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观点

汪永基:良渚古玉寻踪

摘要:   日前,由学术界两位重量级学者王仁湘先生与叶舒宪先生引领的一次特殊体验的考察活动,使田野考古学文化与文学人类学研究领域新材料重构大数据形态或成为一种新的研究模式,也是该领域的一次首创。  通过这次环太湖区域的实地考察,笔者最大感触便是:大数据的建立,在于其结果的相关联性,这是其他研究模式不可取代的全新模式。在一般考古人的眼里,马家浜文化、崧泽文化、良渚文化以及后来相对应的马桥文化和大汶口文化等一


  日前,由学术界两位重量级学者王仁湘先生与叶舒宪先生引领的一次特殊体验的考察活动,使田野考古学文化与文学人类学研究领域新材料重构大数据形态或成为一种新的研究模式,也是该领域的一次首创。

  通过这次环太湖区域的实地考察,笔者最大感触便是:大数据的建立,在于其结果的相关联性,这是其他研究模式不可取代的全新模式。在一般考古人的眼里,马家浜文化、崧泽文化、良渚文化以及后来相对应的马桥文化和大汶口文化等一直是碎片化的存在,但通过实地遗址和博物馆的梳理,加强了知识体系的系统建构。其核心平台,便是以上几种考古学文化凝聚物——高古玉。

  

  良渚文化玉器,是古玉研究领域中异军突起的重量级部分。它脱颖而出于红山文化玉器、凌家滩文化玉器、石家河文化玉器、龙山文化玉器和齐家文化玉器,成为中华文明探源中五千年文明的主要实证之一,这样国家之表述来之不易。

  

  良渚文化的玉器在十数年前的研究只是局限在器型学研究和工艺学研究,而全无一种型态学的表述。随着考古学材料的增加,地域性的扩充,前后叠压关系的明确和专业研究的深入,一个形态愈发清晰的古文明被学界突出认可,这是中华文明探源重要突破与收获。

  这次考察活动突出的感受是,使考古学文化与良渚文化玉器间获得零距离的梳理。地层关系与陶器组合是传统田野考古断代的两把标尺。但随着高等级墓葬不断突显的高等级玉器,使形而上的礼仪形态迎面扑来。有相当数量的专业学者开始关注高等级墓葬中玉器的组合,开始用玉器的等级组合来测量文明的等级,也包括了墓葬的年代。玉器材料的使用和工艺技术的应用,反射了时代的相关进步的信息,同时也提出了族属认同和文化认同的课题。

  伴随新技术在学术研究领域突飞猛进,分子考古学大有势不可挡的趋势,特别是跨学科观察研究已成必然。

  笔者长年在考古领域呼吁加强田野考古中人骨的广泛收集、细致整理、精心保管、系统研究和建立大数据库。这是新的研究学科,是现在和未来考古学文化研究的必然依据,是话语系统建立和权威的重要保障。分子考古学材料的系统研究归纳分析,使不同考古学文化间的异同一目了然,使文学人类学和考古学与历史学的多重证据有了重要依据,使每一种文化的初创与文明的建立形成均和族属相联系起来,使我们无文字系统的人类神话有家可归。

  

  当前,分子考古学领域和体质人类学领域及分子人类学等研究领域的现状是,大量田野考古出土的人骨在无序的状态中被堆积,被多层污染,被极度地不重视,它们如不受重视是考古界的严重失缺。而另一种现状是,古人类研究机构严重缺乏各考古学文化中的不同人骨,严重缺乏人骨数据,而不能建立我们的多民族人骨大数据。当这个领域的人骨大数据库建立起来,我们惊喜地发现,那些离开红山文明、良渚文明和任何文明的人群去向了哪里,会解开古玉器的传承为何“玉成中国”。

  

  “玉者,国之重器。”当古国的统治者们认识到玉器对人群和社会有着意想不到和惊人的管控能力,对秩序有天然辅助功能,玉器的设计使用与玉料的采集成为王者高度垄断的必须品与奢侈品,从而严加等级规定,不可能出现人人采玉和流通的局面。研究王者玉道,是解析各文化用玉制度的前题,是研究古玉材料出处的根本。史前用玉史观,已清晰显示古人用玉审美,或以土为德,尚黄;或崇夜尚玄;或敬宇宙而苍壁礼天;或祭日而主白。红山古玉以黄为崇上,可能有兴隆洼文化的传统。外贝加尔文化传统的影响一直在我国古代社会中海岱地区与中原地区形影不离。考古学大家邓聪先生长期关注我国古代社会用玉制度与玉美学之工艺传统,可谓画龙点晴,引领玉学成就。

