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2019年10月18日，“考古学是什么”系列讲座第二讲在北大考古楼A座101举行。北京大学博雅讲席教授赵辉以《考古学是什么》为题展开讲演。 赵辉教授指出，在大多数公众眼中，考古学是与奇闻异事、探险挖宝等联系在一起的，但这不是真正的考古学。真正的考古学家思考的是历史上深刻而关键的问题，并围绕如何解决这些问题，通过各种技术手段寻求资料，分析其中的内涵，然后将研究成果整理总结形成文

2019年10月18日，“考古学是什么”系列讲座第二讲在北大考古楼A座101举行。北京大学博雅讲席教授赵辉以《考古学是什么》为题展开讲演。

赵辉教授指出，在大多数公众眼中，考古学是与奇闻异事、探险挖宝等联系在一起的，但这不是真正的考古学。真正的考古学家思考的是历史上深刻而关键的问题，并围绕如何解决这些问题，通过各种技术手段寻求资料，分析其中的内涵，然后将研究成果整理总结形成文章。

Archaeology源自古希腊文αρχαίολόγί。这个词由αρχαίος（意为古代事物或古代）和λόγος（意为科学）组成，即“有关过去的科学”，泛指古代史的研究。在中国，宋代将考订古文、古迹、古物称为“考古”，但现代学科意义的“考古学”则源自西文。

一、考古学是研究历史的学问

人类对自己的过去有着与生俱来的好奇心，这是考古学存在的最基本的理由。通过探索人类如何从远古时代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可以复原重建历史，总结历史发展的规律或逻辑。进而对当今社会的发展有更深刻的见解，也能更好地预测或规划未来。

1.研究历史的途径

人类很早就有了历史研究，传统的史学主要研究过去的历史文献、文字材料。中国的历史是一个延绵不断的过程，因此有浩如烟海的古代文献可供研究。司马迁是中国历史研究的第一位集大成者，被称为“中国史学之父”，与之相似，希罗多德被称为“西方史学之父”。

研究历史的另一个途径是考古学。考古学通过过去人们遗留下来的遗迹、遗物以及与其生产活动相关的自然遗存等物质资料来研究古代生活的方方面面。

2.考古学的起源

利用古人的遗迹遗物研究历史，古已有之。在中国，有金石学；在西方，有古物学（antiquarianism）。但它们都缺少科学、系统地获得资料的方法。直到19世纪中期，考古学才在西方发生。

大多数学者认为，考古学的产生起源于文艺复兴。文艺复兴以来，新兴资产阶级为了谋求社会地位，寻求人人平等的人文主义思想，从古代遗存中汲取精神力量。

文艺复兴也催生了近代科学和工业革命的兴起。工业革命带来大规模基础建设，使得埋藏于地下的古代遗址大量暴露出来。科学技术的进步使得人们对于考古遗址的埋藏过程有了正确的认识，对遗存的提取和分析也有了科学的方法和手段。

此外，进化论形成并被用于社会科学中，从根本上颠覆了宗教创世的解释，赋予了人们重新认识历史的理论支撑。

从整体上说，考古学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学科，正因如此，它与文献史学不同。对历史学研究而言，尽管文献资料非常丰富，但很难再增加新资料，其研究特点是从新的角度对有限的史料进行整理和阐释。而考古学则更具有活力，在不断发现新资料的基础上不断开拓、蓬勃发展。

就研究人类历史这一根本目的而言，由于考古学还很年轻，在处理物质材料时需要建立专门的学术词汇和专业语言，在具体学术问题、整体学科运作等方面与历史学有着很大隔膜。1983年，北大考古专业从历史系分出来成立考古系，后来又发展成考古文博学院。但是长久看来，考古学和文献史学一定要整合成更为丰满的大历史。

3.西学东渐——考古学传入中国

产生在西方的考古学之所以为中国学术界所接受，是因为新文化运动和古史辩派否定了传统中国古史体系，而面临着如何重建古史体系的需求。

1921年，瑞典地质学家、考古学家安特生发掘河南渑池仰韶村，标志了中国考古学的开始。安特生为中国学术界示范了通过物质资料重建历史的方法和意义，以此同时，一批从国外学成归来的考古、人类学者也在国内开展起田野考古工作。

