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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龙囤 悬在绝壁上的“土司宫殿”

摘要: 中国西南诸土司遗址中,海龙囤可能是最独特的一个:它远离喧嚣,坐落在山巅,悬崖边缘;四面绝壁,只有一面设石阶道与外界沟通。围城之外,有“飞龙关”、“朝天关”、“铁柱关”、“万安关”等雄关要塞;围城之内,则是“旧王宫”、“新王宫”等深墙大院。李飞先生是海龙囤新一轮考古的主持人,又是一位具有人文情怀的作家。截至发稿前,他和他的团队还在考古现场工作。在绝壁废墟之下,他们发掘出了一个家族长达700年的秘史。朝 ...

中国西南诸土司遗址中,海龙囤可能是最独特的一个:它远离喧嚣,坐落在山巅,悬崖边缘;四面绝壁,只有一面设石阶道与外界沟通。围城之外,有“飞龙关”、“朝天关”、“铁柱关”、“万安关”等雄关要塞;围城之内,则是“旧王宫”、“新王宫”等深墙大院。李飞先生是海龙囤新一轮考古的主持人,又是一位具有人文情怀的作家。截至发稿前,他和他的团队还在考古现场工作。在绝壁废墟之下,他们发掘出了一个家族长达700年的秘史。
朝天关——海龙囤的东大门
气势恢宏的朝天关是海龙囤东大门,北望飞龙关,南接飞凤关。关城大门向东敞开,远方有山峰呼应,这或许是“朝天”二字得名的原因。此关口建于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农历四月十三日。关门匾额左侧有铭文“唐太师守播三十代孙钦赐飞鱼品服敕封骠骑将军杨应龙书立”,中书“朝天关”,右侧落款“皇明万历乙未岁中吕月乙卯日吉旦重建”。可见,城堡建造之时,明朝中央与土司地方关系还是十分正常的。播州土司杨应龙因在万历年间向朝廷进献70棵大木,获赐“飞鱼品服”——这段事迹被他虔诚地铭于关隘之上。万历“平播之役”过后,包括朝天关在内的海龙囤城堡变成废墟一片。晴朗夜色里,星河流转,面对巨大的城垣,凭吊者可以深刻感受关城的雄伟。

杨氏土司,一个持续七百年的“独立王国”

我是一名考古工作者,因为职业的缘故,经常徘徊在城市与乡野之间。最近的一次考古发掘,竟然持续了4年之久,让“城与乡”得到了完美的结合。首先,踏入那方天地,城即是乡,乡亦是城。那里曾是一座繁华的城,但远离尘嚣,坐落在野外;那座城虽隐于深山密林,却拥有豪华的“宫殿”,有着不亚于任何一座古城的生活气息。

在明代文献里,这座城叫海龙囤,是一座高耸在山顶的土司城堡。提到“土司”,我们多半会想到明朝,正是这一时期,土司制度登峰造极。诸多土司中,盘踞今贵州省遵义地区的播州杨氏土司(注:遵义古称播州),很可能是最独特的一个。公元9—17世纪,这个家族一直雄踞播州地区,世守其土长达724年!

海龙囤总体面貌三维复原图
海龙囤:悬在危岩上的古堡
这张三维插图是在3D技术合成图像基础上,由插画师完成的艺术作品,生动地还原了海龙囤被毁前的整体面貌。海龙囤选址在一座山头上,城墙就沿着山势蜿蜒,地势十分险绝,远望整座城仿佛悬挂于山巅。《明史》用“飞鸟腾猿不能逾者”来描述这座壮观的城堡。海龙囤最外是环绕的城墙,古代文献中称其为“大城”。其东,城垣自顶端逶迤而下,由城之东北向南包抄,在东南角与悬崖相接,利用山险形成了类似瓮城的封闭空间。自下而上,铜柱、铁柱、飞虎、飞龙、朝天、飞凤六关依次屹立。西面,自西而东依次设后关、西关和万安三关,两两围合的空间分别称土城、月城(或石城)。
明代贵州省及播州宣慰司范围示意图
海龙囤遗址考古发掘平面图