  目前,我国玉学领域研究庞杂,著书立说各有侧重。其中,关于“玉成中国”理论,应值得玉学达人们给予关注。不论最早中国,最初中国,最大中国的起始内涵,在古老中国统一的步伐中,玉礼制核心价值观的普遍认同是邦联或联盟或一统天下的核心基础,是各族属人群和亲、征战、融合的核心价值观。人们以秩序社会为和谐共生,和而不同的诉求,或只能用玉礼制的等级平台加以规定。良渚文化中的玉琮,即以天圆地方之说,祭祀祖先升天。甲骨文中“宝”字的释意,是否释明家中必须要有立琮,是为古人视为至上的宝。由此可见,玉成中国之论不为过。

  考察硕果颇丰,更具轻松的结果,莫过于发现古人对防风氏的高度认可。

  在良渚古城的不远处,似乎隐身于历史闹剧中的小小遗址,这是后世帝王对防风氏歌功颂德,封王封地封謚號的原址,从淡季游人密度上看,关注或有兴趣来此者人数並不少,防风氏的知名度超乎想象。

  

  防风氏为漆姓,史传巨人身材,傲视天下,统领东夷族人称霸一方,有大人之称谓。大禹治天下大水,定九洲,想必至少有了先夏的邦联,或具王朝雛形格局,界已超越太湖区域。史前太湖区域从古海相沉积演化成古湖相沉积,咸淡水的转换可能更是水草肥美,更有河姆渡人祖先在此世代耕耘享生业渔耕之乐。这里是百越人的祖先之地,或东夷人的祖先之地,或共同分期的祖先之地现在想起来很重要,这关系到是谁在5千3百年前于在此地建立了文明初始的古国,创立了一套森严而不失随和的祭祀礼仪,制作了至今无人认知的礼制玉具,与之古国生息尊严的治水防水工程。

  地质年代小冰河晚期之后,冰川北移,演化了新的地质构造,原来的海岱地区丛山萃野,温度适宜,包括百越人和东夷人在内的古人群聚而生生不息。良渚古国当时的地理位置与气候条件加之优良的资源配置,人心往之或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良渚古国的优质性不必多言。关键是一千年后,是何族何人领着古国民众走出良渚古国,使之沦为去国之地,成为千古之迷。我总在遐想,良渚古国或为百越人所建,后臣服于东夷人势大而屈之。大禹治水时期,为限制东夷人淫威霸势而以召集天下治水为名除掉防风氏,占了良渚古城,使之防风氏的东夷族人散而向西向北投靠大汶口的另一个文明之地,使之文化碰撞融合,逐渐形成龙山文化之势。其实从良渚古城出走的人群,当代分子人类学的前沿已有简单证据,就是夏人的祖先。那么,大汶口文化与之山东龙山文化的东夷面貌将再罩迷团。这只有蓬勃发展的基因说再下结论。

  不缺少争论的中国学界有各自领域的方法论和传承关系。当高古玉的市场价格天平偏向一方,一些考古学文化中的高古玉器又会被重新认识和评判。旧石器时期古人类使用和装饰的玉器或只是偶然,没有认知的情节,而新石器的玉器利用已经被不同单倍体的亚群带到了全世界。而中国社会至今保留了初期玉文化形成的大部分传统,是玉这个天然媒介物,通过人的社会认知搭建了人群的血统社会与法统社会,使之成为优质的传统被保留延续下来。

  东北地区的兴隆洼文化可能开启了古代人群用玉器呼应沟通神灵的先河。“以蛇贯耳”,“以珑祷旱”的朴素仪式和认知,可能是人类对玉器功能最原始的表述。红山文化玉的龙形器的出现就是欧亚干旱草原上原始农耕文明初现的产物,它通过强烈的仪式感来向天神祈雨,拯救干渴的农作物。玉器被人类初始的阶段,赋予玉神器庄严的使命,让王者替天神向社稷允下承诺,让族人兴旺。

  一些学者认为,最初最高级及最早的玉礼器,是以玉璧、玉鉞型器、玉琮型器及玉牙彰、玉锥型器等为器形代表的核心礼器,最早形成于长江下游和环太湖区域,这种观点或多或少受中原汉文化核心论的影响,作华夏文明的整体表述可能没什么问题,但忽略了早期北方狄夷、西部氐羌和南部百越文明的影响。正统的华夏史记载,使我们中国的文明史失缺了中原周边的正史记述,使我们完整认识中华文明有了令人遗憾的失缺。

  红山文明的玉器更早地形成了强势的玉礼器组合,龙与凤的组合,神与动物的组合,各种称之为异形玉器的组合,各种玦型器和方圆璧形器等都不能不称为玉礼器而被忽略。从人群基因的转移图谱来看,这支文化的代表人群在夏家店下层文化后期开始南下,或部分进入海岱地区加入东夷。

  还是从4300年前于良渚古城出走的人群说起。怎么或百越人或东夷人始创的良渚人群向西北方向迁徒后成了夏人的祖先?这一初有基因证据的亚结论太让人迷惑,也让人兴奋,但这一前沿的学科研究有着无穷魅力。

