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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粟特人(下)

摘要: 粟特城邦粟特本土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城市与寨堡,各由当地的家族统治,寨堡与规模较大的小型城市,则向大城城主称臣,这些以大城为中心结成的城邦,在汉地文献中称为「国」。河中地区的粟特城邦有康国、安国、米国、东曹国、西曹国、何国、毕国、史国……等。在中古时期,这些粟特城邦以何国为界,分为东西两部分,西边奉安国为首、東边則以康国马首是瞻。在粟特城邦中的贵族并沒有明确的阶级与称号,多称为「迪赫坎(Dihqān)」与 ...

粟特城邦

粟特本土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城市与寨堡,各由当地的家族统治,寨堡与规模较大的小型城市,则向大城城主称臣,这些以大城为中心结成的城邦,在汉地文献中称为「国」。河中地区的粟特城邦有康国、安国、米国、东曹国、西曹国、何国、毕国、史国……等。在中古时期,这些粟特城邦以何国为界,分为东西两部分,西边奉安国为首、東边則以康国马首是瞻。

在粟特城邦中的贵族并沒有明确的阶级与称号,多称为「迪赫坎(Dihqān)」与「领主(Khuv)」,可同时用于康国、米国等国的国王,也可用于臣服其下的城主。

除了世袭的贵族之外,粟特还有大量的自由民,他们可能是手工业者、农人、小商贩或工人等,另外还有大量的奴隶。此外,就是大量的粟特商人,大商人的地位甚至能与王公贵族同等,许多贵族也经营商业,例如附于安国的毕国,就是一个商人城,没有国王,由商人们共决国事。在近年的考古研究中,也已经发掘到毕国的商栈与城墙,有相当宽大的大门,可能考量到商人装卸的需要,其商业贸易之兴盛,可见一斑。

不过索格底亚那虽有寨堡、城市与城邦这三层形制,结构却不严密。像毕国隶属于安国,似乎不能算是一个城邦,但是在汉地文献中,仍称其为「毕国」,这一点在阿拉伯文献中也有记录,「毕国可视为一个城邦,国人不喜欢任何人称其国为村庄。如果毕国公民去至巴格达,被问起来自何方,他会说自己来自毕国而非安国。」由此可见,即使在政治上隶属于安国,毕国人对于自己的城邦有很深的归属感与骄傲,不认为自己就是安国人。

在考古报告中,可以看到这个时代的康国、安国、米国等比较大的城邦里,就连一般的民居里都有很漂亮的壁画,这些壁画里也可以看到不同文化的影响。比如代表波斯的英雄史诗鲁斯通(Rostam)的故事,或者当地的商人宴饮图,在康国的王宫中,也有代表著各国来使的壁画。

米国城市遗址中挖到的鲁斯通连环壁画,表现鲁斯通英勇杀退恶龙的故事。

鲁斯通:波斯史诗中的英雄,他的故事流传很早,七到八世纪的粟特壁画中已有他的故事,但是正式被写下来是十到十一世纪的《列王书(Shahnama)》,罗斯坦年少时的冒险故事、中年后忠心辅佐国王,到晚年误杀失散多年的儿子的悲剧,扣人心弦。这些故事让他虽然不是波斯之王,却以英雄的形象深入人心,至今在伊朗与伊斯兰世界仍有许多以他为主题的改编作品。

粟特人对于商业的爱好也显示在他们的生活中,粟特的小孩子出生之后,父母会在他嘴巴裡放一块糖、手上放一块胶,希望他长大之后嘴甜,赚钱就像胶会黏东西一样牢固。大概十几岁左右,男孩子就会随著父亲离家去做生意。

在上层的贵族中,王公们虽然不用自己去做生意,但是他们会派遣商队为自己赚钱,连国王也不例外。在汉地的传统,总觉得商人就是商人、官员就是官员,好像公私应该分开,但是粟特人并不这麽认为,他们可以同时拥有许多种身分,在身分与身分之间转换自如,有时候很难分辨他们到底是商人、军人、官员或者是间谍、密探,他们可能只具备其中一两种身分,也可能什麽都是,或者说,「身分」这种标识并不能阻挡粟特人谋取个人或者国家的利益,为了达成目的,他们并不把自己框在某个身分中。

阿拉伯人袭来

松散的结盟与诸国之间的冲突,对于粟特人原先的宗主突厥与中国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到了七世纪,西方的阿拉伯帝国崛起,在中文史料中称之为大食,在扩张的的过程中,首先击垮了波斯,将帝国的疆域推到粟特边界,而粟特人内部的矛盾,也成为阿拉伯帝国向东扩张的助力。首位攻入河中地区的呼罗珊总督在西元673年挥军东征,虽然只是攻下毕国并在安国范围内抓走一些俘虏,并未驻军。

