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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发现中的三国绘画 想象中的彼岸世界

摘要: 关于三国绘画的记载,唐人张彦远有《历代名画记》,该书是绘画史方面的专门著作。除了曹不兴、杨修和徐邈,张彦远在书中还列出了其他几位“善画者”的名字,包括魏少帝曹髦、大司农桓范,吴主孙权之赵夫人,蜀汉之诸葛亮、诸葛瞻父子等。三国绘画史上有一些有趣的故事,《历代名画记》就转述了梁人吴均《续齐谐记》所载魏国的一个故事: 徐邈,字景山,燕国蓟人……魏明帝游洛水见白獭爱之,不可得。邈



关于三国绘画的记载,唐人张彦远有《历代名画记》,该书是绘画史方面的专门著作。除了曹不兴、杨修和徐邈,张彦远在书中还列出了其他几位“善画者”的名字,包括魏少帝曹髦、大司农桓范,吴主孙权之赵夫人,蜀汉之诸葛亮、诸葛瞻父子等。三国绘画史上有一些有趣的故事,《历代名画记》就转述了梁人吴均《续齐谐记》所载魏国的一个故事:


徐邈,字景山,燕国蓟人……魏明帝游洛水见白獭爱之,不可得。邈曰:“獭嗜鲫鱼,乃不避死。”遂画板作鲫鱼悬岸,群獭竞来,一时执得。帝嘉叹曰:“卿画何其神也!”答曰:“臣未尝执笔,人所作者,自可庶几。”


史书中关于三国绘画的叙述,多是搜神拾遗,只甲片麟,难成篇章。张彦远在编撰《历代名画记》时,三国的绘画真迹已难以见到,当时的绘画更难保存到今天。但借助于田野考古学,从墓砖、墓石板和漆器等介质上,我们依然可以领略到三国时期绘画的魅力。


在汉末中原的战乱中,秦汉帝国延续了数百年的信仰、追求以及与之相关的物质文化被破坏殆尽。“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曹操大悲大痛的《蒿里行》所描述的,就是当时中原地区萧条的惨状。在鼎迁庙隳的时代,高坟大冢纷遭盗发,十不存一。曹氏父子亲眼目睹甚至参与对前朝墓葬的盗掘和破坏,深知厚葬所带来的危害,所以一改旧习,力主薄葬,并身体力行。新风一开,秦汉以来的墓葬制度和习俗之墙轰然而倒,附着其上的红红绿绿也随之灰飞烟灭。


身在三国,梦回两汉


墓门一关,时光停滞,通过这些绘画,逝去的墓主人转化为栩栩如生的形象,永恒地享用着眼前的盛宴。


古语曰:“天子失官,学在四夷。”陈寿《三国志》和范晔《后汉书》均将此语改作“中国失礼,求之四夷”。用这句话来描述曹魏前后墓葬壁画的文化地图是颇为恰当的。当中原墓葬壁画走入低谷的时候,在今天的东北边地,这一传统仍在延续。


东北地区的墓葬壁画集中于辽宁辽阳一带。辽阳魏晋壁画墓的发现始于20世纪初日本学者在东北地区的考古调查活动,目前已被确定的至少有30座。墓葬均以青石板支筑,白石灰勾缝而成。墓室平面形状多样,有长方形、凸字形和工字形等。壁画大多直接绘制在石板上,一般以墨线勾勒,填以朱、黄、赭、青、绿、白、紫等色彩,内容有车马、宴饮、官吏、门卒、墓主等。


在辽阳三道壕张君墓中发现“巍令支令张”的题记,汉魏人的书迹中常见“魏”字写作“巍”,因此可知该墓是景初二年(238 年)以后的曹魏墓,同一类型的墓葬应属于县令或类似级别官吏、具有同等势力的地方豪强。从绘画特征来看,这些人仍酣睡在汉朝。


辽阳墓室壁画中最富有特色的是墓主人像,在辽阳三道壕窑业四场车骑墓中有墓主人夫妇宴饮图。在辽阳三道壕 3号墓(M3)左耳室绘墓主人夫妇对坐宴饮图,这间耳室中原来放置有各种随葬品,说明死者下葬之后,这里可能举行过一次短暂的祭奠仪式。墓门一关,时光停滞,通过这些绘画,逝去的墓主人转化为栩栩如生的形象,永恒地享用着眼前的盛宴。


