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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岩南宋赵伯澐墓发掘记

摘要: 黄岩南宋赵伯澐墓发掘记 考古人笔记   一  2016年5月3日,台州黄岩区屿头乡前礁村土名“大坟”地方,当地老百姓在宅基地建设中发现古墓,并报告黄岩区博物馆。是日下午,黄岩博物馆及时报告浙江省文物局。  5月4日早上,受省文物局委托,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王海明副所长,委派我前往现场指导墓葬清理工作。  我赶赴现场,已是下午三点半。这是一座砖椁石板顶的夫妻合葬双穴墓,据右穴(妻室)出土的墓志,墓主


黄岩南宋赵伯澐墓发掘记

考古人笔记

  一

  2016年5月3日,台州黄岩区屿头乡前礁村土名“大坟”地方,当地老百姓在宅基地建设中发现古墓,并报告黄岩区博物馆。是日下午,黄岩博物馆及时报告浙江省文物局。

  5月4日早上,受省文物局委托,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王海明副所长,委派我前往现场指导墓葬清理工作。

  我赶赴现场,已是下午三点半。这是一座砖椁石板顶的夫妻合葬双穴墓,据右穴(妻室)出土的墓志,墓主人系南宋赵伯澐妻李氏,李氏卒于庆元元年(1195),次年下葬于“黄岩县靖化乡何奥之原”。唯右穴早年遭盗,棺木已朽蚀大半,除墓志外,别无他物。

  但是,左穴(男穴)保存完好,朱红髹漆的棺木,宛如新造。据1993年重修《黄岩西桥赵氏宗谱》卷七,墓主人赵伯澐,系宋太祖七世孙,南宋初,其父赵子英始徙居台州黄岩县,遂为邑人,绍兴二十五年(1155)生,嘉定九年(1216)卒,赠通议大夫,同年与李氏合葬。

  《宗谱》所载,与地下出土的南宋墓志,高度吻合,甚至连李氏的生、卒、葬的年月日都一字不差。近代江南的部分族谱,尤其是出自名门大族的,多有所本,其潜在的史料价值,不可等闲视之。

  赵伯澐,也是黄岩县城西门外五洞桥的修建者,南宋《嘉定赤城志》卷三“桥梁”载:“孝友桥在(黄岩)县西一里,修六十丈,广三丈,跨大江别浦……。庆元二年圯于水,县人赵伯澐纠合重建,筑为五洞,桥面亦五折,取道当中,坎两旁以窍水,翼栏其上,视旧功十倍焉,今但呼西桥”。五洞桥,至今犹存,今为浙江省文物保护单位。赵伯澐生前应该定居在县治的西桥附近,其地距离葬地约三十公里,当年水路可达。1950年代建起长潭水库(为浙江省内仅次于新安江、珊溪水库的第三大水库),高峡出平湖,墓地所在的前礁村“大坟”,风貌大改,然而其地山清水秀、群山怀抱,犹能看出当年的好风水。

  二

  浙江近年发现的南宋棺木,完好保存至今的,共有三例:武义徐谓礼墓、余姚史嵩之墓、黄岩赵伯澐墓。前二者均遭盗掘,赵伯澐墓是唯一未盗的墓例。

  棺木的完好保存,有赖于南宋人以防腐为追求的葬制。柏木(未经正式检测)材质的棺木,坚固厚重,厚约10厘米。内棺之外,又套以外棺,置于砖椁(墓室)内。墓室体量不大,“仅能容柩”。置入棺木后,棺木与墓壁之间,仅有少许的空隙。在空隙处,再填以松香、糯米汁、三合土,将棺木整体“浇灌”于密闭的墓室内。然后,覆以石板盖顶,从而确保棺木与外界完全隔绝。这就是棺木历经八百年仍完好如新的原因。

  作为从事宋元考古的专业工作者,直觉判断这可能是个百年不遇的“奇迹”。兹事体大,我当即向浙江省文物局文物处许常丰副处长、王海明副所长汇报现场状况,提请省文物局出面协调,加强墓地现场工作的安全保障,并邀请中国丝绸博物馆的专家尽快前来黄岩协助清理,因为棺内可能存在的有机质文物。

  当时的墓葬现场,正有大量群众围观,把工作场地挤得水泄不通。出于文物安全的考虑,我们决定连夜清理,尽早起吊棺木,运回县城清理。

  因为稍前有人在手机微信上发布了相关信息,围观人群中,也有从温岭市大溪镇远道而来的赵氏后裔。我看到的《宗谱》,就是他们从温岭带来的。赵伯澐的后裔,后来徙居温岭大溪(温岭,即原太平县,创建于明成化年间,宋代隶属黄岩县)。听赵氏后裔说,1947年温岭族人还有到这边上坟的,这曾经是座豪墓,墓前有牌坊,此由“大坟”的土名可知。1949年后,墓地逐渐湮没无闻,牌坊于“文革”期间拆除。如今,地表已无任何遗迹,前几年,他们还曾前来寻找祖坟,结果无功而返。

  三

  根据以往的工作经验,鉴于江南多雨、地下水位较高,即便墓室固若金汤,仍不免会有大量地下水,会透过棺木的木纹肌理渗入棺内。表面上看,棺木宛然如新,其实,内部可能早已进水。有经验的考古工作者,必须做好各种预案,至少应该考虑到可能有个穿戴整齐的古人,正躺在棺内,而他身上的每件衣物都将是重要的文物。年深岁久,棺内的一切,已十分脆弱,如将尸体浸泡在水中运输,稍有颠簸晃荡,有机质文物必将瞬刻瓦解,化为乌有。这是基于过去工作教训的经验谈。

