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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乐舞蹁跹来

摘要: 汉唐时期,沿着那条黄金大道而来的,除了璀璨的珠宝\馥郁的香料外,还有热烈欢腾的乐舞。龟兹舞\胡旋舞、拓枝舞\胡腾舞……大江南北,宫廷民间,无一不被强劲的胡风乐舞所吹拂。而那急速的旋转、刚劲的腾挪跳跃,和华美妖娆的服饰妆容,则强烈冲击着这个古老帝国关于身体语言、关于美的定义。 急转如风舞胡旋 这是敦煌莫高窟初唐220窟壁画药师经变中舞乐图的局部改编图。舞者伸展双臂,身上的飘带在空中飞扬,可以感受到那急转 ...

   汉唐时期,沿着那条黄金大道而来的,除了璀璨的珠宝\馥郁的香料外,还有热烈欢腾的乐舞。龟兹舞\胡旋舞、拓枝舞\胡腾舞……大江南北,宫廷民间,无一不被强劲的胡风乐舞所吹拂。而那急速的旋转、刚劲的腾挪跳跃,和华美妖娆的服饰妆容,则强烈冲击着这个古老帝国关于身体语言、关于美的定义。

 急转如风舞胡旋

这是敦煌莫高窟初唐220窟壁画药师经变中舞乐图的局部改编图。舞者伸展双臂,身上的飘带在空中飞扬,可以感受到那急转如风的舞姿。胡旋舞旋转速度之疾,回旋次数之多,舞姿舞容之狂放,观众反应之激烈,都是极致性的,它对“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中原传统美学风格,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恍惚间,唐玄宗来到了广寒之域,琼宇华楼间,似乎有缥缈的音乐传来。他侧耳,摸索着那宫商角徵羽的韵律节奏,手指不经意地打起了拍子…。

    猛地,唐玄宗惊醒了,梦境烟消云散,但是耳畔还萦绕着那似有似无的乐声。正在惆怅间,恰逢凉州都督杨敬述觐见,并且献上了一首《婆罗门曲》。当曼妙的曲声在琵琶上响起,一时间,唐玄宗的灵感又被激发,他将梦中的音乐和《婆罗门曲》糅合在一起,创作了一首大曲,命名为《霓裳羽衣》。曲子谱好后,杨贵妃按着这曲调跳起舞来,舞姿飘然转旋,如雪花般轻盈:嫣然纵送,如游龙般婀娜:裙裾轻轻曳动,仿佛云霓生起:舞袖频频低昂,似乎羽化登仙。唐玄宗十分赞赏,将此舞蹈命名为《霓裳羽衣舞》。

    在无数个弦歌彻夜的美好夜晚,《霓裳羽衣舞》便在灯火辉煌的宫殿中上演,这宛若天上的乐舞,成为大唐最旖旎的记忆。

    唐玄宗创作《霓裳羽衣》的故事,在唐代的《明皇杂录》、《津阳门诗》中多有记载,而《霓裳羽衣舞》在后世的追思中,永远美丽得如同明月,白居易言:“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此曲是否月中所得,不得而知,而从它的另一个来源《婆罗门曲》,我们可以想象,这冠绝唐宫的舞蹈中,当有浓郁的异域风情,因为《婆罗门曲》来自印度,而印度歌舞至今以其热烈明快的节奏\柔美多情的舞姿享誉世界。《婆罗门曲》并不是唯一进入汉

地宫廷的西域乐舞,事实上,从久远的时代起,西方的舞蹈就连同奇珍异宝一起随着丝绸之路而来。

龟兹弹指天下绝

这是敦煌盛唐205窟西方净土变中的乐舞部分。两位舞者立于方毯之上,双双相向举手,成

微蹲姿势,尽显龟兹舞蹈“三道弯式”的形体曲线。手部的弹指打指动作引入注目,正是当时流行的龟兹弹指舞。手姿丰富是龟兹舞蹈的重要特色,弹指等动作既能表达感情,又能渲染气氛。