1922年，北京大学国学门下成立考古学研究室。这时的田野考古工作并不系统，主要是对已经暴露出来的遗迹进行调查和观摩。

1928年，中央研究院成立历史语言研究所，下设考古组。同年开始对殷墟遗址考古发掘。

4.考古学的学科定位

从考古学在中国的产生过程来看，中国的考古学无疑是一门研究历史的学问。但是在新大陆的一些国家，尤其是美洲学家，由于他们研究的不是本民族的历史，属于“别人的历史”，所以在他们的学科分类中，考古学不是历史学，而是人类学。

对待“自己的历史”和“别人的历史”的态度是不同的。对自己的历史需要寻求来龙去脉和因果关系，对别人的历史则需探求为什么别人的文化与自己民族的文化不同。因此，研究“别人的历史”的学者们更容易采用一种文化比较的方法，而对自己历史的研究则更强调从已有文献里寻求线索。

历史时期考古对物质资料的解释离不开文献索引，考古资料的研究要与历史文献研究所提出的问题相结合，这是文化比较研究容易忽视的问题。但以历史文献索引为主的研究又往往会忽视文化的差异。因此，为了全面、详实、客观地了解古代社会，这两种方法应当相互借鉴。

以商周考古为例，由于中国历史研究长期受文献索引的制约，商周考古学者长期离不开对考古学文化和族属关系的讨论，而例如工业技术、生产体系、社会分工、产品流通这类更宏大的历史问题并不是刚开始就受到重视，这让许多学者对中国考古学的学科定位产生犹豫。又过了十几年，一些年轻的历史学者注意到，中国的考古学研究过分局限于历史文献所提出的问题，没有发挥考古学物质资料在复原古代历史的其他方面的不可替代的优势，对中国考古学学科定位的讨论又被提出。

这种犹豫和思考是很好的现象，但是中国考古学的问题并不是出在学科定位和研究目的上，而是研究方法还不够开阔。

二、考古学怎样研究历史

考古学主要通过物质资料研究历史，分为三个部分。

1.考古学怎样获得资料

考古学家主要通过田野考古工作获得研究资料。田野考古的现场同时也就是考古学研究的第一个场所。

在田野考古工作中，考古学家们要动用各种各样的技术，例如勘察技术、发掘技术、采样技术、记录技术等，它们组成了一个十分复杂的技术体系。为了保证这个技术体系合理、有效，还需要对这个体系本身进行研究，即所谓的田野考古学。

2.考古学的研究内容

考古学的研究范围上自人类起源开始，在中国，下迄宋元明；在西方，一般到中世纪，美洲则以哥伦布时代的开始为下限。但世界各地的考古学都有将其研究下限逐渐下移的趋势。

历史的结构

历史是有关人类社会的学问，人类社会是有结构的。历史研究中最常见的是年代结构，在中国可以分为旧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夏商周、战国秦汉、魏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等。历史还有另外一种结构，即可以将历史分出不同的领域，如环境、经济、社会、文化艺术等。

在历史研究中，应当把年代结构和具体的研究领域结合起来。作为历史学者，要明白自己的研究具体处于整体结构的哪一个部分、自己的研究与复原完整历史的关系如何，而不能就事论事地做自己的研究，这样学问才能向前发展。例如，做陶瓷考古的学者，不仅要了解某个时代的窑址、花纹、釉料等，还应对这些产品的生产规模、流通范围、行业体制等有进一步的思考。中国古代陶瓷对世界市场的贡献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要考虑到陶瓷研究与整个历史研究的关系，从而扩大自己的研究视野，向更高的层次发展。

考古学的研究要由浅入深、由表及里，一步一步地开展研究。考古研究一般要回答何时（When）、何地（What place）、谁（Who）、何事（What）、怎样（How）以及为什么（Why）这6个问题。我们将对这6个问题的回答划分为两个阶段，即物质文化史研究阶段和对古代社会的复原研究阶段。

（1）What time？

考古学者通过从晚到早的地层发掘，分层提取遗物，然后将遗物按年代从早到晚摆开，可能获得古代人类制造的人工制品的形态变化过程，得出相对年代序列。此外，还可以从自然科学中引进绝对年代测年方法，如碳十四测年等。

山东龙山文化蛋壳陶高柄杯形态变化过程

在解决考古资料年代学问题后，由于不同遗址出土器物的文化特征是不一样的，考古学家们根据这些器物的特点和面貌，将其划分为不同的考古学文化。

仰韶文化（左）和大汶口文化（右）器物特点

综合运用前面提到的方法，最终能提供一个按照物质文化遗存的特征整理成的一张年表，以及不同时代中国大地上主要的文化区。这样就为各种历史研究提供了一个时空的框架。构建这张年表是考古学产生以来解决的第一个重要问题，我们将其称为考古学物质文化史研究，此后，则进一步发展到对古代社会的复原研究阶段。

中国新石器时代主要考古学文化年代简表

（2）Who?

