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观点

为神绽放还是为礼歌唱 ——从仰韶时代的神采飞扬说开

摘要:   仰韶时代的彩陶究竟是为心中的神而绽放,还是为古代的礼而歌唱?这历来是中国考古学研究聚讼纷纭的课题之一。因为对社会历史现象的解释先秦文献就存有不同的体系,有讲治统、道统和制度的正史,也有讲传说、巫觋和神话的故事。  一百年前,中国考古就是从彩陶出发开始自己奋斗的历程。1921年河南渑池仰韶村彩陶文化重见天日,数千年前,睿智的先民将 ...

  仰韶时代的彩陶究竟是为心中的神而绽放,还是为古代的礼而歌唱?这历来是中国考古学研究聚讼纷纭的课题之一。因为对社会历史现象的解释先秦文献就存有不同的体系,有讲治统、道统和制度的正史,也有讲传说、巫觋和神话的故事。

  一百年前,中国考古就是从彩陶出发开始自己奋斗的历程。1921年河南渑池仰韶村彩陶文化重见天日,数千年前,睿智的先民将他们公开的密码镌刻在陶器的表面,令无数当代学者为之倾倒,并由此步入考古学神圣的殿堂。解读彩陶的魅力成为几代中国考古人为之奋斗的梦想与追求。

  彩陶是个引人入胜的千古疑迷。涉及古代文化史、艺术史、科技史、思想史、社会发展史研究的许多重要课题,因此在社会科学领域中占有特殊重要的地位。有诗赞曰:“华山玫瑰燕山龙,大青山下斝与瓮,汾河湾旁磬与鼓,夏商周及晋文公”,这是将彩陶与礼乐重器相提并论,等量齐观的经典。资料表明,大约在距今9000年前的长江下游的上山文化就有彩陶曙光的闪耀。然其繁荣的时期是在距今7000至5000年面向欧亚大陆的黄河中上游地区,四川茂县营盘山彩陶延续的年代或许更晚。其中,包括了半坡文化、庙底沟文化、石岭下文化、马家窑文化,半山文化和马厂文化等不同的文化类型。彩陶的研究,大抵分为年代的推定、图案系统的分类、影响力及溢出效应、交流与文脉传承等若干方面。彩陶与中亚地区的联系充分说明此项研究具有更广阔的空间和更美好的前景。彩陶是解读在一定地域范围内集体共识形成的标志,因而是文明探源和国家起源研究的关键抓手,并成为世界前沿性研究课题。

  彩陶是有故事的文化载体。有的图案简单明了,有的形象生动,有的寓意深远,有的单元重叠,令人眼花缭乱,让现在的人们看去还真有点摸不着头脑。半坡的鱼纹有点写生的意境,可庙底沟的圆点、弧线和弧线三角千变万化,展翅高飞的神鸟有通天入地的奥妙神奇。然而,在远古它们的寓意当不是秘密。否则,彩陶就不会在难以数计的遗址中普遍存在,熠熠生辉。仰韶时代,不论渭河流域的半坡文化,汾河流域的庙底沟文化,还是洛河流域的大河村文化,彩陶绚丽的特点都足以令人震撼和叹为观止。其图案的分类大体上是贴近自然的花鸟鱼虫,也有人物造型。但是,倘若都是现实生活的直观表达,那古代的先人自己也会感觉缺少生机,枯燥无味。所以,艺术加工在所难免,让人头晕目眩。显然,这种加工不是简单地艺术写实,抑或社会生活的直接素描,完全都是理念当先、精心设计,样式固定、单元清楚,传达着人们的真情实感,美好的期盼和生活的追求,只是被历史尘埃淹没才变为需要解读的秘密。仰韶时代的这些彩陶似乎推不出造神运动曾经到访,解读的关键是依靠充分的证据,而不是天才的想象。

  那么,彩陶凝聚的共识究竟有哪些内容?首先,彩陶是礼器的命题不能回避。古礼不是虚无缥缈的云雾山中,是看得见摸得着有载体的制度文化,其具体抓手主要有用彩制度、用玉制度和用鼎制度。而用彩制度发源于陕晋豫地区,其影响教化却是整个早期中国。向北可达内蒙古中南部,向西连接中亚欧洲,向东能进到山东的泰沂地区,向南则越过长江可抵深圳香港。其广袤的范围实开后来牙璋、青铜礼器的先河,是早期中国古礼之源头,与心中的神风马牛不相及。