舞自西方来

    西汉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张骞带着三百人的浩大使节团第二次出使西域,使节团成员在国王热情款待的宴席间,或许领略了西域舞娘动人的舞姿。那么,随着葡萄、苜蓿、

石榴等一同进入汉家宫阙的是否也有西域的舞蹈呢?虽然史书并未提及,但是不久,在辞赋家司马相如描绘皇家苑囿上林的《上林赋》中,提到了“狄辊之倡”,并说他们出色的技艺可以娱耳目乐心意;而“狄辊”,在《礼记》里指的是通晓西方语言的译者,后来引申出西戎之意,那么这来自狄鞮的艺人,很有可能便是西方之人。虽然他们的籍贯并不很清楚,但爱好西域新鲜事物的汉武帝,对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表演,应该充满了兴趣。

    汉灵帝据说特别爱好胡人之物,包括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胡箜篌、胡笛,当然还有胡人的舞蹈,皇帝的爱好还曾使这股胡风在京都的贵戚中颇为风靡。但是,这种兴趣却让正统人士感到忧心忡忡,认为是不祥的凶兆,并且将日后董卓所率领的胡人军队对京城的蹂躏,归因为此时的青萍之末。

    尽管有卫道士的喋喋不休,但是胡舞以其欢脱的节奏和强烈的表现力,很是得到了一些人的喜爱,在魏晋时期的名士中颇为流行。西晋末年,少数民族南下,建立十六国。当十六

国破碎的版图无法连接到西域时,处于河西走廊上的凉州,便以其糅合了西域风格的乐舞,成为霸主们娱乐后宫的重要妆点。公元3 1 8年,匈奴人刘曜率领二十八万五千人的大军逼近凉州,在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恐慌下,凉州刺史张茂不得已献上了一千五百匹马、三千头牛,当然还有能歌善舞的女伎二十人。可见当时地处西方的凉州乐舞已很是驰名了。

    凉州乐舞美则美矣,但是关于西域绚丽至极的舞蹈的传说,却仍在流传,如果有机会能目睹那绝世的风采,霸主们恐怕会不惜大起千戈。

提罐热舞伎乐天

这是新疆拜城县克孜尔石窟第1 35窟的一幅伎乐菩萨图。舞者手中提罐,左腿提起,动作稳重典雅。这是龟兹执物舞中的碗舞。取材于佛陀未得道前,曾在菩提树下接受一位少女一碗乳糜的布施,从而得以悟道的故事。无论是托碗还是提罐.整个舞蹈中食物不能溢出容器,因此表演比较有难度,甚至含有一定的杂技成分。

龟兹舞炫天下

    龟兹,就是那传说中绚丽至极的舞蹈的故乡。

    龟兹是西域的一个大国,位于天山南麓,随着丝绸之路的开辟,它也渐渐为汉地人所知。北宋诗人沈辽有《龟兹舞》一诗,称龟兹舞“始自汉时入乐府”,虽已不可确考,但龟兹乐舞确实在汉代与汉地有过一段渊源,这还涉及到一桩浪漫情事。

    话说西汉时,解忧公主与乌孙王之女弟史至长安学琴,归时经过龟兹,龟兹王绛宾爱慕弟史公主已久,便留下公主,并向解忧公主请求缔结姻缘。二人成亲后,绛宾便随弟史公主人长安朝贺。浩大的朝贺队伍中很有可能就有龟兹的乐舞团,这恐怕是沈辽之说的来源。不过,史书中更明确告诉我们的是,汉宣帝在赐予龟兹王车骑旗鼓\绮绣锦缎外,还送了一支数十人的乐舞团。龟兹王很倾慕汉代文化,回国后,模仿汉代的衣服典章,这支汉地乐舞团也自然得到重视,少不得和龟兹本地的乐舞有切磋之事。可见此时,汉地与龟兹已经在舞蹈艺术上有了直接的交流。