播州杨氏自称祖居地是山西太原。这个土司在播州的历史源于唐代中期,终结于明万历二十八年(公元1600年)的平播之役。平播之役是明代“万历三大征”之一。《明史·卷305》这样记载:“播州用兵,又费帑金二三百万。三大征踵接,国用大匮。”那是一个春天,一场血战在中国西南边陲开满杜鹃花的山野里激烈上演。24万官军将土司城堡海龙囤包围得水泄不通。50余日后,大军破城而入,剿灭了一年前起兵反叛的播州宣慰使(土司官职名)杨应龙及其党羽,从而结束了杨氏这个持续了7个多世纪的“独立王国”。

海龙囤遗址中出土瓷器几乎没有完整的,绝大多数须从上万碎片中细细寻找,然后一片一片地拼合在一起,最后缀合成较完整的器形。

作为杨氏土司最重要的军事城堡,海龙囤在战争中化为废墟。颇具戏剧性的是,此囤最初的营建目的,是为了抗击南下的蒙古大军。13世纪,蒙古人消灭西夏和金之后,与南宋开始了正面冲突,川、黔一带成为战争前沿阵地。南宋宝五年(1257年),取得大理的蒙军向东挺进,南宋治下的播州告急,宋理宗遣吕文德入播协助防务。吕与守将杨文相会后,商议“筑龙岩新城”。“龙岩新城”,即后来所说的龙岩囤、海龙囤。所以,海龙囤最初是由中央王朝和地方势力共同兴建的防御工事。

以山麓为参照,海龙囤所在的山峰相对海拔落差约350米,三面环水,一面衔山,仅囤之东西各有仄径可以上下,地势险绝,《明史》称其为“飞鸟腾猿不能逾者”。这样险要的地形与城池,让我一下子想到了巴蜀地区的重庆合川钓鱼台古城——那里发生的一场战役,放缓了蒙古大军的步伐。不过,海龙囤自始至终也没有成为抗击蒙古军的前沿阵地。到了明万历年间,这个由“国家意志”力量孕育的城堡,竟然成了中央王朝和地方势力对抗的主战场。“家”与“国”的关系,发生了一个大大的转折。

明万历朝“平播之役”中,土司昔日壮丽辉煌的“王宫”毁于一炬,并渐渐掩埋于黄土之下。21世纪初以来的大规模考古发掘,逐渐重新揭示出其真实面貌。2012年7月,贵州省考古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布起探方,将黄土一层层揭去,一砖一瓦一石慢慢显露,昔日“王宫”渐渐复活。
三足鬲式香炉
万历款八仙龙纹青花钵
青花莲鹭纹加印花菱口碟
青花龙纹高足碗

“平播之役”之后,慕名而来的寻访者络绎不绝,清代大儒郑珍更曾在道光年间4次进入废墟,并在《遵义府志》里留下“海龙囤”、“海朝寺”、“土月二城”、“海龙九关”等条目,还抄录了当时囤中尚存的碑碣铭文,成为今天研究海龙囤的珍贵文献。但是,城堡并未能因此而复活。直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海龙囤才进入文物考古工作者的视野。

1999年秋,第一次针对海龙囤的考古试掘活动启动。2012年4月开始,海龙囤启动了历时数年的大规模考古发掘。这一次,终于揭开了许多隐于地下的秘密,并在第二年入选了“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新王宫”旧址中央坐落着一座海潮寺,是“平播之役”后出现的,400年香火不绝。一位老山民说:“山上艰苦,出入不便,冬天下凌没柴烧,换了不少和尚。有个和尚降龙,是个骗子,袈裟一脱,脑壳用猪油打了,像个干部。有一回从我门前过,跑球了。”这故事给禅意幽远的古寺平添几分滑稽。
海龙囤“水牢”:立交桥式的明代建筑
“水牢”是海龙囤中最具故事性的遗存之一,民间传说它是土司关押犯人的牢房。揭开之后,发现实际上是两条上下交汇的通道,类似于立交桥,下面是长长的隧道,因为后半部被泥土掩埋,前方半穴微露,人不知其深几许,内部如何,便杜撰出“水牢”的传说来。
海龙囤“新王宫”复原想象图
底图提供/东南大学建筑学院
海龙囤“新王宫”:播州土司战争时期的政治中心
“新王宫”是一组明代建筑群,是土司在战争时期的政治中心,具有衙署的功能。中央踏步为其中轴线,两侧有石墙围合,长504米,其所围合的“新王宫”面积达1.8万平方米,建筑格局大体可分中、西、东三路。中路是土司处理政务的场所,自前而后依次为大门、仪门、庭院、大堂、二堂。大门左右各3根立柱,两侧为八字挡墙,外围为围墙。中央为天井,天井的中央有凸起的甬道,两端有踏步相连。大堂、二堂为五开间,与土司“从三品”的身份相符。这张插图复原了“新王宫”被毁前建筑群的格局,它的恢宏程度,堪与许多宫殿媲美。

