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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发现 | 寻找传说中的敦煌“天子窟”(一)

摘要: 莫高窟第98窟于阗国王李圣天供养像敦煌莫高窟为数众多的洞窟,在营建之初便已经有其俗称名号,即当时对洞窟的称呼,如同我们今天的洞窟编号一样。现藏于敦煌研究院的成作于公元951年的《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更是集中反映当时莫高窟部分洞窟俗称名号的集大成之作。如体现窟主施主姓氏的众“家窟”,着重表现窟内主尊像的如“南大像”“北大像”“七佛堂 ...

莫高窟第98窟于阗国王李圣天供养像

敦煌莫高窟为数众多的洞窟,在营建之初便已经有其俗称名号,即当时对洞窟的称呼,如同我们今天的洞窟编号一样。现藏于敦煌研究院的成作于公元951年的《腊八燃灯分配窟龛名数》更是集中反映当时莫高窟部分洞窟俗称名号的集大成之作。如体现窟主施主姓氏的众“家窟”,着重表现窟内主尊像的如“南大像”“北大像”“七佛堂”等,反映洞窟主要信仰的如“天王堂”“文殊堂”等,也有以窟主特殊身份命名的如“司徒窟”“大王窟”等。

莫高窟如此,那么与莫高窟一体的敦煌石窟群中的其他石窟又是怎样一种情况呢?榆林窟始凿年代大体应在唐或唐以前,洞窟壁画风格与莫高窟基本相同,为敦煌石窟的有机组成部分。榆林窟大量五代宋曹氏归义军时期洞窟,应和莫高窟一样,在同一时期由相同政权组织下的“曹氏画院”画匠所营建,其也应有着相同类型的俗称名号。

先看下面一条资料。

敦煌遗书 P.3713V

(前缺)

1.七月廿六日,粟一斗,东窟上迎大太子看天子

2.窟地用。[廿]七日,粟一斗,泥佛殿看博士用。

3.八月五日,粟二斗,指□就寺涛(淘)麦用。

4.廿八日 粟壹斗

5.刘判官 廿九日东窟

6.迎太子用,粟三斗九月五日付

7.粟四斗,秋佛食屈判官用。七日粟一斗名

8.富渠秋水看平水用。十四日粟看僧统

9.用。十二日,粟一斗。迎马法律、闰法律。

此文书原稿上被画有一大“×”,可能表示作废。

敦煌写本 P.3713V

P.3713V是归义军时期的一份破历文书,到目前为止未见对该文书更为详尽的讨论与研究。P.3713正面为佛经《正法念处经》卷第六十三“观天品之四十一”。《敦煌宝藏》定名P.3713背面文书《东窟记载费用帐》,黄永武博士在《敦煌遗书最新目录》中沿用了《敦煌宝藏》之定名,唐耕耦、陆宏基两位先生有录文,并定名为《年代不明(10世纪)粟破历》,施萍婷先生在《敦煌遗书总目索引新编》中只编目了P.3713的正面佛经,但对背面的内容未涉及。

文书中东窟上迎大太子看天子窟地句是我们行文的线索与问题的由来及关键,此告诉我们一个重要的历史信息,即在“东窟”上迎接“大太子”,并与大太子一起“看天子窟地”(选择开凿“天子窟”的具体场地);一个月后再次发生“东窟迎太子”的事情,或许这次太子来东窟是上次选择好了开窟的位置之后,在已经正式开凿的情况下,作为洞窟主持人来例行巡视活动。文书中所反映的虽然是洞窟开凿之前的情况,但却透露了在“东窟”上有一俗名为“天子窟”的洞窟在历史上存在的可能性。并且可知,作为洞窟俗称,“天子窟”应属于以窟主特殊身份命名类洞窟。既然如此,弄清“东窟”“大太子”“天子窟”这几个概念则显得尤为重要。

榆林窟第31窟残存经变画与彩塑

在“藏经洞”出土为数众多的晚唐五代宋归义军时期有关佛教石窟及寺院账目的文书、人物邈真赞、碑记并社会经济文书中,频繁提到一时期敦煌地区的“三所禅窟”“三窟”“窟上”“东窟”“西窟”,此早已引起学界的注意,日本学者土肥义和先生对于这一问题的研究有开创之功。土肥义和先生早在1980年出版的《讲座敦煌·敦煌的社会》一书中,发表了《敦煌佛教教团大寺之增建》一文,认为“三所禅窟”就是敦煌莫高窟、敦煌西千佛洞、瓜州榆林窟。近来马德先生通过实地考察与对大量敦煌文书的考证,认为敦煌文书中所反映的有关归义军时期的“三窟”“三所禅窟”“东窟”“西窟”等,也就是今天的莫高窟、西千佛洞和榆林窟,是当年佛教教团的禅修基地,并明确指出文书中的“东窟”即为今瓜州榆林窟。另外马德先生又在《10世纪敦煌寺历所记三窟活动》一文中,通过大量的敦煌寺历文书的记载,对归义军时期的“三窟”有关活动详加考察,更进一步表明“三窟”即分别为今敦煌莫高窟(“窟上”)、瓜州榆林窟(“东窟”)、敦煌西千佛洞(“西窟”)的事实。湛如博士对敦煌三所禅窟之相关问题也有论述。另外,袁德领先生也同意以上看法,并做了补充研究。由此可以确定,P.3713V之“东窟”即为今瓜州榆林窟。