    龟兹地处丝绸之路要津,既染汉文明之风,亦受印度、波斯、希腊文明熏陶,加之民众性好歌舞,至少到十六国时期,龟兹乐舞便已声名远扬了。在现存的龟兹石窟壁画中,便可

一睹龟兹舞蹈之美,如新疆拜城县克孜尔石窟第8 3窟中,便有一舞女形象,她头戴花冠,身披纱衣,婀娜的身体扭曲成三道弯式,曼妙多姿。

    龟兹舞蹈的手姿丰富,兰花般的纤纤玉指或捻指、或弹指、或正反托掌、或胸前摊掌,以表达不同情境与情愫。足部的腾跃也十分出彩,或踊或跃,蹬踏而起,宛若将要飞升。最

多情的就是眉目了,或撼头,或弄目,秋波流转处,令人心醉神怡。想必当箜篌弦动,筚篥(b ili)声起时,美丽的舞女踏着明快的节奏翩然起舞,此景仿佛天宫伎乐。

    精湛绝妙的龟兹乐舞,引来了远方霸主的觊觎。前秦建元十九年(公元383年),雄霸一时的前秦王苻坚在夺取了河西后,又派遣大将吕光率兵七万讨伐龟兹,龟兹大败,吕光以两万头骆驼,载回龟兹的珍宝多达千余种,当然包括龟兹的伎乐在内。但是吕光并未将这炫美的乐舞进献给前秦王,而是自己在凉州割据建国享受之。但独乐乐的好景不长,吕氏王朝不久覆灭,这龟兹的乐舞团也被各个霸主瓜分,散落中原各地,由此,龟兹乐舞的倾国风姿才传人中原,并依风土不同而稍有变化,融入当地元素,呈现得愈发绮丽了,在《隋书·音乐志》中,此时的龟兹乐舞已有“西国龟兹…‘齐朝龟兹…‘土龟兹”三部,各有千秋。

    当时的中原由于长年战乱,处于“礼崩乐坏”的状态,而龟兹乐舞精湛的艺术技法、激动人心的感染力,令人们耳目一新,因此在北魏的宫廷中,龟兹乐舞被奉为重要乐部。隋文帝重新完成统一后,决心建立正音雅乐,龟兹音乐家苏祗婆的龟兹乐律,便是这新王朝正音的重要基础,并由此影响了由隋至宋的几百年。龟兹乐舞至此已登堂入室,作为七部宫廷乐之一。与以往汉地舞蹈的收敛含蓄相比,那激扬如雷鸣的声响,和热烈欢快的舞步,正象征着崛起的隋唐帝国的欣欣向荣。

    龟兹乐舞在唐朝不但是十部宫廷乐之一,它的出色更代表着大唐的繁华与开放气度,也使得唐王朝将其作为礼品赏赐给友好的邦国,如金城公主嫁给吐蕃赞普赤德祖赞时,就有一支龟兹乐舞团作为陪嫁,而新罗和日本等国,都受到了如此的恩泽。

    尽管唐朝人对龟兹乐舞已经不陌生了,但是当玄奘法师西行经过龟兹,观看了原汁原味的龟兹舞时,依然赞不绝口,称其“特善诸国”。似乎命运有意,13个世纪后,在玄奘法师曾经驻足过的昭怙厘大寺(位于今新疆库车县城东北)内,出土了一只满绘乐舞的舍利盒,为后世的人们留下了龟兹乐舞最直观的形象。

    舍利盒周身描绘着艳丽的舞蹈作乐的人物,据考证,表现的是龟兹著名的群舞《苏幕遮》的场景,《苏幕遮》后来还转化为宋词词牌为人们所熟悉,而在本源意义上,它是一种具有宗教意义的大型舞蹈,又称“乞寒舞”,在冬季降临的11月演出,有着祈求天气寒冷,多降瑞雪,以保证来年丰收的寓意。