明军将领的烽火家书,是关于“播州之役”的生动报道

“五月初六日,兵进海龙囤,道路险绝,世间未见。前路就在咫尺,却需伐木除箐,跋山涉水,迂回三十多里。天雨不绝,泥深齐腿,路险且滑,须赤脚才能行走。安疆臣的部队驻于囤后,我们只有暂时扎于安氏营外的一座古庙里,待雨稍小再作打算。贼势尚强,愿为其死者尚多,一时难挫其锐气。”(内容来自杨寅秋《临皋文集》)

这是一封写于公元1600年海龙囤战场的家书(内容据古文翻译,下文中涉及的引用亦如此),写信者是时任贵州左监军的杨寅秋(注:朝廷将领,跟杨氏土司同姓,实属偶然),收信的则是他的三儿子杨嘉。在狼烟四起的海龙囤下,这位明军将领,还不时用信函向家人告平安。信中,身在前线的父亲向儿子叙述了战场的艰辛与微妙,以及对自我生死的未知。

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二月,播州宣慰使(土司为俗称,正式官职为宣慰使)杨应龙反叛,贵州战事告急。是年十一月,52岁的江西泰和人杨寅秋临危受命,入黔监军,辅佐他的同乡兼儿女亲家——贵州巡抚郭子章。杨寅秋是明宰相杨士奇之裔孙,万历二年(1574年)科考进士。来贵州前,他先后在广东、云南、广西等地为官,颇有政声,此番是他第二次入黔。13年前(1586年),杨寅秋曾出任贵州参议。

再回贵州,杨寅秋面对的是一个棘手的摊子。黔省经济贫弱,物力不足当时中原地区的一个大郡,无将、无兵、无饷。因此,杨寅秋履职伊始,丝毫不敢懈怠。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正月十五,总督李化龙在重庆誓师,兵分八路大军进讨杨应龙。贵州三路中的乌江、沙溪两路,由杨寅秋担任监军。

飞龙关:东面进入囤顶的第一关
飞龙关是从囤东进入囤顶大城的第一关,有3个相互套合的券拱,平面略呈“4”字形。关建在临渊的危岩上,西临“杀人沟”,前接悬崖上一条曲折的小径。南墙上的窗花用整石雕成,镂空雕刻菱形图案。“飞龙关”三字为末代土司杨应龙手书。匾额右侧铭文为“唐太师守播三十代孙钦赐飞鱼品服敕封骠骑将军杨应龙书立”,中央书写“飞龙关”,左侧落款“皇明万历丙申岁夹钟月□未日吉旦重建”。这些文字表明该关为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二月所建。站在关内回身看对面山峦,飞龙关坐南朝北,远方有山峰与之呼应。这表明,城门朝向的选择体现着深厚的风水理念。

行军途中,杨寅秋不断写信给其子嘉、嘉祚,报告行踪与心迹,有如朋友。这些书信被完整地收录在他所著的《临皋文集》中,共十八札四千余字,使今人有缘得见其父子情谊,更是让“平播之役”有了最生动的“现场报道”。杨寅秋来黔前四年,原配梁宜人病死故里,遗下四男:长嘉正,仲嘉祚,叔嘉,季嘉福。四女,次女嫁郭子章三子孔陵为妻。征播时,三子嘉或正值青春叛逆期,故其得父函最多。

这一年征战,杨寅秋53岁。他在给二子嘉祚的信中说:“黔中得家音已难,加以贼阻官道,尸横盈野,欲得家中音讯,只能空中飞坠了。我寄回家的信一直未断,但都只有寥寥数行,无暇多写,忙迫劳苦之状可以想见。这里播贼神出鬼没,东冲西突,而黔上下无一人习知兵事,无将无饷无器械,以箪瓢陋巷之家,欲为斩将搴旗之事,谈何容易?计划二月中旬后进兵,待克乌江关,贼登海龙囤,环而围之。”从这封家书中我们得知:杨监军早就料到,随着朝廷军的节节进逼,杨应龙一定会进入海龙囤,作最后一搏。果然,四月十六日,杨应龙退守海龙囤,十八日,海龙囤被合围。