康国王宫大使厅想像图,在四壁上画了粟特人与各国交流的图样

675年新总督赛伊德上任后,再次东征,当时西粟特之首的安国太后虽然希望以重贿送走阿拉伯人,出于战略的考量,阿拉伯人接受安国的和议并要求以当地的领主们为质。在安国的协助下,阿拉伯人得以继续攻打东粟特诸国,而后又退回阿拉伯境内。

数年后,赛伊德的继任者第三度攻入索格底亚那,以美貌著称的安国太后不惜以身相许,请求康国王、粟特全境之王突昏的协助,最后粟特联军再次失败,阿拉伯军队也因此得到安国换取和平的大批财宝。

虽然在阿拉伯文献的纪录,七世纪下半的这数场战争中,粟特诸国损失了不少钱财与领主、武士,但是阿拉伯人当时的目的仅止于掠夺。真正使阿拉伯帝国在粟特站稳脚步的人,是西元704-705年就任呼罗珊总督的屈底波,除了勇猛诡诈之外,屈底波也充分利用了粟特诸国之间的矛盾,尤其在712年攻打康国的战争中,屈底波是在安国与火寻国(即花刺子模)的帮助下得胜。

除了战争,屈底波也在粟特诸国大兴土木、建立清真寺,甚至逼迫城市中的居民搬迁,好使阿拉伯人得以进驻,屈底波的军队据说北至石国(即赭时),东至唐帝国境内的疏勒镇(即喀什)。随后粟特诸国在畏惧之下,趁著屈底波回师呼罗珊时,向突厥请求支援,虽然此次战事失利,但是也使突厥的势力进入河中地区。

屈底波之后,有长达20年的时间,总督们陷入与突厥、突骑施缠斗的泥淖,粟特诸国作为战场,更是苦不堪言。直到善于用兵也长于治民的总督纳斯尔就任,纳斯尔除了继续作战之外,也改善内部的税制问题,并接纳曾经投靠突厥的粟特人有条件地回归。然而纳斯尔的时代仅持续了短短十年,由于此时阿拉伯帝国的政权正逐渐由乌马亚家族转向阿拔斯家族,政治与宗教上的激烈衝突,致使纳斯尔不得不在748年退出呼罗珊。

同一时期,阿拔斯王朝兴起、突厥第二汗国灭亡,而唐帝国也来到极盛的转捩点、玄宗天宝年间。西边是刚改朝换代的阿拉伯帝国、东边则是如日中天的唐帝国,索格底亚那无可避免地再次成为两国角力的战场,751年的怛罗斯之役,唐帝国重夺西域的意图就此中断,755年的安史之乱后,更是完全失去对于北亚、中亚的控制权。

随后兴起的回鹘、乌古斯等原属突厥的游牧汗国阻断了索格底亚那与唐帝国的交流,河中地区成为突厥人与阿拉伯人交锋的地区,为求生存,粟特人或伊斯兰化、或突厥化,也逐渐抛弃了粟特这个名字。当阿拉伯文献开始记录粟特地区的历史时,已经是十世纪以后的事,当时粟特人的商业规模大不如前,世界局势也已经改变。

安禄山:一个粟特穷小子的唐国梦

怛罗斯之役失败后,唐帝国的势力再也无法深入中亚,原先受到唐帝国保护的粟特人也不能回到故土,于是他们积极地成为唐帝国的一份子。

不过早在怛罗斯之役前,从四世纪开始就有粟特移民进入中国,到唐代时,帝国中的粟特人几乎随处可见,即便是朝廷与禁军中,也有许多粟特移民担任武官。在唐的边境,突厥人与粟特人杂居、通婚、共同生活的情形也相当普遍,这种「粟特化突厥人」或「突厥化粟特人」在唐与突厥之间来去,有人从军、也有人经商。而唐玄宗重用胡将的策略,也给了这些与突厥杂居的粟特人出头的机会,安禄山就是其中最成功的案例。

史思明墓出土玉冊

安禄山的名字就是粟特语,其意为光明,由于粟特人多信奉祆教,祆教崇拜火、崇拜光明、相信黑暗与光明会不停地战斗,因此在转译的过程中,就把光明的意思衍生成了战斗神。安禄山的母亲是一个突厥女巫、生父姓康,在父亲死后,其母改嫁了安延偃,安禄山也跟著改姓安。他们一家人原先生活在突厥,后来家道中落,继父就带著一家人越过边境,进入唐帝国投靠原先就在唐从军的亲戚。安禄山一家的经历,显示了粟特人在突厥与唐之间来往的境况,也凸显了唐帝国边境複杂的族群关系。