    在舞队前,先有盛装的一男一女手持舞旄为先导,其后跟着六个手牵手的舞者和两个持棍的舞者,舞者头戴鬼神\禽兽或武士假面,代表着传说故事中的角色,形态各异。对于当时盛行的龟兹舞.隋代诗人薛道衡曾道,“假面饰金银,盛装摇珠玉”,这与舍利盒上的戴面具舞者形象不谋而合。

    这些舞者腿部可见“端腿”、“旁吸腿”、“弓箭步”等舞蹈动作,可见正在欢腾舞跃。再往后是由八名乐师组成的乐队,其中两名儿童扛着的大鼓最为醒目,一位灵魂鼓手则在忘情地击打着节奏。鼓,是龟兹乐舞中的重要乐器,大鼓激烈动感的节奏,带来了“洪心骇耳”的气氛,其余则演奏着竖箜篌、凤首箜篌、排箫、腰鼓和铜角。据说苏幕遮表演到高潮时还要取皮囊向观众泼洒水,并用羁索套勾行人,使舞者和观者在追逐打闹中共同进入狂欢的境界。

    苏幕遮传人汉地,作为一种热闹狂欢的群舞形式,很受百姓欢迎。但是作为西域舞蹈,它毫无禁忌的过分欢脱,也招致了忌讳:唐玄宗尽管是一名舞蹈爱好者,但他也以舞者在尽欢之时赤身裸体有伤风化为由,下令禁止该舞。只不过,百姓的热情需要这豪爽痛快的舞蹈来发泄,苏幕遮在民间依旧不绝如缕,作为一种表演性群舞的形式,其影响力绵延至后世的队舞和戏曲之中。



圆毯之上舞技炫

这是莫高窟第220窟北壁《东方药师经变》中的乐舞图原图局部。图中央是一座七层大型灯阁,两旁各有一对舞者。舞者均为女性,头上或戴冠,或束高鬓,上身裸体或半裸;每个人都舞于一块小圆毯上,所有动作均在上面完成。女舞者、圆毯和旋转动作,均为胡旋舞的经典特色。


宫中流行胡旋舞

    北周天和三年(公元568年),北周武帝大婚,新娘是突厥公主阿史那氏。自然,这是一桩具有政治考量的皇家婚姻,但它的影响力却远远在政治之外,因为新娘的嫁妆里,除了牛羊车马、金银珍宝之外,还有数支乐舞团,这些乐舞团除了龟兹、疏勒等国的外,还有来自遥远的中亚康国、安国的,日后火爆流行的胡旋舞,便由此进入中原的视野。

  康国、安国,是中亚粟特人的国家,康国的舞蹈,在《旧唐书·音乐志》的描述中,“舞急转如风,俗谓之胡旋”,顾名思义,它以旋转为特色,那高速旋转时的动感与韵律,为汉地舞蹈所罕见,故格外令人惊叹倾慕。

    舞者多为女子,可单独表演,亦可双双舞动。表演时,舞女身着绯色的窄袖袄子,绿色的浑裆裤,脚踩赤色皮靴,披着绚丽的帛巾,耳环、镯子、戒指等金银珠玉首饰璀璨玲琅,亭亭玉立于一块圆形的舞筵上。这块不大的舞筵往往装饰华美,它正是胡旋舞的舞台。

    随着急促的弦鼓声起,舞女举起双袖,开始舞动旋转,霓裳在旋转中飞扬,仿佛莲花盛开,她时而左旋,时而右转,千圈万仄。鼓声急了,铜钹铿锵,舞女如疾风中的雪花般快速地回旋,帛巾也如流动的电光,正如元稹诗《胡旋女》中所说的“蓬断霜根羊角疾,竿戴朱盘火轮炫”,仿佛抟扶摇而起的龙卷风,仿佛金光四溢的火轮。在敦煌莫高窟第220窟的初唐时期壁画中,还可以看到胡旋舞的曼妙,遍身罗绮的美女旋转舞动,帛巾飘摇飞扬,