杨寅秋随军自海龙坝入海龙囤,他在给儿子的信中描写了这段惊魂未定的旅程:“从海龙坝入后囤,有小路,跣足行二十里,缘崖攀登,一上一下,如登天、如落井般翻越二十三座山。四月十九日,径进铁柱关,抵飞龙、飞虎关下。”

盼望着战事一结束便隐居入山,不复问人间事的杨寅秋,却因此而积劳成疾。今人透过一封封烽火家书,可见其拳拳慈父情怀。万历二十九年(1601)三月十八日,54岁的杨寅秋溘然长逝。当年令他牵挂的两个孩子,均不辱宰相家风。杨嘉祚于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登进士;杨嘉则潜心佛学,踏莲而去。杨寅秋若有知,当含笑九泉。

飞虎关:扼守着天梯石路的尽头
龙虎大道,连接着飞虎关和飞龙关,是在悬崖上开凿出来的一条沟通海龙囤内外的通道,全长292米,宽1.5至4米。出飞龙关后,紧连着一条被称为龙虎大道的石路,今天仍有许多山民在此行走。古道外临悬崖,上筑有女墙;内侧凿有排水沟。“三十六步”古道,是一组由三十六步高大的踏步组成的状如天梯的台阶,全长52米,坡度30°。台阶表面倾斜,应是出于防守的考虑,便于滚木礌石向下滚落。公元1600年,明军攻海龙囤时,即受困于此,无法逾越,40余天后才从囤后破囤而入。海龙囤被攻陷后,“三十六步”渐渐被掩藏于草木之下,直到1999年才重新露出真容。

透过满地的青花瓷片,可窥见土司大院里的生活气息

杨氏土司盘踞一方,在海龙囤中建造了如宫殿般恢宏的院落,自称为“王宫”。在“新王宫”的废墟之中,保留历史信息最为丰富的遗物是青花瓷器。

这些来自江西景德镇精美物什,至今灿然如新。品鉴这些精美的瓷片,就像在欣赏一幅幅画。透过它们,我们似乎能够复原当年“土司王国”的场景。

出土瓷片中有松、梅、竹、菊、兰、莲、桃、龙、凤、鹤、狮、虎、豹、狐、鱼、仙人、高士、远山、屋宇、亭榭的碎影,躺在数万片青花瓷里。拭去泥土,图画依旧粲然如新,仿佛是工匠放下手中的笔,刚转身离去不久。

如今,早已坍塌的杨氏“王宫”似乎一下子又热闹起来,所有图像仿佛一下子又复活了。没有战争的年代,“新王宫”里的人一定常常流连于此观花、赏月、听溪、读书,一如青花上描绘的情景。

怎奈良辰苦短。415年前那场震动朝野的战役,顿使这处风光旖旎的土司禁地变成血腥的沙场。当时,火烧楼房一空,财物也被乱军抢掠一空。瓷器似乎并不在劫掠之列,记录在案缴获的“贼之家财”多为铜鼓、盔甲、鞍鞯、刀剑等。所以,其他宝物多遗失的情况下,出土的多是瓷器。

根据器底年款,“新王宫”内所出青花瓷最早的产于宣德年间,最晚的则是海龙囤被攻陷的万历时期。值得注意的是,出土的青花瓷片中有一批署“大明宣德年制”款的器物,但全部是嘉靖、万历时期的产品。

嘉万时,人们对宣德、成化时的瓷器倍加欣赏,官、民窑中多有较多寄托款(明清瓷器中,有一些题写前朝的年号款识,以表达对前朝工艺的崇敬,称为寄托款)的产品。岁月未能改变它们的容颜,但兵燹最终令其粉身碎骨。火海中,坠落的梁架、硕大的屋面、厚重的砖墙砸向了精美的杯、盘、碗、盏、瓶、罐、炉……