代常说外国穷小子到美国发展是一种「美国梦」,那麽安禄山的人生,可以说是一个粟特人的「唐国梦」。他的掘起与商业有关,他因为能说六种蕃语所以在边境的互市担任仲介与翻译(牙郎),因为对不同族群有所了解、加上擅于逢迎,所以他得到节度使的赏识,成为节度使的义子,在粟特文化中,义子或者贴身宿卫就是视做心腹的预备干部,安禄山也凭藉著节度使的信任,扶摇直上。

而后,安禄山靠著战功与调停族群纷争而得到唐玄宗的赏识,他也积极以人脉经营副业,以政治力庇护他旗下的粟特商人、担任了祆教的大祭司,如同他的粟特祖先一样,安禄山在商业、政治与军事上齐头并进,很快地,从原先的军人身分之外,也累积了许多财富,这些在唐帝国中东奔西走的粟特商人,也成为安禄山的探子。

现代人想像中的安禄山是个重三百斤的大胖子,贪酒、好色、残暴外加背叛朝廷。但是安禄山官拜节度使时,年仅三十九岁,在当时拥有实权的大将中,可以说相当年轻,当时与他同样身分的蕃将,通常是累代的部落首领或者累代禁军将领,文官更不用说,大多是名门士族,而文官们在他的年纪通常还在中阶的官位上挣扎。

安禄山的青云之路并没有断绝,他得到了唐玄宗的赏识,陆续在天宝末年统领了三个藩镇,成为河北最有权力的节度使。为了巩固权位,他努力地巴结玄宗与玄宗最宠爱的杨贵妃、甚至不惜拜贵妃为母,以近乎儿戏的滑稽表演博取皇帝与贵妃的欢心。

但是安禄山并不是没有敌人,他虽然与贵妃关系良好,却无法避免与贵妃家族的衝突,因为贵妃的堂兄、宰相杨国忠本身也是一个具有商业头脑的人,杨国忠的利益与安禄山早年一致,但是随著安禄山坐大而想入主中央,两人也面临决裂。

西域風格的唐代鴛鴦蓮瓣紋金碗,扶風法門寺出土。

最后,杨国忠说服了皇帝剷除安禄山,首先就是扣住安禄山在长安的家人。殊不知,安禄山早已培养了强大的私兵,光是他认作义子的就有八千人,他因为与太子不睦,早有反意,早先不反,只是顾忌著玄宗的提携之情,想等玄宗去世后再下手。杨国忠的行动给了安禄山叛变的口实,于是,造成唐帝国元气大伤的安史之乱由此开始。

安禄山虽然一度成为皇帝,但是后来被亲信所杀,他的势力由史思明继承。安史之乱前后历经八年才平定,唐帝国虽然胜利,却是在安史二人培养的河北军人臣服下才得到的和平,也从此失去了对于藩镇的控制力。在唐代的史书中对于安史二人的评价很低,但是在安史二人死后,河北仍立庙祭祀,称为「二圣」。

唐悯忠寺无垢淨光宝塔颂,这是史思明唯一留在世间的碑刻,这块碑原先是献给安禄山的,但是在安史乱后,这块碑上的纪年与帝号都被磨去,改刻唐帝国的纪元。此碑现藏于北京法源寺悯忠阁的佛像背后。

其实安史之乱的对战双方中都有粟特人,但是在大乱平息之后,唐帝国内部产生了强烈的排胡情绪,在战乱并未波及的扬州,甚至出现了杀胡事件,为了洩恨,许多长相不似汉人的人无端牺牲,在朝廷内部也有不应重用胡人的言论。

这种强烈的情绪造成粟特人的不安全感,为了身家性命,粟特人有的改姓,不能改姓的就说自己并非来自西域,而选择了位于沿海的会稽作为出身,并表示自己是周代康王之苗裔,比附这些久远的世系来表示自己乃是唐人,也不再给孩子取粟特语的名字,然后积极地与唐人通婚,一代代洗去自己高鼻深目的外表,好融入唐帝国中。

依附于其他游牧民族的粟特人也差不多如此,在突厥破散之后,原先依附于突厥的粟特人以部族的形态分散到不同的族群中。其中一支被称作索葛部而併入沙陀,在唐末的纷乱中,沙陀人乘势而起,建立了五代中的后梁、后唐与后汉,其中的后梁与后汉就是索葛部建立的政权,五代到宋之间,出身沙陀的安氏一族,如后唐宰相安重诲等,也都是索葛部的后人。

改了汉文的译名,粟特人却改不了他们在武力上的天份,但是失去了根源与族群记忆,在中国的粟特人最终还是逃不过消融的命运。

图文来源:塔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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