炳灵寺石窟
炳灵寺悬崖上,躺着一位叫丹巴赞措的大师
文| 旦公子
一
1885年,光绪皇帝才是个14岁的少年,可他君临天下已经10年,虽然只是个儿皇帝。
这一年,法国人打进了广西,慈禧老佛爷派李鸿章与法国人签订合约,“中国不败而败”,李中堂赢得千古骂名。
虽然深居西北的河州远离战火,但是老百姓纳粮、交税、当兵是免不了的。
在河州北乡的永靖县王台乡塔拉坪,一个少年低头赶路,跟在一个青年喇嘛的后边。
淌了几千年的黄河,在刘家峡凝成一颗玛瑙,身边的黄河三峡壮美奇绝,尖峰似乎要斗破苍穹。
这位少年无暇享受美景,他眉锁乌云,脸成了酸巴梨。
这里的山水草木、花鸟鱼虫,都是他的亲人。他在山里睡过觉,他和鲤鱼谈过天。
少年叫鲁子全,前面的喇嘛是他的哥哥。两个人要去的地方,就是大名鼎鼎的炳灵寺。
想起在塔拉坪的清苦岁月,他泪流满面:这里是个穷山沟,藏语称为“扎拉坪”,意思是受苦人住的地方。
悲剧接踵而至。他来到阳间世才7年,父母亲却相继成了地狱鬼,哥哥是他唯一的依靠。
二
走了大约十里路,鲁子全跟着哥哥来到了炳灵寺。
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山崖上27米高的唐代弥勒佛像,如暗室火炬点亮了他。
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十万佛、大光明,他的灵魂被撞了一下腰。
很快,他就爱上了古老的炳灵寺。哥哥去念经的时候,他就如白鹿一样穿行在炳灵寺的每个角落。
大家告诉他,炳灵,在藏语中是十万弥勒佛洲的意思。
他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里的佛,这里的法,这里的僧。
藏经楼、文殊殿、观音殿、护法堂,处处都留下了他凝望出神的影子。
从老师傅们的口中,他得知炳灵寺石窟开凿于晋代,比敦煌莫高窟还要早一百年。
西秦皇帝乞伏炽盘迁都枹罕后,重修炳灵寺并御驾拜佛的故事,文成公主住在上寺沟脑,观音菩萨在天空显灵的故事,让他心驰神往。
没事干的时候,他就在佛爷沟里游山玩水,累了睡在水帘洞、老君洞,渴了就鞠一捧山间的清泉。
他常常一个人从下寺出发,穿过洞沟,来到上寺。
寺沟的姊妹峰与河对岸的万笏朝天群峰,让他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攀上悬崖峭壁,石窟里的佛陀、菩萨、天王、沙弥,有的威严,有的慈祥,他一看就是半天。
有一次,雨过天晴,他沿着上寺爬到后山,眼前的梦幻图景让他惊呆了。
那是一片瑰丽的丹霞地貌,峰峦如聚,奇绝三千,他感到自己是那么渺小。
十万佛光,照亮了他孤独迷茫的生活;自然造化,抚平了他失去双亲的痛苦。
三
命运如草,人如鸿毛,没过两年哥哥也得病去世,鲁子全彻底成了孤儿。
这个只有9岁的少年,拜炳灵寺白喇嘛为师,敲起木鱼,念起佛经,起名丹把赞措。
暮鼓晨钟,青灯古佛,他在佛陀脚下念经修行,孜孜不倦。
大多数人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吃了上顿念下顿,而他却五更起床,夜半方休。
三年后,丹巴赞措作为重点培养对象,被派到附近的扎木赤寺学习。
扎木赤寺的法台很快喜欢上了这个聪明勤奋的徒弟,给他安排单间,贵重佛典任由翻阅。
除了耐心教授经典,法台还给他讲述了炳灵寺的历史变迁,国师昙摩毗在炳灵寺的无量功德,高僧法显为什么西行并在炳灵寺逗留题记……
法台告诉他,从西秦开始,炳灵寺是河湟地区的佛教文化中心,寺里最多有僧侣3000多人。