  

  试想5300年前的环太湖区域出现了“良渚化”的过程,可能因为某种因素而被区域內的其它文化所接纳。不同族属身份认同的消失,取之而来的或是生业习惯的认同,先进生产关系的认同,文明祭祀仪轨的认同,或还有文化概念的认同。总之,先进的文明程度使本地的百越文化与东夷文化快速向“良渚化”融合,加快互补,形成“先夏格局”。

  话说凌家滩文化的时代作用,我们目前研究的进度稍显落后。这个长江下游巢湖地区史前最大的古聚落遗址是否可定为古国尚未可知。它的文化年代经测年为5600年至5300年,上限近崧泽文化,下限基本与良渚文化同,文化形态古老而独特,但明显遗存北方游走而来的祭祀元素。分子考古学研究中初步发现它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族属系统,许多长江流域的聚落文明保留诸多它的源流生态。凌家滩文化晚于崧泽文化,但凌家滩文化强势的古国形态及对长江下游区域的影响力必须要有高度的认识,也许太需要分子考古学的加强助力去揭开这个谜团,但严重的学科不互补现状,使凌家滩文化的人骨恐怕深藏在冷酷的库房墙角而不能做实证。真是望穿双眼拭目以待呵。

  时光匆匆,如同流览博物馆期间的步伐。虽停留观赏短暂,不便与古人多加交流,但仅有的几次上手良渚玉器的机会确实弥补了大部分遗憾的时光。

  当我茫然面对已经白化了的玉锥型器,玉冠状器,玉山型器,面对似乎是体现完整玉礼制系统,对那个时代的乏知限制了我的想象想象力。没有生活在那个充满神灵巫术、等级王权、任性繁殖、随意杀生的时光框架中,无法想象还原古人原生态的语境,一切先入为主的表述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尽管当代学者们的思绪可以自由驰骋。

  考古学文化中古玉形态的复生是多元的,这显然是在差异文明区域不同时代的文化认同,我们所知的文明大一统的边界到底在哪里,在哪一个历史时期是玉的文明让我们五族共和的人群聚集一起,维护共同祖先的尊严与永恒的规矩。

  玉学观察的路还很遥远,我们很模糊地摸索着这只玉文化塑造的大象,试图整体感受的描述,然而仍然是碎片化的释读。我们在史前古玉的材料面貌中了解了多少玉文化的真相,各自著书立传的解读有多少成分的真实。以红山文化玉器和良渚文化玉器为代表的古玉礼制系统究竟传递了多少史前信息。东北的方国和海岱的古国或许有着血亲之外的联系;中原的王国与西北的聚落可能有着联盟的情节;北方的城邦和大山之外的异域或贸易频繁。玉帛之路,玉马之路,金玉之路,甚至茶玉之路纵横天地之间,玉文明沟通了东亚世界,塑造了玉之东方。

  值得注意的是,在世界不同文化形态的角落中还有我们根本没有认知的玉文化。在贝加尔布里亚特地区,新西兰毛利人地区,亚马孙印地安人地区,南岛语族人地区,加拿大土著人地区,在土耳其安纳托利亚高原地区,在古波斯色拉子的通道上,太多的玉文化有着与我们路径不同的传统,有些至今仍在流传。我们玉文化的核心是玉礼制,而有些玉文化的核心是玉毒咒与玉通神。

  不要以为我们的玉文化是世上唯一的传承,当巍巍昆仑之玉仍然是世界玉文化的顶峰,当万年传承的玉文化仍然保留在华夏文明的核心之中,当我们的玉学研究精耕细作,我们的红山古玉、良渚古玉、龙山古玉、凌家滩古玉、石家河古玉和齐家古玉等都会恢复历史长河中的瞬间尊严,永恒地散发爱古玉人最信服、最喜欢、最崇拜的宝光。

  

  【作者简介】:

  汪永基,中国社会科学院硕士研究生,新华社高级记者,新华社摄影部新闻突发事件高级主管。从事新闻报道工作34年,长期进行外交部、中科院及文博、考古、博物馆领域的报道,实施新华社与社科院合作抢救性报道社科院费孝通、侯外庐、苏秉琦、吕叔湘、夏鼐、罗尔纲、贺麟、陈翰生、萧乾、沈从文等近百位专家学者。30余年来多次参加报道社科院考古研究所举行的考古研究活动和学术会议,长期关注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的学术活动与研究成果。近年来多次参加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公共考古中心举办的各项学术活动,并以新华社文字、图片通稿的方式进行报道。例如河南安阳“曹操墓”考察报道后,国内外上千家媒体进行了转载和宣传,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长期参加公共考古中心举办的一系列玉文化研究活动与推广活动,在社会上取得积极效果,为推动考古研究所公共考古事业发展,为普及中华传统玉文化知识,为发展国家文博领域研究,为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研究进程的报道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文学人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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