400多年后,考古工作者将厨房里的上万片碎瓷一一取起、清洗、晾干,密密麻麻地摆放在两张宽大的桌子上,再按纹饰分作若干类,开始一片片地缀合。这是极其考验耐心的“拼图游戏”。我曾经花费3天时间细细拼合一件绘有凤凰图案的精美高足杯。硬币大小的数十片青花,均仅有一个位置属于自己,须将之严丝合缝地放回原处。每有瓷片缀合,都是一次快乐的体验。

夏日雨天里,坐成一桌终日埋头拼对的队员,每有发现都会发出“又得一片”的欢呼。这是考古工作者才能体味到的煎熬与快乐。

杨氏家世之谜:自称“太原汉人后裔”,却被中原人视为“西南夷种”

末代播州土司杨应龙在其手书《骠骑将军示意龙岩囤严禁碑》文中将海龙囤视为“子孙万代之基,保固之根本耳”。那么,留下这一构思精妙、规模恢弘的建筑杰作的杨氏,到底是何方神圣呢?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因为播州杨氏的家世一直疑云密布。

明初“开国第一文臣”宋濂奉旨领衔纂修《元史》,洪武三年(1370年)告竣。正在此书中,杨氏的“先侯”第一次被写入正史的“列传”,入传的是元初的播州之主杨汉英。文曰:“杨赛因不花,初名汉英,字熙载,赛因不花,赐名也。其先,太原人。唐季(注:唐季,即唐末),南诏陷播州,有杨端者,以应募起,竟复播州,遂使领之。五代以来,世袭其职。”史书粗略地勾勒了杨氏的谱系,并认为其祖源是来自太原的汉裔。

目前所见的记载杨氏之先为汉人的最早文献是《杨文神道碑》,成书于南宋。杨文生于南宋嘉定十三年(1220年),卒于咸淳元年(1265年),是海龙囤的缔造者。残破不全的碑文写道:“(唐)宣宗末年,大理举兵……播州鼻祖杨端奉命平定,其功始著。五季乱,天日隔离,杨氏世守此土……宋庆历间,十一世祖实平邕广之侬智高……自祖入播,以迄于君(杨文),凡十又五世。”这里第一次提到杨氏谱系。

不过,在中原文人的话语中,杨氏一直难以摆脱“蛮夷”的身份。杨贵迁是第一个跃入华夏视野的海龙囤杨氏族人。元丰四年(1081年),苏轼在《答李琮书》中说杨贵迁:“播州首领杨贵迁者,俗谓之杨通判,最近乌蛮……”《续资治通鉴长编》则记载说:“播州杨贵迁在夷人中最强盛,以老,遣子光震、光荣献鞍马、牛黄、麝香。”《宋史·地理志》记载:“南平夷人杨文贵等献其地,建为州。”从“夷酋”、“夷族”、“夷人”等称呼看,宋濂之前的中原文人,并不认同杨氏的汉人身份。

播州杨氏到底是“华夏后裔”,还是“南平夷人”呢?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先生撰文,力主杨氏本是“蛮夷”。他认为,《杨氏家传》的文字,依据的主要是谱牒,而谱牒多依托虚饰之辞,因此不足信。直到现在,杨氏族属的夷夏之争仍在继续,任何一方都可以在史料里找到支持自己和批驳对方的证据。所谓铁证,也许还躺在黄土深处。

然而,无论出身何处,杨氏心慕华夏及其对华夏的认同,在各种表述中已流露至明。在这样的祖源追认中,边地人群的心理文化已与中原渐趋一体。多元一体的中华共同体,正在潜移默化地凝聚成型。

考古队进驻海龙囤4年之久,已持续工作了近900天——这是我个人职业生涯里迄今为止历时最久的考古工地。海龙囤考古仍在继续,更多的新发现一定还会呈现在世人面前。

绣花楼:海龙囤最凄艳妩媚的风景
绣花楼位于一道险峻的山脊上,三面悬崖,下临深溪。传说杨氏大小姐常在此绣花,与对面山中的情郎对歌谈情,排遣寂寞;倾国倾城的二小姐在明军破囤前夕,于此纵崖殉情。从大城城垣专为其设置门道,以及地面残留的砖屑、瓦砾看,这里确曾有一组建筑,可能不是小姐的香闺,而更可能是一处观察敌情的敌楼。可是,当人们游览至此,宁愿相信关于绣花楼的传说都是真的,它给血腥的沙场带来了一丝柔情蜜意、儿女情长。

文章出自:中国国家地理 2015年第07期 作者: 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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