榆林窟第31窟甬道于阗国王夫妇供养像

敦煌的相关资料如洞窟题记或文书中有关“太子”的记录,一般指的是于阗国王李圣天皇子从德、从连、琮原等人。

对于这一问题的研究,就笔者目前所见到的资料,有施萍婷先生在《本所藏〈酒帐〉研究》一文中指出:

酒帐及续卷都有“太子”怎么怎么样的记载,共四款。这里的“太子”,系指于阗太子。 因为,曹家虽称“王”于敦煌,但始终没有抛弃中原臣子的观念,没有得意忘形到让儿子称“太子”的地步,回鹘可汗的儿子是否称“太子”,未有所闻。

施先生根据相关文书及与于阗太子在敦煌活动确切之记载相符合的事实论证,明确提出文书中“太子”为于阗太子的论断。另外,张广达、荣新江先生指出:

在敦煌文书中有不少记载太子的材料,且有太子庄、太子宅等。太子似乎不是一位,其中有的与迎接于阗使有关,有的可能是敦煌府主的太子。很遗憾,现已难以区分敦煌文书所见的太子或多位太子之中哪些专指于阗太子而言,因此,有关太子的许多材料只好从略。

莫高窟第4窟于阗国王供养像

杨森先生《谈五代、宋于阗皇太子在敦煌的“太子庄”及其他》一文,与笔者所论关系密切,其认为敦煌文书中所见有关“太子”,基本是于阗太子。笔者也就这个问题有专门之讨论,表明敦煌文书中有相当一部分所记“太子”为于阗太子的事实。

莫高窟第244窟甬道南北壁分别在曹议金、曹元德供养像之后有两则题记:“戊辰□五/月十五日/从□太子”;“德从子/□德太子”。其记载的是于阗太子在敦煌活动的情况,对此题记施萍婷、张广达、荣新江等先生均有研究,最新的成果见梅林先生《莫高窟第244窟于阗太子题记再审查》。壁画中的小孩与题记无关,早在1960年,霍熙亮先生在临摹绘制线图时就已经非常清晰地标示出来被一直误认为从德太子的小孩其实是曹氏节度使后面的侍从。

莫高窟第 244 窟甬道曹元忠供养像(线描图)

莫高窟第 444 窟东壁“见宝塔品”南北两侧题名(图3):“南无释迦牟尼佛说妙法华经,大宝于阗国皇太子从连供养”;“南无多宝佛为听法故来此法会,大宝于阗国皇太子琮原供养”。同样是于阗太子在敦煌事迹的记录。

P.3148V记 :“甲子年八月七日,于阗太子三人来到佛堂内,将法华经第四卷……”

P.3510于阗文文书,有学者经研究认为其中有一份为《从德太子发愿文》,末题为:“从德太子一切恭敬,敬礼佛法,命人写讫。”

《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七(另可参见《宋史》卷四九〇《外国传·于阗国》):“乾德四年(966年)二月,于阗国王遣其子德从来贡方物”;“是岁,于阗国王李圣天遣其子德从来贡方物”。

莫高窟第 444 窟东壁门上二佛并坐和于阗太子题记

以上资料经国内外专家学者的研究,可知其所反映的均为公元10世纪曹氏归义军时期于阗国王李圣天之子从德等在敦煌等地的活动情况。其中“德从”系为“从德”之误,另外莫高窟第244窟“德从子”,学者们认为应与于阗重臣张金山的叔父张德从有关,而与从德太子关系不大,当然也有不同意见。而从德太子——“于阗国王李圣天和曹议金女的长子,在儿童时期(935年前后)就被带到敦煌,其在莫高窟活动的事迹被记在曹氏节度使的窟内。在公元10世纪中叶,从德可能长期留居在敦煌,留下了不少于阗文文献,到公元966年奉命入宋朝贡。翌年,父王晏驾,他作为合法继承人,回于阗即位为王,即尉迟输罗,年号天尊。 ” 这些均表明从德作为当时于阗国“大太子”的身份和其在敦煌活动的时间(935 —966年)及内容。此外,敦煌资料中反映的有关“太子”之事均与于阗关系密切,除前述,还有P.2641 “廿日太子迎于阗使……廿二日太子屈于阗使……廿四日又太子龙兴寺屈于阗使”,敦煌研究院DY001+董希文藏卷+P.2629《归义军官府用酒破历》“六月三日太子屈于阗使……七月一日太子迎于阗使酒一瓮”,S.2474“十二日太子宅于阗使一人用面七斗”等。