绚烂仿佛牡丹的绽放。

    在热烈开放的唐朝,胡旋舞以其明快活泼的特色,特别受到宫中贵人们的喜爱,而出产胡旋舞的粟特诸国,也往往将擅长舞胡旋的女子,作为珍贵的贡品,献给唐朝皇帝。在《新唐书·西域传》中,不厌其烦地记载了康国、史国等国向唐皇进献胡旋女子的事件,她们和水晶杯、玛瑙瓶、葡萄酒、鸵鸟蛋一起,成为宫廷中美丽的装饰。

    胡旋舞的美,使得宫中贵戚也有心尝试。以胡旋舞出名的一位贵戚是武延秀,他曾在突厥六年,习得了胡旋舞这一绝技。回到唐宫后,以其高明的胡旋舞技和俊美的容貌赢得唐中

宗爱女安乐公主的芳心,成为了唐朝的驸马爷。雅好艺术的唐玄宗李隆基也深爱胡旋舞,知晓他的这一偏好后,粟特诸国更是不断地将胡旋女献入唐宫。而唐玄宗最宠爱的杨贵妃,作为一位颇具天赋的舞蹈家,很快便掌握了这门舞蹈,时时在玄宗面前献舞,令玄宗如痴如醉。当时另一位胡旋舞的高手则是宠臣安禄山,尽管他体态肥胖,据说体重达到三百三十斤,拖

沓的腹部都垂至膝盖了,但是当他在唐玄宗面前跳起胡旋舞时,依然可以

迅疾如风。

    除了胡旋舞外,唐代的宫廷中还演绎多种胡舞,据《教坊记》《乐府杂录》等记载,便有《阿辽》《柘枝》《胡腾》《拂林》《达摩支》《春莺啭》《绿腰》《苏合香》等,而《甘州》《凉州》《渭州》等舞蹈也带有异域风情。西域舞蹈还分为软舞和健舞,软舞柔媚,似风摆柳,健舞矫健,如电流光,风姿备具的胡舞,伴随着琵琶、羌笛的激烈曲调,舞动着大唐健美开放的魂灵。

    宫廷的风气迅速地影响着民间的流行趋势,胡舞也如燎原般传播开,在诗人王建看来,几乎是“洛阳家家学胡乐”。这是一场空前的艺术融合,琵琶、横笛、羯鼓、胡琴、竖箜篌,

这些西域乐器渐渐进入中华民族音乐的谱系,而曼妙的胡舞,也融化于关

于唐朝最优美的幻想中。

男子也能舞胡舞

胡旋舞多为女子所跳,但从这扇出土于宁夏盐池县的唐墓石门中,却能看到男子舞胡旋的风姿。两位男子身着圆领紧身窄袖衫,下着裙,脚穿长筒皮靴,踩在一小圆毯上,手持长巾,熟练挥旋。从被放大的左侧舞伎来看,其髭须卷发,深目高鼻,是典型的胡人特征,侧身回首的姿态,看起来颇为轻盈健美。摄影/木子桦 


胡姬酒肆舞罗衣

    最可以驰骋无边幻想的地方,便是胡姬酒肆了。这类酒肆往往藏在长安西市的

宽窄巷子里。如果你“穿越”回唐朝,在鳞次栉比的商行店铺间穿行而过,就会看见挑着异域风格旗子的酒肆。酒肆是由胡商经营的,他们中有波斯人、回鹘人、阿拉伯人,但主要是粟特人。在酒肆里,有的是美酒,像葡萄酒、龙膏酒、三勒浆,都是色如琥珀、芳香醉人的名酒。而胡人酒肆的另一道亮丽风景,就是貌美如花的胡姬。这些来自中亚和西亚的女子,往往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而她们的绝技就在于能歌善舞。