  完成摄影、测绘工作后,我们开始拆除墓壁。此时天色已晚,辽阔的湖面一团漆黑,山野之间,四周虫声唧唧。

  当墓壁拆去,棺木完全暴露,已是深夜十点多,围观的人群多已散去。棺木表面完好,天衣无缝,人们根本不相信内部会进水。我坚持要求务必去找电钻,在棺底钻孔,以释放棺内可能存在的积水。

  因为夜深,又地处偏僻,凿开外棺并钻通内棺,实施起来多有不便,民工们只想早点结束工作,回家休息。于是纷纷推脱,表示棺内不会有水无需钻孔,叫我不必杞人忧天,如若不信,我们可以打赌。也有人说,下午准备好的电钻,现在已经送回乡里去了,半夜三更,到哪里去找?其实,电钻就放在附近车子的后备箱里。

  这时候,谁还有心思跟人开玩笑?我严肃地说:“必须马上找来电钻,放水!否则明天等丝绸博物馆的专家来,打开棺木,满满一汪水,里头搅成一锅汤,我们负不起这个责任,谁都负不了这个责任。”

  人们见我如此坚持,只好拿出电钻。然后,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愿意动手。在现场指挥工作的黄岩区文化局符艺楠副局长,拿过电钻,亲自动手。后来,观望的民工也实在看不下去了,纷纷上来帮忙,在棺头的底部及两侧壁,各钻上一个孔。棺内的积水,果然通过钻孔,喷涌而出,先是短暂的污水,继而是汩汩不断的清水,经久不竭,不一会儿,地上就淌满了水。显然,棺内早已灌满积水,刚才互相推诿的人们见状,自知理亏,不再说话。

  其实,我绝非先知先觉,只是更加小心谨慎而已,面对百年不遇的文物,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棺内的积水,看来一时半会儿也流不完。我们决定索性放一晚上的水,大家都回城休息,明天早上七点半,准时开工,起吊棺木,运回县城。

  四

  第二日(5月5日),凌晨,下起滂沱大雨。我们冒雨重回现场,三个穿孔再无出水,可知棺内已无积水。早上八点半左右,天气放晴,开始起吊棺木,搬上在一旁守候已久的卡车。其间又费不少周折,按下不表。

  卡车起运以前,我依然放心不下,叮嘱司机和押车的朋友,务必平稳行驶,切忌颠簸,以免扰乱棺内的文物。工地现场距离县城,约三十公里地,我对司机说:“只管慢慢来,开三个小时、四个小时,都没有关系。”

  中午十二点半左右,棺木终于平安抵达黄岩博物馆新馆。我们遵照丝绸博物馆专家的要求,在博物馆西侧空地,觅得一块开敞而通气的地方,搭起棚子,作为工作场所。因为开棺清理,必须在通气的开阔空间进行,且靠近水源。

  下午四五点钟,浙江省文物局许常丰副处长和省考古所科技考古专家郑云飞博士、摄影师李永加先生一行赶赴现场,稍后,中国丝绸博物馆的专家团队也从杭州赶来。

  晚上七点半左右,开始开启棺木。棺盖与棺身以卯榫扣合,然后整体髹漆,严丝合缝。开棺过程,费尽周折,至晚上十一点前后,始告成功。为避免棺内可能存在的水银和毒气,我们决定先敞开棺木透气一晚,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正式作业。

  回宾馆,洗漱毕,已是深夜十二点多。昨日从杭州赶来黄岩,以为是个简单的任务,只要交代一下,就可以回家了,换洗衣裳也没带。初夏时节,天气闷热,鞋子和裤子沾满了泥巴,衬衣为汗水湿透,湿了又干,泛出了盐花,臭酸不可闻。

  五

  5月6日早上,中国丝绸博物馆专家的清理工作正式开始。棺木内壁抹有石灰和松香以弥缝,棺底亦抺松香,再铺以一层厚约5厘米的木炭。墓主人入殓后,凡有空隙之处,均以衣物充塞,将棺木塞得满满当当。

  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逐层揭取,每揭取一层,均拍照记录。墓主人静躺棺中,穿戴整齐,骨骼完整,须发犹存。清理工作必须赶在一天内完成,并将文物逐件放进临时购买来的冷柜中,以妥善保存。最后,我们将墓主人整体抬出来,置入冷柜。这一天的工作,中国丝绸博物馆周旸、汪自强老师的团队,堪称艰苦卓绝。对他们的敬业精神,凡是经历现场的人,无不感动赞叹。

  棺内出土了大量保存极好的衣物,也有少数随身的随葬品,如玉石挂件、铜镜、香盒等物。其中一件玉璧,刻有“大唐皇帝昪谨于东都内庭修金籙道场,设醮谢土,上仰玄泽,修斋事毕,谨以金龙玉璧投诣西山洞府。昇元四年(940)十月日告闻”字样,知为南唐开国皇帝烈祖李昪的投龙玉璧,传世近三百年后,作为古物玩好,为墓主人赵伯澐收藏并随葬,尤为难得。

  更重要的是,如此系统的南宋男性(文官)服饰成套出土,在省内尚属首例,在全国范围内恐怕也少有先例。唯大量文物尚待清理,全面的研究和价值评估,则俟之异日。可以肯定的是,对即将开馆的黄岩博物馆新馆而言,这将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此时此刻,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对在现场指导工作的许常丰处长说,“我的工作完成了。这几天压力巨大,昨晚都没睡好,老想着万一因为我们的工作失误而致使文物损毁,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在完成任务,终于不负使命”。(作者:郑嘉励 田野考古工作者)

  2016年5月7日初稿,5月9日改定

  (文章来源:杭州网 原文刊于:《杭州日报》2016年5月13日第B0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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