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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惊奇|舌尖上的汉代西北边塞（修订）
人是铁，饭是纲，
一顿不吃饿得慌。
对于用鼎（也就是锅）来象征权力的中国人来说，吃是永恒的主题。饭局如棋局。饭桌既是联络感情的平台，又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中国历史上无数重要的事，都是在饭桌上解决的。比如注定了汉胜楚败命运的鸿门宴，又比如确保北宋皇权百年稳固的杯酒释兵权，再比如朱重八炮打庆功楼（咦，好像把评书和历史搞混了）。当代如此，2000年前也是一样。无论王侯将相，还是平头百姓。一日三餐一般是不能免的，吃饭是生活与工作的结合，生理与心理的统一。
△ 小人书《杯酒释兵权》（图片来源：28Lu网）
在甘肃，有个叫悬泉置的遗址。20世纪90年代，考古工作者在这里发现了23000多枚汉朝的木简，这就是著名的悬泉简。通过对简文的释读，我们得知，悬泉置是汉代河西长城边塞沿线上的一个要塞。用我们现在的话说，“置”相当于驿站。悬泉置，是个国营涉外机构，承担了类似招待所加邮局的功能。
△ 悬泉置位置示意图（图片来源：中国长城遗产网）
△ 悬泉置遗址全景（图片来源：甘肃省文物局官网）
△ 悬泉简（图片来源：lbyavip.blog.163.com/blog/static）
既然是招待所，就少不了招待，尤其是公务接待，吃吃喝喝什么的。根据悬泉简的记录，悬泉置曾经是个很热闹的招待所。古老的丝绸之路从这里经过，无数过往的客商、使节曾经在这里留下了足迹。其中就有很多人，曾经在这儿吃过饭。什么劳边的钦差大臣，和亲的大汉使节，投降的匈奴贵族，一波接一波的打这儿过，其中还有不少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这第一位，要数长罗侯常惠。常惠是汉朝的名臣，早年随苏武出使匈奴，曾经和他一起在北海放过羊。回朝之后，他便活跃在汉朝的外交场上。
△ 绘画作品中的三朝外交家常惠（图片来源：文史天地网）
汉宣帝元康五年（公元前61年），常惠率领一个三四百人的庞大外交使团出使乌孙，途中在悬泉置短暂留宿。最重要的是，他们在这儿吃了好几顿。他们总共吃了多少呢？
根据悬泉简《元康五年过长罗侯费用簿》的记录，他们一共吃掉了
3只羊，21只鸡，180斤牛肉，10条鱼，4斗小米，
48石大米，还喝了20石酒。
所以他们究竟吃了多少呢？
《汉书·律历志》讲，汉代“十升为斗”。一汉升相当于现在的0.2升。而小米的堆密度大概是1.2千克/升，也就是240克/汉升。
《汉书·律历志》又说：“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1927年，甘肃曾出土一组王莽时期的“权”（也就是秤砣）。著名计量史专家丘光明先生根据权的重量和铭文，推算出汉代的一斤，约为现在的238克。此后，在河北、陕西、内蒙古等地出土过很多带有重量铭文的汉代铁权，根据这些权的重量推算，一汉斤约为248-250克左右。
△ 秦始皇二十六年铜权（图片来源：考古汇）
△ 海昏侯墓出土汉代砝码（图片来源：考古汇）
我们取个平均数，按照一汉斤245克算，那么常惠一行人，在悬泉置总共消耗掉了
3只羊，21只鸡，36斤牛肉，20斤左右的小米，1400多斤大米，还喝了588斤酒！
脑补一下，吃喝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常大使和他的随员喝断片了几次，或者又在饭桌上规划出了多少改变中国历史的重大决策。
悬泉简并没有说这笔巨大的接待费是中央财政还是地方财政支付，或者怎么报销，但对于悬泉置的吏员而言，在2000年前的甘肃，没有高速公路，也没有物流公司，给好几百人准备饭菜，恐怕是不小的负担。就算没有八项规定，这几百号人，也是够能造的。
接下来再说说一个叫先贤掸的家伙。有人问，怎么会有人起这么奇怪的名字。其实很简单，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中原人。