乾隆、同治年间,河州地区发生三次动乱,炳灵寺的佛窟楼阁付之一炬,连藏在后山的康熙版大藏经106卷也仅存66卷。
丹巴赞措大开眼界,感慨万千。他回到炳灵寺,在弥勒大佛的面前发誓要振兴炳灵寺。
四
为了继续深造,丹巴赞措来到了佛教圣地青海塔尔寺。
当时的主持叫花锐格须,是九世班禅的师傅,管辖着青海、内蒙近四十个寺院。
刚到塔尔寺,丹巴赞措被分配到厨房当火头僧,每天要烧上千人的饭。
他一有空就求师问学,向名师请教逻辑学、文学以及天文、地理、医学等知识。
有一次,西藏拉萨的一位高僧,带着一篇论文来向花锐格须挑战。
花锐格须恰好外出,寺里派出四名优秀弟子应战,没想到三个临阵逃脱。
丹巴赞措上演了人生第一次大咖秀:这个十几岁的青年,让对手目瞪口呆、惊为天人。
自此,丹巴赞措名声大震,成了花锐格须的得意门生。
经过五六年的学习,20岁的丹巴赞措享誉青藏,被称为“汉人僧侣中最有智慧的人”。
他跟着师傅花锐格须多次到北京朝觐,受到光绪、宣统皇帝的亲切接见。
后来,师徒两个游访苏联西伯利亚时,花锐格须禁不起年老体衰、天寒地冻,圆寂在茫茫雪野。
丹巴赞措不远万里,将这位高僧的遗体运回青海塔尔寺,并历时三年写出了《花锐格须传》。
1917年,丹巴赞措在青海贵德的密亚台寺当法台,天祝共和寺遭土匪抢劫,一百多部从印度取来的佛经破坏严重。
各地僧侣束手无策,大家表示,就是请印度僧人来整理,也得一年时间。
丹巴赞措得到消息赶到天祝。一个多月的时间,经卷整理完毕。
这是他人生的第二次大咖秀。他被公认为佛学权威,许多寺院请他做主持。
但他都婉言谢绝,有个名字一只萦绕在他的耳畔——炳灵寺。那里是他出发的地方,也是他一直想抵达的归宿。
五
为了实现振兴炳灵寺的夙愿,他回来了。
光绪、民国年间,河州地区又发生两次大动乱,炳灵寺惨遭蹂躏。
这时候的炳灵寺,早已褪去的往昔的霞光万丈,成为一位落难的王子,沉寂了数十年。
丹巴赞措心如止水,礼佛念经,皈依于炳灵寺的十万佛洲,沉醉于后山的丹霞奇景。
他在等待一个机会,让香火千年、如今萧条的炳灵寺重现光芒,让世人都沐浴在佛光当中。这样的机会终于来了。
1951年,著名学者、西北图书馆馆长冯国瑞到临夏参加土改工作,听老乡说永靖县黄河岸边有个“佛爷沟”,他很想去看一看。
丹巴赞措闻讯后,进城谒见冯国瑞先生。两人一见如故,谈笑风生,惺惺相惜。
这一年,丹巴赞措已经是七十多岁的高龄。冯国瑞回忆说:他耳聪目明,性格幽默,佛学造诣很深,我们志同道合。
丹巴赞措自告奋勇,给大学者冯国瑞作向导,并和寺里的活佛一起,献出一张顺治年间的《炳灵寺圣地图》。
这是他人生的第三次大咖秀,离自己的使命又进了一步。
冯国瑞先生如获至宝,炳灵寺的史料太缺乏了。《炳灵寺圣地图》描绘了同治动乱之前的面貌,极具研究价值。
这次考察后,冯国瑞先生立即上书中央,赵望云、吴作人、常书鸿、李可染等大批专家,组成 “炳灵寺石窟考察团”前来研究。
随后,冯国瑞写出了《炳灵寺石窟勘察记》,揭开了我国对炳灵寺考察研究的序幕。
1961年,国务院将炳灵寺石窟列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这一年,丹巴赞措去世已经两年。大师葬于炳灵寺的悬崖上,享年81岁。
这位老人,成长修行于炳灵寺,默默厮守了几十年,魂牵梦萦了一辈子。他的努力,让炳灵寺重新焕发出迷人的光彩。
如今,他躺在十万佛洲的悬崖峭壁之上,再也不会和炳灵寺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