    夜幕落下,新月初上,酒肆里,一场曼妙的胡舞表演开始了。舞姬换上了专门的舞服,带着缀满金铃的蕃帽,身着轻薄窄袖的红色或紫色罗衫,并有金丝绣等华美装饰,脚踏红

锦靴,在画鼓三击下,翩然起舞。诗人张祜在《周员外席上观柘枝》中有记,“金丝蹙雾红衫薄,银蔓垂花紫带长”。在白居易的《柘枝妓》、章孝标的《柘枝》等名篇中,也记载了类似的拓枝舞表演。

    腰部动作是这种舞的重点,因而腰上束着华彩的腰带,用白居易的诗说是“带垂钿胯花腰重”,以使观者的目光集中于此。在鼓声急促中,柔若无骨的腰肢回旋舞动,时而下腰,时而扭腰。章孝标的“亚身踏节鸾形转,背面羞人凤影娇”,张祜的“红罨画衫缠腕出,碧排方胯背腰来”,刘禹锡的“鼓催残拍腰身软,汗透罗衣雨点花”等诗句,都描绘了腰胯的舞姿之妙,时而如鸾鸟回眸,时而如游龙婉转。长纱袖在灯光中时而扬起,时而低拂,红锦靴随着节奏时而踢踏,时而翘动。

    曲声终了,舞姬轻褪罗衫,露出香肩,离去时,眼波流转,最是这一刻的不胜娇羞,含情脉脉,令人怦然,正如刘禹锡所言“曲尽回身处,层波犹注人”。注重眉目传情,也成为这种舞迷人的一个地方。

    这极视听之所娱的美妙舞蹈,就是唐代甚为流行的柘枝舞,来自于中亚石国,也是粟特人的国家。该舞蹈属于健舞一类,大胆香艳,又多情旖旎。酒到半酣处,舞至极乐时,也正是观舞的诗人们诗兴大发的时候,包括白居易、刘禹锡、张祜、杜牧在内的一大波诗人是其粉丝,留下了美丽的诗篇,绮丽的诗句正如浓郁的美酒一般醉人又自醉,在柘枝舞的轻歌曼舞中,成就了一个个梦幻般的夜晚。

    柘枝舞在当时是如此流行,它的表演很快就突破了胡姬酒肆的范围,唐朝境内的许多州府,如杭州、潭州(今湖南长沙)、常州(今江苏常州)、同州(今陕西大荔)都可以看到柘枝表演,不少达官贵人还家养有善舞柘枝的舞姬,各种觥筹交错的宴会上,柘枝舞往往能将宾客们的兴致推向高潮。而且表演者也不仅仅是胡姬,许多当时有名的汉地舞姬也擅长舞柘枝,如唐德宗时期的萧炼师,便是艺压群芳的柘枝舞姬,并因此被选人宫,深受德宗宠爱,诗人许浑在赠予她的诗中描述了她舞蹈时“红珠络绣帽,翠钿束罗襟”的美丽。而韦庄也

曾写诗咏过一位名叫灼灼的蜀地丽人,她曾以柘枝舞在成都一带享有盛誉,在一次舞会上以绝伦的表演打动了御史裴质,由此衍生出一段情缘。

    这些汉地舞姬在表演胡舞的过程中也融人了汉地舞蹈的元素,使得柘枝舞更接近汉地的审美,绽放出别样的光彩,如《屈柘枝》便是从柘枝舞中衍生出来的一种舞蹈,它保留了柘枝舞的特点,但将其刚健猛烈的风格加以柔化,春风细柳般的柔曼,更适合如水般的女子来演绎,从而由健舞蜕变为软舞形式。除了单人表演外,还有一种称为《双柘枝》的舞蹈,采取双人对舞的形式,舞蹈开始时,两位舞女会从莲花中出现,夺人眼目,被诗人卢肇誉为“对舞中雅妙者也”。西安兴福寺半截碑上有双舞者脚踏莲花的形象,或许便是双柘枝舞的惊鸿一瞥。