通过人类遗骸及相关材料可以讨论人的种族问题，也可以开展比较小范围的族群研究，并探讨不同族群之间的交流。还可以深入到一个遗址或聚落，讨论年龄、性别、血缘关系和婚姻关系、营养和健康状况、医疗、特殊风俗和暴力、战争等。

（3）What to do ? How to do ？

考古学家通过考古资料开展对环境和经济的研究，例如不同生业形态对环境的选择、利用和改造，以及更大的环境背景的研究。

通过考古发现的物质资料及相关实验考古、民族学研究可以复原古代人类的生产技术，例如打制石器技术、陶器生产技术、木构件加工技术等，或者根据遗址中出土遗物的加工情况判断遗址的性质。

还可以通过各种植物遗存、动物遗骸等，复原人们的取食经济，并进一步思考这种经济是怎样过渡到农业生产的。

对于古代社会的研究，可以根据聚落或墓地结构复原当时的社会组织情况；可以通过对不同墓葬等级的考察探讨社会分工与社会分层；可以根据青铜礼器的发展过程讨论古代礼乐制度的变迁；可以通过城址以及乱葬、杀殉等现象研究社会暴力及社群关系；还可以通过特定的遗迹现象探讨古人的文化成就、科技、艺术与宗教等。

3.考古学的技术方法体系

考古学的技术方法体系

总体来看，考古学的研究领域可分为三层。第一，把获得资料和从资料中获取信息的工作称为技术；第二，把获得系统资料和系统信息，即把考古资料进行系统化处理的工作称为方法；第三，把通过系统信息和资料对历史问题进行阐述的工作称为理论。

这个研究体系的运作，可以从资料出发，然后将之系统化，并探讨历史问题，这是归纳的方法。考古学处于发现时代时往往采用归纳法。但也可以从一个理论预设开始，在已有的资料里寻求支持自己观点的信息，然后自己设计田野考古项目和技术手段来获取资料，从而验证理论预设是否正确，这样的方法叫做演绎法。归纳和演绎是人类思考问题的两个基本模式，物质文化史研究以归纳法为主，古代社会复原研究以演绎法为主。实际上，这两种方法是分不开的，没有高低之分。

考古学的研究对象主要是物质资料，因此大量自然科学的方法被引用到考古学中，这是考古学与历史学不同之处。对于古代社会的理解，除了历史文献给予我们的信息以外，还应该从民族学、人类学，甚至政治学、经济学、法律学等多角度理解和构建人类社会。因此，考古学虽然是历史学科，但是其研究体系、探究方法是开放的，需要与各学科建立广泛的联系，需要借鉴其他学科的理论。

人类的知识体系可以分为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社会科学以人和社会作为研究对象，又可以划分为应用和基础两类，除了以应用为目的的学科以外，还有一部分人文学科，包括文、史、哲、考古学等。考古学从目的上来看属于人文学科的范畴，但又需要运用大量的自然科学方法，具有明显的文理交叉特征。

三、考古学有什么用

苏秉琦先生曾言：“考古学可以净化人的灵魂”。对个人而言，考古学是提高个人修养、品味的极好途径。当我们将几千年的兴衰沉浮尽收眼底时，自然会看得更加开阔。

对学术研究而言，考古学大大丰富了我们对人类历史的认知，尤其是文献史学所达不到的早期阶段。同时，考古学又可以关注到很多具体而微的历史现象。例如，一处村落的生业状况、一户农家的生活场景，这些都是文献中没有记载的。因此，“考古学如同一架观察历史的望远镜，也如同一架显微镜”。

对社会而言，考古学以其直观的形式向人们展示着历史，在联系社会大众方面有着独特的优势，是提升社会大众文化素质的极佳手段；考古学的研究成果也为理解当代和规划未来提供了历史的根据。

最后，赵辉教授表示，希望更多对考古学有兴趣、有志向的同学投入到这个领域来。

现场听众

审稿/沈睿文

撰稿/吴琪瑶

摄影/王正原

编辑/曹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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