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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中亚细亚草原上——2016年俄罗斯阿尔泰考古散记

摘要: 作者:水涛 来源:文博中国 发掘工作场景在电脑上敲出这个标题时,我正在聆听着俄罗斯著名作曲家亚历山大·鲍罗丁(1833-1887)的交响音画作品:《在中亚细亚草原上》,思绪随着音乐的旋律回到了那辽阔的草原上。说实在的,那些没有去过中亚草原的人,很难联想和体会到那种空旷、悠远的时空概念,以及由于这种荒凉寂寥而产生的美感。中亚地区主要是指现在的中亚五国,但在地理上也包括了俄罗斯的南西伯利亚和阿尔泰共和国等地。 ...

                        

作者:水涛  来源:文博中国

发掘工作场景


在电脑上敲出这个标题时,我正在聆听着俄罗斯著名作曲家亚历山大·鲍罗丁(1833-1887)的交响音画作品:《在中亚细亚草原上》,思绪随着音乐的旋律回到了那辽阔的草原上。说实在的,那些没有去过中亚草原的人,很难联想和体会到那种空旷、悠远的时空概念,以及由于这种荒凉寂寥而产生的美感。

 

中亚地区主要是指现在的中亚五国,但在地理上也包括了俄罗斯的南西伯利亚和阿尔泰共和国等地。中亚南部多高山和大河,北部主要是温带草原地貌。从广义上讲,中亚细亚的草原是欧亚大草原的一个组成部分,本文所讲的中亚草原,主要是指俄罗斯共和国境内阿尔泰边疆区的草原地带,它的东面是阿尔泰山地,草地向北一直扩展到高纬度地区的泰加林边界一线,向南连接着哈萨克草原,向西延伸分布到东欧的乌克兰等地。由欧亚大草原组成的草原世界是古代和当代各种游牧民族繁衍和生息的广阔舞台,也是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之一。


 

 

2016年8月,受俄罗斯国立阿尔泰大学考古系A·A提什金教授的邀请,南京大学考古队一行6人来到了俄罗斯境内的阿尔泰边疆区,参加本年度中俄合作考古发掘工作。此项合作的动议开始于2012年,2015年进行了第一次的合作发掘,发掘了阿尔泰山区的一个青铜时代的冶炼遗址。今年则是第二个年度,选址在阿尔泰山地西边的草原地带,这使我们有机会真正深入的了解一下中亚草原的历史和风俗。

 

8月10日晚,我们从北京飞到新西伯利亚市,然后转乘汽车到巴尔瑙尔,这里是阿尔泰边疆区的首府所在。在此稍事休整,第二天就随着阿尔泰大学考古系的师生一起,分乘三辆俄式越野车向南赶到了300公里以外,靠近哈萨克斯坦边境的布鲁佐夫斯克附近的一个小镇。八月的原野上还是一片绿色,几个小时的旅途中看到的就是无边无尽的草地,偶尔能有几处以木屋建筑为主的民居或村落,公路边是连片开垦的农田,种植着大面积的小麦和油葵。路上很少见到行人和其他车辆,感受着天地任我行的辽阔和寂静。

 

我虽然多次到访俄罗斯,参观过许多博物馆和名胜古迹,但还没有参加过正规的考古发掘,此次是我第一次零距离的接触俄罗斯同行的考古发掘全过程,自然有许多惊奇和收获。第一个问题就是,他们在植被茂密的茫茫草原上如何进行富有成效的考古调查工作?我当然不怀疑俄罗斯的科技水平,他们肯定能够使用高精尖的设备和技术来获取信息,但是,答案却非常意外,在野外调查的考古工作者往往是通过看鼹鼠洞外的小土堆来判断此地有没有文化遗存。鼹鼠是一种小型的啮齿类动物,一般身长约10厘米左右,前肢特别发达,双眼视力较弱,其习性适合于洞穴生活和挖土作业。我也在发掘区附近进行了观察,看到周围草地上的确有许多的鼹鼠洞,一般土堆较小,但看不见什么有价值的文化遗存或灰土。曾经在网上和朋友聊天时被告知,国内的考古学家也早就发现了老鼠洞是在草原和荒漠地区考古调查时经常需要关注的对象,只不过,据我的个人经验判断,中国北方的荒漠草原上多见体形较大的土拨鼠,它们打洞很深,专吃草根,破坏草场且传播鼠疫,因此,多是被人类杀灭的对象。而俄罗斯草原上的鼹鼠虽也挖洞,但主要是吃土中的蚯蚓和小昆虫,对草场破坏很有限,而且它们还能帮助考古学家确认一些遗址的位置,普遍受到人们的喜爱和保护。