    柘枝舞的魅力经久不绝,到宋代还盛行不衰,著名的寇准便以好柘枝而出名,且得了一个“柘枝颠”的雅号,据说寇大人每次宴请宾客跳起柘枝舞,一舞必终日,可谓痴狂如许了。



腾挪跳跃男儿舞

迄今所见最早的“胡腾舞”形象就是这个“黄釉扁壶”上的舞蹈图案(摄影/动脉影),北齐范粹墓出土。一男舞者左足踏莲花上,右足稍抬,正欲踏。而唐代鎏金铜俑则是目前国内仅见的“胡腾舞”雕像(摄影/木子桦)。胡人舞者左足立于覆莲花圆台上,右腿屈伸

上提,做舞蹈状。二者是胡腾舞的不同瞬间,可见急促多变的腾踏舞步。胡腾舞多在酒醉状态下表演,铜俑身上的酒葫芦正是此特点的生动体现。


帽带飞扬相对舞

这是唐兴福寺残碑上的拓枝舞图。二位舞者穿长袖舞衣,头上戴着系有飘带的帽子,正是拓

枝舞的特殊装饰。二人舞姿对称,一脚直立踏在莲花上,一脚缠于膝部,稍倾身,正拂袖相对而舞。有趣的是,二舞者形象差异很大,一边是眉清目秀的汉族儿童,一边则是卷发、高鼻深目的西域人像。


莲花童子舞拓枝

这是敦煌莫高窟晚唐第173窟中的之乐童子。他手挥绸带,脚踩莲花而舞,正是拓枝舞的典型装束喝动作。菩萨从西方极乐世界七宝池中的莲花里所生,刚出生时是童子形象,然后才成为菩萨。拓枝舞多用童子脚踩莲花而舞,应该就是处于此意。绘图/泓伊

如玉少年胡腾舞

    1 952年,在西安东郊发掘出一座唐墓,墓主人名叫苏思勖,生前曾是骠骑大将军,一生征战杀伐,立下赫赫战功。而在他身后的时光里,陪伴其长眠的是这样一幅壁画:

    十一名乐师分作两组,弹奏着箜篌、琵琶,吹演着横笛、排箫,激昂的音乐从备色乐器上流淌出,他们中间,是一位矫健的胡人男子,高鼻深目,络腮美髯,头包白巾,身着长衫,足踏黄靴,他一手高高扬起,反目回顾,一足欲腾,仿佛像草原上的鹰。

    苏思勖墓的这幅壁画,据考证,绘的就是著名的健舞——胡腾舞。

    如果说柘枝舞展现了女子柔曼多姿之美,那么胡腾舞则尽显男子雄健阳刚之风。和柘枝舞一样,胡腾舞的故乡也是中亚的石国,随着丝绸之路来到东方。

    胡腾舞是一种飒爽的舞蹈,堪称健舞中的健舞,舞者往往是来自西域的少年,他们皮肤白皙如玉,有着高挺的鼻子,很是英俊。以单人演绎为主。舞蹈也在一块西域风格的花毡舞筵上进行。舞者头戴尖顶的胡帽,帽子上还缀着闪闪发光的珍珠,身着窄袖的轻薄胡衫,腰束镶嵌宝石和绣着葡萄纹的腰带,脚蹬锦靴,一出场,光彩照人。

   起舞前,舞者会行礼先说一段方言致词,然后音乐Ⅱ向起,随着琵琶和横笛的节奏,舞者跳起了劲舞,或转圈,或踢腿,或倒立,或下蹲,或一跃而起,舞步腾踏多变。胡腾舞并不像胡旋舞那样有快速旋转的动作,而是以跳跃和急促多变的腾踏舞步为主。那劲爆的节奏、刚健的动作,让观舞者也仿佛置身于自由不羁的草原。

    热血男儿岂能无酒,故胡腾舞还有一种醉步,模拟酒酣时的飘忽腾挪,正如唐代诗人李端在《胡腾儿》所描述的,“醉却东倾又西倒,双靴柔软满灯前”。观胡腾舞,豪饮一壶葡萄酒,听着琵琶马上催,恨不仗剑带吴钩,此间豪迈,令人血脉贲张。