一块小砖,两个世界



画像砖上有大量的绘画作品,这些作品凝聚了古人的智慧和思想。画工将砖面看作一小张纸帛,以赭红色勾画出边框,在边框内绘制各种人物、动物。


1972年到1979年,考古人员在河西走廊地区嘉峪关新城先后发掘了8座装饰有彩绘画像砖的墓葬,其中1号墓(M1)出有曹魏甘露二年(257年)镇墓瓶,据此可以确定其年代。其他墓葬年代稍晚,大致在西晋前后,下限不晚于4世纪初。除了嘉峪关新城墓地外,近年在酒泉、武威等地也发现了大量装饰有彩绘画像砖的墓葬,多数的年代与新城墓群相近。


这些墓葬的墓室窄小,一灯如豆,解衣盘礴的画工心目中却有一个容纳万物的大天地。他纵横的思绪一一呈现于笔端——推杯换盏的主人、挥汗耕耘的男丁、春阳采桑的女子、棰牛击马的屠夫、军容严整的军士、牵驼引马的胡商……凭借这些画面,我们可以遥想当年的繁荣与富足。但是,画工们并不是要向后人展现当年河西的历史与民俗,而是要用画笔为死者构建一个想象中的彼岸世界。成行成列的画面在同一面墙壁上表现相同或相关的主题,使每个墓室成为具有象征意义的空间。以嘉峪关新城前后双室的 M1 为例,后室安放死者夫妇的遗体,相当于寝室,所以其正壁绘侍女,以及绢帛、丝束、蚕茧和衣架等墓主的贴身用品。前室规模稍大,以右壁为中心,主要描绘庖厨、侍女进食和男主人宴饮等,其中一块砖上绘墓主人像,有“段清”、“幼挈”题记,应为墓主人的姓名和字。以左壁为中心,主要描绘墓主人宴饮出游、狩猎、筑坞、耕种、收货和畜牧等内容。凭借这些画面,阴冷的墓室被转换为温暖的室宅和富庶的庄园,绘画题材的现实色彩很浓。《晋书·段灼传》称段氏“世为西土著姓”。据此推断,这批墓葬应属于当地的豪强家族。


这些墓葬绘画的主题是汉代传统的延续,风格也与汉代的墓室壁画相差无几。那些奔跑的马儿,几乎是内蒙古和林格尔东汉墓中马的翻版。所不同的是,画工胸有成竹,技术更加娴熟,人物的眉眼信手点画,竟有意想不到的神气;牛羊犬豕皆肆意横扫竖抹而成,却都是活灵活现。不过,这些作品在艺术上也有其遗憾的一面。画工在创造时总是轻车熟路,不假思索,一气呵成,在那些满壁飞动的线条和畅快明丽的色彩中,总掩饰不住陈陈相因的单调。可以说,这些作品只是延续了汉代艺术的程式,但少见汉代绘画所具有的创造精神。与其说是新时代的黎明,倒不如说是旧王朝的余晖。


器物虽小,容纳天地


这些漆盘都是筵席中的实用器皿,但谁又忍心用美食来遮挡盘底这一幅幅动人图画呢?


漆器制作工序复杂,有时工种多达十几个。负责制作漆案器型的人关心的是如何完成一件轻巧而坚固的家具。画工接手以后,却忘记了案面放置器具的功能,而把它看成了展示其绘画才能的舞台。盘子也是这样,画工不再强调圆形予人的旋转感,而是将盘子固定下来,上下左右地经营画面。