敦煌资料中所见有关“天子”的称呼,基本上也是与于阗国王关系密切。

莫高窟第98窟于阗国王李圣天供养人画像题记:“大朝大宝于阗国大圣大明天子……即是窟主。”

P.2812《于阗宰相绘画功德记》:“……西头天子,居宝位而延祥;东府大王,并乾坤之宠禄……”

P.2826《于阗王致沙州节度令公书》中有大小二印,其中小印为“大于阗汉天子制印。”

P.2826

在部分经学者翻译定名的敦煌藏文文书中,也可以看到于阗天子称谓,如P.t.1106《于阗王天子长兄致沙州弟登里尚书书》,P.t.1106V第一件文书《于阗天子长兄致弟令公状》,P.t.1120V《沙州主曹尚书致菩萨于阗圣神天子书》等。

莫高窟第98窟回鹘公主供养像

我们知道于阗的佛教信仰十分发达,有大量的瑞像及其相应的故事传说。由学者们的研究可知,在敦煌于阗文卷子P.2893,藏文P.t.960《于阗教法史》《牛角山授记》,藏文《于阗国授记》等文献中均有与于阗有关或是为守护于阗国土的众天王、天子名号。不仅如此,《大唐西域记》记:于阗建国之王“未有胤嗣,恐绝宗绪,乃往毗沙门天神所,祈祷请嗣,神像额上剖出婴孩”,“传国君临,不失基绪”。而其国王则“自云毗沙门天之祚胤也”。

以上均以“天子”称呼于阗国王,可以得到于阗国王曹氏夫人题名的佐证。于阗国王李圣天的曹氏夫人在洞窟壁画中有不少供养人画像题记,如:“大朝大于阗国大政大明天册全封至孝皇帝天皇后曹氏一心供养”(莫高窟第98窟)、“姊大朝大于阗国大政大明天册全封至孝皇帝天皇后一心供养”(莫高窟第61窟)。“天皇后”意即为天子的皇后。除了曹氏夫人,于阗国王女儿的称呼也可佐证。于阗国王李圣天“天公主”在洞窟中供养人画像题记中的称谓有:“大朝大于阗国天册皇帝弟(第)三女天公主李氏为新受(授)太傅曹延禄姬供养”(莫高窟第61窟)、“大朝大于阗金玉国皇帝的天公主”(榆林窟第35窟)、“故大朝大于阗金玉国天公主李氏供养”(藏经洞绢画题记)。“天公主”意即为天子之公主。也正好印证了施萍婷先生指出的于阗人把皇后称作“天皇后”,把国王的女儿叫“天公主”,有别于回鹘人把皇后叫“天公主”的历史事实。

莫高窟第 61 窟东壁门南壁画中于阗皇后供养像(第三身)

由此可推知,P.3713V的“天子窟”之“天子”和前所考“大太子”“太子”是和于阗国从德太子相联系的,可证此处所指天子应为从德太子父王、当时的于阗国王李圣天。

在这里顺便澄清一个问题,在敦煌资料中对曹氏诸节度使的称谓多见如大王、敦煌王、西平王、府主等或具体职官称谓如节度使、司空、司徒、尚书、太保、太傅等,唯独不见以“天子”相称者。我们知道沙州归义军政权一直奉中原王朝为正朔,因此无法称天子,至多以王自居,否则与传统礼制和伦理不相符。另外金山国白衣天子张承奉虽有“天子”称谓,包括其“太子”情况,资料有限,但基本的史实是清楚的。同样的情形也表现在不少有关回鹘特别是甘州回鹘与沙州归义军交往的文书中,虽然我们见到有对回鹘可汗的“天可汗”“天子”的称呼,但毕竟与于阗和沙州之间的关系不能同日而语,况且也没有发现同回鹘有关的“太子”信息。

莫高窟第 61 窟东壁门北于阗公主供养像

由此可以认定P.3713V所指“天子”就是于阗国王李圣天,“天子窟”是李圣天的功德窟,大太子”“太子”是李圣天皇子从德,当然文书中的“太子”(而不是“大太子”,两者是有联系又有区别的)也可以泛指从德、从连、琮原等太子,这与他们诸人在敦煌都有活动相一致。

综上所述,由敦煌文书P.3713V记载可知,在五代宋曹氏归义军时期的瓜州榆林窟 (“东窟”),有于阗 “大太子”从德太子发心为其父王——于阗国王李圣天营建的一所功德窟,这一洞窟在当时被称为“天子窟”。

【作者简介】

沙武田,甘肃会宁人,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历史学博士,现为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丝绸之路历史文化研究中心教授、博导,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西安美术学院史论系兼职教授,敦煌研究院丝绸之路与敦煌研究中心特聘研究院,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理事,陕西历史博物馆特聘研究馆员。主要从事敦煌学、佛教石窟考古、图像学、丝绸之路文化交流研究。

本文选自

《归义军时期敦煌石窟考古研究》

沙武田

出版发行:甘肃教育出版社

责任编辑:白鑫

书号:ISBN 978-7-5423-4020-7

定价:9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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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沙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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