△ 可怜的日逐王连个头像都找不到，放一个呼韩邪君做参考吧（图片来源：马可咨讯）
话说汉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匈奴握衍朐鞮单于为政暴虐，他手下一个叫先贤掸的厅局级干部，不堪忍受，带着一万多人，骑着马，赶着羊就皈依了大汉。这个先贤掸，就是《汉书·西域传》中记载的赫赫有名的日逐王。实际上，在汉朝与匈奴旷日持久的战争期间，你投降过来，我投降过去，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由于军事失利，作奸犯科，或者不堪忍受中原王朝的压榨，从汉朝跑到长城外的草原去放羊的，也是大有人在。李陵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然而日逐王和他们不同。好家伙，一万多人呐，那会儿草原上总共才有几个一万人？
关于匈奴人口最惨烈的推算来自汉朝政治家贾谊：“匈奴控弦大率六万骑，五口而出介卒一人，五六三十，此即户口三十万耳，未及汉千石大县也”。也就是说匈奴有六万军队，按照每五个人出一个兵，顶多有30万人口，不如汉朝一个大县人多。
△ 我们国家虽然小，但是代表了神（图片来源：前瞻网）
《汉书·匈奴传》说冒顿单于（公元前200年前后）手下“控弦之士三十余万”，这大概是日逐王降汉之前150年的数据。五三一十五，就是150万人。咱们就假设说，150年间匈奴人鼓励生育，努力造人，人口能再增加个一倍，有300万（现在的蒙古共和国，也只有300万人口）。那也就是说每300个匈奴人里就有一个跑到汉朝去了。在那个劳动力就是GDP的年代，可谓是损失惨重。握衍朐鞮单于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汉宣帝这边可是乐开了花，空手套白狼，挣下了一个县（汉朝的小县大概只有几千人）。于是他下令对先贤掸又是封，又是赏。堂堂匈奴日逐王华丽转身成为大汉的归德侯。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先贤掸也在悬泉置吃了三顿。悬泉简中有两只简，记录了广至县发往悬泉置的谷物清单。东西不多，一共六斗三升（大约30斤）粟米，也够30个人吃一顿了。当然这只是两枚残简，并不是三顿饭的全部，从常惠使团的情况看，粟米在当时并不是主食，顶多能算个佐料。何况在草原上驰骋的匈奴人，是吃肉的！或许悬泉置的存粮彼时已经填不满匈奴人的胃了。
前脚送走300多中央领导，惊魂未定的悬泉置又迎来了一万多外宾。也许在饭桌上，归德侯和汉朝的馆员谈妥了投降的条件，又或许有什么其他的筹划。但此时此刻，我们只能求悬泉置接待办主任的心理阴影面积。
时光飞逝，悬泉置和曾经在这里吃饭的人如今都已经尘封在历史之中，而悬泉简的发现，让我们有机会从另一个角度来审视过去的细节。历史并不总如史书上记载的宏大和辉煌，而是一个个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和鲜活生动的故事，正如可怜的悬泉置接待人员和他们的迎来送往。
我们并不知在和长罗侯、日逐王推杯换盏间，他们有没有酒后失态，内牛满面，喷一喷中央的政策，吐一吐基层公务员的苦水。又或许，在一番辛苦的接待筹备之后，他们连上桌喝酒的机会也没有。那些我们在中学课本上读到的令人赞叹不绝、激动不已的重大历史事件，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几顿坑爹的工作餐。
悬泉置只是汉代丝绸之路沿线诸多驿站中的一个，而丝绸之路的故事，又不仅仅停留在舌尖上。
要想了解更多悬泉置和汉代西北边塞的精彩故事，敬请关注山东博物馆主办、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提供学术支持的“书于竹帛——中国简帛文化展”！
（全文完）
图：张依萌、网络
文：张依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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