巴蜀地区的漆器在西汉时期已名扬天下,三国时期蜀郡的漆器可能仍在生产,但是其产品并未发现于当地,而是现身于东吴的属地。1984 年,安徽马鞍山市雨山区孙吴右军师左大司马朱然墓中出土了近 80 件漆器,制作精美,品类繁多。其中最大的是一件漆案,其案面横 82 厘米,纵 56.5 厘米,中部黑色漆地上绘制的宫闱宴乐图是难得一见的绘画杰作。画中共有 55 个人物,多有题记注明其身份。右上角绘皇帝与嫔妃并坐于帷帐中,其下一黄门侍郎举案进物。左侧的一排坐席上依次绘皇后、子本、平乐侯及夫人、都亭侯及夫人和长沙侯及夫人等,席前放置着各种美食。画面两侧恭立着虎贲和羽林郎,持钺执弓,队列严整。右下角的“大官门”旁有守卫的值门人,而女值使和抬着“大官食具”的两位侍者刚刚从门内穿过。远处一些人物从建筑的窗间向画面中央眺望。画面中央宏大的乐舞百戏场景充满动感,有弄剑、弄丸、连倒、舞女、大乐、转车轮和猴鳖对戏等各种节目,旁边有伴奏的乐队,鼓吹并作,热闹非凡。画面题记有“皇后”二字,据此可推测帐下中心人物为皇帝,但因为没有明确的题记,我们终究不知道他是何朝何代的哪位皇帝。大场面的宴乐百戏题材曾见于东汉墓葬壁画,多表现墓主与宾客的活动。而此画中人物身份如此之高者,则前所未见。坐中宾主饮兴正浓,举止轻慢散乱,皇帝左右拥抱嫔妃,子本的手臂搭在皇后的肩上……对上层社会生活作如此铺陈,其用意令人费解。

朱然墓宫闱宴乐图漆案

纵 56.5、横 82、高 3.8 厘米。木胎,髹黑中偏 红漆地。案面长方形,缘略高,四角及边缘间 隔镶有鎏金铜皮。案背附两木托,托两端有孔, 可安放矮足,足已残。正面主案图案为宫闱宴 乐场面,绘 55 个人物,大都附有榜题。漆案主 题图案四周由内及外共有五层纹饰带,髹黑、 红、灰、褐、赭等漆色,绘云气、禽兽、菱形、 蔓草等纹饰。案背髹黑红漆,周缘饰点碎纹, 正中用朱红漆篆书“官”字铭。


与漆案上享乐的主题不同,墓葬出土漆盘内有百里奚会故妻图、伯榆悯亲图、季札挂剑图,所传达的都是忠信节义的大道理,而贵族生活图、童子对棍图则是时代的风俗画。这些漆盘都是筵席中的实用器皿,但谁又忍心用美食来遮挡盘底这一幅幅动人图画呢?

朱然墓贵族生活图漆盘

直径 24.8、高 3.5 厘米。木胎。盘内壁及底髹红漆,外壁及底髹黑红漆, 盘内画面分为上中下三部分。上面为宴宾图。下面为出游图。中间 部分又包括三个画面:右侧为驯鹰图、中间为对弈图、左侧为梳妆图。

朱然墓童子对棍图漆盘

高 1.8、口径 14、底径 6.8 厘米。木胎。敞口,浅腹,腹底交界处有 一凸弦纹。外壁及底髹黑红漆,底部用朱红漆书“蜀郡作牢”四字铭。盘内外圈黑红漆地上饰云龙纹,向内一圈红漆地上饰鱼、莲蓬、水 波纹。盘中心黑红漆地上部画山峰,山前空地上有两童子持棍对舞。

朱然墓季札挂剑图漆盘

口径 24.8 厘米。木胎。敞口,浅腹,腹底交界处有一道凸弦纹,边 缘鎏金铜扣。盘背面髹黑红漆。盘底部用朱红漆书“蜀郡造作牢” 五字铭,字体在篆隶之间。盘内外圈黑红漆地上绘狩猎纹,向内一 圈红漆地上绘莲蓬、鲤鱼、鳜鱼、白鹭啄鱼、童子戏鱼等图案。盘 中心绘春秋时期吴公子季札挂剑的历史故事,歌颂了君子恪守信义 的高尚情操。


2006 年,在江苏南京江宁区上坊一座大型孙吴墓中出土了一件漆器盖,背面也有活泼的儿童持棍画像,与朱然墓所见风格相近。因为材料有限,这件漆器盖是从蜀地输入,抑或产于当地,目前难以断定。


回头再看朱然墓童子对棍图和季札挂剑图漆盘时,我们还会注意到其边缘上有一些活泼的游鱼,使人不禁又一次想起徐邈画鱼捕獭的传说。而从江西南昌火车站东晋墓漆器画像中,我们也可以看到朱然墓漆器上所体现的绘画传统,这一传统在孙吴故地延续了下去。


将文献中的故事片段和地下出土的实物材料拼缀起来,大致构成了我们今天对于三国绘画的初步认识。三国是一个战乱纷争的时代,但战争的对立和朝代的更迭阻挡不了艺术的活水绵延流传。


*本篇文章刊登于大众考古2013年9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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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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