 

俄罗斯的考古发掘方法朴素而有成效,一般不用特别高大上的仪器设备,发掘区布方时用罗盘判定基线的方向后,一般使用最基本的直角三角形方法确定其他几个探方边的方向。相比之下,目前在国内,正规的考古学专业教学实习和各省考古所的主动发掘工作,如果不使用全站仪或RTK进行布方和测量,简直就会被看成业余水平或者是盗墓贼的水平。俄罗斯的探方每一个布成4×4米,中间的隔粱是20厘米宽,每个4×4米的探方内再划分为四个1×1米的区域,单独作为采集标本的计算单位,如第一个大方中的编号为1-4,第二个大方中的编号为5-8,依此类推,编号不重复。探方发掘时使用铁锨,但不使用任何的运土工具,如手推车或挑担等,所以,隔粱留得很窄,探方内也不留挑土的人上下走的台阶,探方内出土的工作全凭力气,抡圆膀子往外扔。最要命的是这里根本不用民工,这些力气活都是发掘者自己来承担的。

 

第一天布完方后,每人拿起一把铁锨就开始挖草皮,我也不甘示弱地拿起把锹干了起来,谁知,这一上手就停不下来了,一直坚持到了最后工地收工,基本上就是当了一个月的农民工,也算是工地上年龄最大的民工。幸好本人年轻时曾经在兵团当过战士,干一般的农活难不住我,虽然在国内多年不干这些力气活,开始时不免气喘手软,但经过几天之后便跟上了大家的节奏,也就差一点没有被队里的俄罗斯小伙子们给看扁了,算是为中国的考古学家赢得了一分尊严。实际上到后来,我发现每天干点力气活,又能吃又能睡,其他的事也不愿多想,还自我感觉良好,我想,这或许应该就是田野考古学家的生活节奏吧。

 

按照俄式发掘方法,一个遗址中只有一个人全盘负责每一个探方出土小件的登记、测量、绘图和照相等工作,其他人既不做任何辅助记录,也不写个人的探方日记。发掘工作进度整齐划一,即发掘区每个方统一挖10厘米的一个深度后,铲平,刮光,如果没有遗迹现象,统一照相后,再按照10厘米的厚度向下挖一层,地层线等自然也不用划。这种方法使我们每个探方的方主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民工,连技工都不是,每天的工作就是挖土,扔土,再挖土,再扔土。我过去一直对于国内流行的一些发掘方法有不同看法,认为他们过于注重于细枝末节的描述和划分,实际上反反复复的各种记录浪费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最后大多都是无用功。现在,经历了俄式发掘过程,感受到了一种简单粗暴的实用主义方法,原来考古还可以这样玩,而不是像我们那样,先在田野中把自己搞昏了头,再来编个报告让别人读昏了头。

 

实际上俄式发掘并不是一切从简,我们发掘的是一处青铜时代的遗址,他们对所有的出土物,包括陶片、碎骨头、炼渣、小石块等都不放过,均按小件编号和测方位,队里那位担负此项重任的俄罗斯胖子萨沙,每天除了要完成自己探方的挖土工作,还要不停地忙着为各个探方的出土物编号、测量和绘制方位图,十分辛苦,但却从未见他有任何的抱怨。发掘中我们也尝试着使用了筛选和浮选的方法试图有所发现,但效果不佳。可见,中亚草原上的早期遗址包含物可能并不丰富,不用复杂的发掘方法也可以取得良好的发掘效果。当然,后期的实验室检测分析仍然是不可或缺的工作环节,在这些方面俄式考古方法是毫不逊色的,此处暂且不表。