  礼器具有社会意义。所以,其存在环境是考察其实际功能的基本要素。早期中国的祭祀活动内容复杂,包罗万象,涉及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是涵盖多种内容的概念,用彩制度亦然。所以,简单地用祭祀的概念分析彩陶的意义难免失于精准,专项用彩的具体分析便提到研究的日程上来。早期中国的用彩制度至少有丧礼用彩、祭天用彩、盟誓用彩等多种专项分类。有些分类则尚在研究之中。可见,既不可藐视彩陶,又不能忽悠彩陶,更不该空谈彩陶。

  丧礼用彩是最直观的专项用彩制度。甘肃青海乐都柳湾墓地最为典型。在那里,人们可以充分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入葬器物对视觉的冲击,可以遐想远近奔丧的人们肩挑背扛各种物品的情景。以往人们大都是把半山马厂墓葬的入葬陶器作为财富的象征来解释,《文明起源的中国模式》认为这是丧礼制度存在的铁证。在柳湾,一个墓葬中往往有上百件形态相同、大小相等的陶罐,且均以对称的大圆圈为单位构图;这些彩色陶器一般没有使用痕迹,是新近为送葬专门烧制而成。其规格统一类似今日社会的花圈,器物下部多有显见易识的不同符号,注明它们分别属于不同的群体,可能表示家庭或者是家族。这些器物并非死者生前所有,而是死后分别由不同的社群组织馈赠的,所以不可以用来证明死者生前拥有财富的多寡,而只能说明当时存在丧礼用彩的制度。这种以大圆圈为基本单位的彩陶构图是丧礼用彩的明确标志,山东广饶傅家遗址M149:3,河南巩义双槐树遗址圆圈六角星都已见大圆圈构图的端倪(陕西历史博物馆编《彩陶中华—中国五千年前的融合与统一》,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20年)但其极盛的地区却是西北地区的马家窑文化、半山文化。这是仰韶时代整个黄河流域存在丧礼用彩制度的不争事实。

  河南陕县庙底沟遗址的彩陶则是另一番风貌。那里的彩陶多有正面鸟的图案,形态逼真,动感十足,可以使人联想文献记载的三足乌、马王堆汉墓帛画的三足乌,以及与祭祀祈年相关的各种历史记忆。《文明起源的中国模式》早已指出,庙底沟与磁山一样是典型的祭祀遗址,出现这类彩陶图案并不奇怪。只是此类图案游走的地区仅限于渭河、汾河和洛水流域。庙底沟文化最常见的由圆点、弧线组成的花瓣纹样却远远超过鸟纹图案的地区分布,达到该文化外溢度的极值,山东泰安大汶口遗址M1014:30花瓣纹彩陶壶就是明证。这究竟是一种什么图案,能够艰难地跨越千山万水,穿透层层文化的阻隔被不同的考古学文化所接受?

  彩陶图案的判读不能脱离其存在的环境,还要充分考虑遗址的性质。以红山文化牛河梁遗址为例,那里的考古发掘为认识早期中国盟誓用彩的制度提供了铁证。研究表明,牛河梁红山文化的联盟总部,不同的盟誓单位使用完全相同的彩陶,其图案却只有勾连涡纹、曲折纹和角对角的连心纹。勾连纹涡纹以二至三层的相同条带叠加,多在黑底上勾勒出纹样并施于彩陶盖罐和筒形器上,手拉手的感觉令人过目不忘、印象深刻。角对角的连心纹可以读懂庙底沟文化的花瓣纹,两者都有心连心的隐喻。波折纹或曲折纹是勾连纹的变体,可以认识西安半坡、临潼姜寨、宝鸡北首岭波折纹的实际意义。盟誓用彩的制度可以与先秦文献大量关于盟誓的记载相印证,使人们充分认识到联合结盟是早期中国国家起源的关键支撑。彩陶图案的功能分类表明,不同的专项用彩彼此间存在交叉互动,尤其是鸟纹或游弋在圆点弧线纹之间,或徜徉于圆圈纹之内,反映出当时的社会生活的丰富多彩和礼仪活动的层次多样。不过,经验表明,性质单纯的遗址出土彩陶图案的种类虽然比较简单,但用以识别村落遗址的复杂情况往往能够对症下药,简单明了。超大聚落出土的彩陶图案因种类繁多成为进一步分类研究的重点。河南陕县庙底沟、郑州大河村,陕西宝鸡北首岭、华县泉护村,甘肃秦安大地湾都是彩陶研究的重中之重。总之,解密仰韶彩陶的工作任重道远,中国考古百年历程,仰韶彩陶一骑绝尘。

  彩陶是大时代大文化的代表,是古礼与文明的先声。没有彩陶的神采飞扬,就不会有良渚玉器的鬼斧神工,也不会有商周青铜器的狞厉神奇。当然,彩陶更接地气,它不是豪门贵胄的徽章,而是寻常百姓家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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