   正是由于胡腾舞表现的自由奔放的精神,在崇尚雄壮开拓的北朝至唐朝蔚为盛行,不但人华的粟特人喜爱,汉地的男儿也一扫文弱之气,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地为胡腾舞而沉醉。苏思勖这种沙场老将更是乐此不疲,那矫健的舞蹈,伴随着激昂的曲声,或许正象征着年少时的激情岁月,令人永久地怀想。

中西合壁西凉舞

这是敦煌晚唐156窟里的《宋国夫人出行图》。图中有舞者四人,服饰与中原的清商舞服饰类似。而从舞者分占四方来看,应是西凉乐中的方舞,这是一种中西合璧的乐舞,它产生于古凉州(今之河西及周边更广的地域),后广泛流传于中原。

 似曾相识舞归来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唐玄宗天宝年间,改变大唐命运的安史之乱发生,惊破了霓裳羽衣的美梦。西域舞蹈大放光芒的时代,也随之远去。曾经美如明月的《霓裳羽衣舞》,逐渐被人遗忘了。据说到了五代时期,同样爱好文艺的南唐后主李煜曾得到残缺的乐谱,他的王后大周后和乐师曹生便按这谱子编成舞蹈,进行排演,但已难原汁原味了。

    但是,西域舞蹈并未无可奈何花落去,它在诗人的歌咏中鲜活,在壁画的描摹中生动,在丝绸之路上能歌善舞的人们的生活中历久弥新。

    在龟兹乐舞的故乡,今新疆库车一带,当欢喜的人们跳起民族舞蹈“赛乃姆”时,那高扬的手臂,顾盼的美目,婀娜的身姿,仿佛是克孜尔千佛洞中那曼妙舞蹈的再现:在另一种民族舞蹈“麦西来甫”中,龟兹乐舞中的击掌弹指、撼头弄目等元素依然清晰可见,成为古今皆通的舞蹈语言。

    塔吉克族舞蹈“恰甫苏孜”中,高潮时舞者的快速多圈旋转,犹使人想起白居易诗中“回雪飘飖转蓬舞”的胡旋女形象。塔塔尔族的男子舞和维吾尔族的“夏地亚那”中那腾空的灵活技巧,恰正是“跳身转毂宝带鸣,弄脚缤纷锦靴软”的胡腾品格。

    更为神奇的是,现代的舞蹈艺术家从敦煌壁画中美丽的伎乐天上寻找灵感,创作出了“敦煌舞”,将壁画中的定格舞姿还原为动人活泼的舞蹈,那流动的曲线美,那婉转的三道弯,那惊艳的反弹琵琶,无不引人飘飘欲仙。《丝路花雨》《千手观音》等脍炙人口的舞蹈作品,既有来自古老丝路的浓郁风格,又有面向未来的青春面貌,为人所爱。

    舞蹈是一种以姿态和节奏诉说的语言,它开放不羁,为所有愿意观赏的人们所心领神会。丝绸之路上满载着歌声舞步,那些绚烂美好的舞蹈,正是丝路上的流行语言,对于美的不由自主,让不同族群的人们一同参与这舞动的狂欢中,在那长袖的飞扬,身姿的腾跃中,在那心情的摇晃,灵魂的陶醉间,释放着身体的魅力,博大着容纳的胸怀,也悄然进行着精神的交心、文明的交融。

    至今,丝绸之路绵延不已,似曾相识,那绚丽灿烂的梦之舞,也将蹁跹归来。

粟特故土舞姿依旧

这是乌兹别克斯坦的少女舞者正在进行传统民俗表演。身体飞速旋转时,裙摆也飞扬起来,如撑开的红伞:热烈而张扬。这种舞姿,颇有古代胡旋舞的风范。胡旋、胡腾和拓枝舞均来自中亚粟特人的国家。而在曾经的粟特国土上,经典的舞蹈元素被保留下来,与历史遥相呼应。供图/TPG

 文章摘自:中华遗产 2017总第14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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