工地结束后部分队员合影




在俄罗斯的田野考古发掘工作虽然工作内容相对简单,就是挖土,不用做大量的绘图和记录等作业,节省了每个人许多的时间和精力,但每天的生活内容照样丰富多彩。俄罗斯人天性乐观、豁达,日常生活中很容易满足和感到幸福,考古队的伙食由两位阿尔泰大学的女学生负责,一人随队到野外负责中午饭,一人在住地准备晚餐。每日的伙食在我们看来基本是一成不变的,主食是切片面包,主菜是俄式肉汤,有时有一个蔬菜沙拉,或者一盘水果,佐餐的是各种蛋清酱,芥末酱等。我们开始几天算是尝新鲜,感觉比较好吃,后来,每天重体力劳动,吃什么都不重要,每顿能吃饱就行了。吃饭时俄国人最期待的是伏特加,我们则是冰啤酒,但这些酒水并不是顿顿都有。8月12号工地开工那天,刚好是俄罗斯的考古节,收工后俄方领队专门派人烤了大盆的烤肉,买了足量的酒水,大家都十分高兴。俄罗斯的饮酒礼节十分繁缛,刚开始先是由一个年长者或领导出面说明今天为什么事喝酒,话多且长。我们本就听不懂,但还要耐住性子装作很欣赏的样子。第一轮刚喝完,又站起来一个人,又是一番感谢和祝福之类的话语,接着再喝一轮,如此反反复复,喝一顿酒就有七八个人要站起来发言,祝酒词多到不胜其烦。几杯伏特加酒下肚之后,每一个在座的俄罗斯队员忽然之间都变成了演唱会高手,或高歌一曲,或吉他伴唱,大呼小叫,场面十分热闹。而这种时候中方的队员只能当陪衬鼓掌了。后来发现,不是节假日,俄罗斯人也会找个理由喝伏特加,乐此不疲,常常是第一天喝到半夜,第二天照常上工,有酒的时候餐桌上有没有其他的美食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我们发掘的遗址位于一大片草原的深处,附近虽有一个苏联时代的农场,但早已破败不堪,没有多余的房子可以租用,我们的驻地只好选在60多公里以外一个小镇的宾馆里,每天需乘坐两辆俄式越野上下班,往返大约2小时。俄制的这种车驾驶室可容纳7人,后边是一个封闭的货舱,类似于常见的皮卡车,但马力大,油耗惊人。由于此次发掘全部经费由中方承担,所以,每天到加油站时,我们负责付钱的张老师都会极不情愿地拿出钱包,并极力诋毁这种百公里耗油20个数字的俄式车。但是,俄罗斯是能源大国,汽油和柴油的价格比中国国内低一半以上,如果按照在中国用车的消费标准看,汽油费也不是一笔很大的开支。


 

 

阿尔泰考古的印象不仅仅有伏特加和鼹鼠,当然,还应该有一些学术上的思考。我们之所以选择阿尔泰地区作为中俄合作考古的首选之地,也是基于对中国考古宏观研究的需要,目前,在中国新疆阿勒泰地区发现的最早的文化遗存是距今4000年以前,青铜时代早期的切木尔切克类型遗存,稍晚阶段的有安德罗诺沃文化,卡拉苏克文化等类遗存。这些文化的源头,都可以追溯到更早阶段在俄罗斯南西伯利亚地区以及乌拉尔山附近地区的一些发现,如颜那亚文化,阿凡纳谢沃文化等,而这些由西方向东方迁移的早期游牧文化,最有可能是经由阿尔泰山西北部地区进入到新疆的阿尔泰山南坡一线。到斯基泰人兴起之后,骑马民族的东进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对于新疆和中国北方的广大地区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这些骑马民族也主要是在欧亚草原地区迁移游动,因此,草原地区考古,是一个世界性的研究课题,目前,在欧亚草原西部地区的考古发现相对比较多,文化类型丰富,但围绕着新疆北部及阿尔泰山周边的考古发现相对较少,工作基础薄弱。与此相关的一些专题研究,如冶金技术、驯马技术、甚至小麦等农作物的东传过程,都与这个地区的发现密切相关。

 

我们本年度的阿尔泰考古发掘工作,虽然难说是什么重要的发现,但是对于中国学者初步了解俄罗斯考古的工作流程,了解阿尔泰山西部地区青铜时代文化的序列及特征,了解阿尔泰草原与哈萨克草原在青铜时代的关系等,都是不可多得的机遇。按照与俄方的合作计划,我们将在五年之中,持续在这个地区进行田野考古发掘工作,相信在今后的发掘中会有新的认识和收获。

 

南京大学在俄罗斯的考古工作,也是中国考古走出去的一个尝试,是目前的丝绸之路研究和“一带一路”战略的组成部分,从这个高度来看待问题,我们更有了一种紧迫感和时代感。在这个时代洪流中,中国的考古人第一次以世界的眼光看待周边国家与中国的相互关系,不再纠结于所谓西来说的困局中,以积极的心态看待和研究各国古代文化之间的演变关系和交流过程,这些都是中国考古学在二十一世纪中出现的新变化,这些变化也将对今天的世界考古学发展产生深远的影响。

 

此刻耳边又响起了亚历山大·鲍罗丁的《在中亚细亚草原上》那熟悉的旋律,据音乐史家的分析,这部作品的主旋律有两个,一个改编自俄罗斯民歌,一个则是代表东方风格,这两支旋律在不同声部中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它象征着俄罗斯与东方民族文化的友善融合。今天,代替古代的东方商队行走在中亚细亚草原上的将是一支支来自中国的考古队,他们会继承和发扬往日的那些光荣与梦想吗?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来源:中国文物报2016年10月21日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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