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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承雍 | 如何理解唐朝的世界性?

摘要:   葛承雍本文节选自《胡汉中国与外来文明(交流卷):绵亘万里长》(葛承雍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0),转自“三联书店三联书情”。  学术界往往爱将秦汉与隋唐类比,特别是“汉唐”作为同一循环的连称,频频使用于历史文化的学术著述中。因为汉与唐同为中国古代具有代表性的统一王朝,如果说汉朝是杂糅春秋战国时代产生的各种要素,继秦 ...

  葛承雍

本文节选自《胡汉中国与外来文明(交流卷):绵亘万里长》(葛承雍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0),转自“三联书店三联书情”。

  学术界往往爱将秦汉与隋唐类比,特别是“汉唐”作为同一循环的连称,频频使用于历史文化的学术著述中。因为汉与唐同为中国古代具有代表性的统一王朝,如果说汉朝是杂糅春秋战国时代产生的各种要素,继秦帝国之后将各种矛盾化解在统一基础上建立的王朝,那么唐朝则是融合南北朝时代产生的各种要素,在隋帝国统一南北基础上建立的又一个王朝,所以汉唐确有许多相似之处。

  但从立足于当时“超级大国”的世界性来观察,就会发现汉与唐在本质上是差别很大的王朝。其差别是:汉是以汉民族为中心的朝代,由境外迁入的人口很少,混杂周边其他民族血液的人口也较少;而唐则是南北朝“五胡融华”后大幅度民族更新的朝代,仅北方境外部族内迁移民就至少在二百万以上,唐人血管中流淌着其他民族的血液。汉代经常遭到匈奴的侵扰,但匈奴掠夺后还会回到草原上生活;唐朝也不断受到突厥等边族的抢掠,可是周边邻族纷纷内附迁徙中原聚居。汉朝还没有强大的威慑力和文明魅力,建立对周边诸国的宗主权、仲裁权,其史书记载的“天下国家”有着较具体的意义;而唐朝以强盛的综合国力,不仅建立了皇帝与“天可汗”的双重崇高地位,而且有足够的魅力吸引各国首领前来贡拜。汉朝国力富足是以官方积聚为代表,《汉书·食货志》载:“京师之钱累百钜万,贯朽而不可校 ;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唐朝国力强盛则是民间普遍充足,《新唐书·食货志》记载玄宗时 :“海内富实,米斗之价钱十三,青、齐间斗才三钱,绢一匹钱二百。”汉代管理西域设“都护”“长史”,统领督察诸国,范围最远到达葱岭 ;唐代统治西域也设有安西四镇和都护府,安西都护府稳定地设在龟兹王城近百年之久,范围越过葱岭以西到达吐火罗和波斯以东。

  

  以上这些差别不仅是由于汉唐两个时代的国际关系不同,也是由于汉人与唐人对周边各族的民族意识不同。天可汗唐太宗曾宣称“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并在不同场合宣扬“四海一家”“混汉一戎夏”的思想,打破了传统的歧视偏见和民族界限。这也正是我们要用“世界性”来表述唐朝的关键,因为“世界性”不仅指要开放实际的国境边界,也指要摧毁心理上观念和民族间的壁垒。从世界整体结构来看,各民族的互相影响和各国间的自由交流,既可以使一些中心强国自身综合实力得到增长,也可以推动邻近国家社会文化各方面的发展。超级“帝国”唐朝在亚洲正是起了这样的巨大作用。

  让我们对唐帝国的世界性做一具体的分析。

  笔者认为,唐朝广阔的疆土,使它在战略上必须重视民族关系和国际格局的变化,不仅要建立防守反击的边界体系,还要以综合国力参与境外角逐,甚至争夺亚洲霸主地位。作为当时的一个“超级大国”,唐朝非常注意中外交流,密切国与国之间的联系。除与中亚的康国、安国、石国、曹国等维持朝贡关系外,新罗使节到 唐长安 89次,阿拉伯大食使节进入长安约有 39次,拂菻(拜占庭)使节有 7次,师子国(斯里兰卡)使节有 3次,日本遣唐使有14次,林邑 24次,真腊 11次,至于史书记载次数不详的朝鲜(高丽、百济)、婆罗门(印度)、泥婆罗(尼泊尔)、骠国(缅甸)、波斯以及西亚、北非诸国,遣使来朝也非常普遍,因此唐人的视野比之前任何一个时期都更为开阔。唐朝法令规定:“凡蕃客至,鸿胪讯其国山川、风土,为图奏之,副上于职方,殊俗入朝者,图其容状、衣服以闻”,并要求外国使者说明道路远近、国王姓名等。对外国使节的往来迎送也有明确规定 :“诸蕃使往来道路,公私不得养雇本蕃人及畜同色奴婢,亦不得充传马子及援夫等”,不允许唐朝地方政府和私人雇用外国使臣携带的随从以及侍候奴婢,这样既保证外国使节的旅途往来人力,又防止向外国泄露唐境内重要情况。

  唐政府也频繁地派出使臣出访周边各国,并划拨政府专项费用给予支持。武后圣历三年(700)诏令 :“东至高丽国,南至真腊国,西至波斯吐蕃及坚昆都督府,北至契丹、突厥、靺鞨,并为入蕃,以外为绝域,其使应给料,各依式。 ”开元四年(716),唐朝廷又规定 :“靺鞨、新罗、吐蕃先无里数,每遣使给赐,宜准七千里以上给付也。 ”唐朝出使北天竺(印度北部)的王玄策,出使日本的郭务悰,出使吐蕃的李道宗等,都是著名的外交家。

  唐长安设有外交机构鸿胪寺和专门接待外国宾客的礼宾院,不仅负责一切接待事宜,而且在使节入唐后负责资粮供给。《唐会要》卷一〇〇记载证圣元年(695)敕令 :“蕃国使入朝,其粮料各分等第给,南天竺、北天竺、波斯、大食等国使宜给六个月粮。尸利佛誓、真腊、诃陵等国使,给五个月粮。林邑国使,给三个月图2北朝时期东罗马金币,1973年吐鲁番阿斯塔那墓地 191号唐墓出土粮。”对西南海路来访的使节,唐朝还供给海程粮。正是这种大国优惠政策,使唐朝出现了“万国来朝”的盛况,远交近访频繁不断。

  唐朝的世界性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 允许参政做官

  唐王朝从中央政府到地方州县,都有外国人或异族人担任官职,如京畿道委任的 715人次刺史中,异族有 76人次,占十分之一强,尚不包括早已同化者。安国人安附国其父朏汗曾任维州刺史、左武卫将军,后迁升为右监门卫大将军,封定襄郡公。安附国本人为左领军府左郎将,后授上柱国,封驺虞县开国男。他的两个儿子分任右钤卫将军和鲁州刺史,一家三代在唐朝做官。康国商人康谦在唐玄宗时被授予安南都护,后又为试鸿胪卿,专知山南东路驿。高丽人高仙芝在唐官至开府仪同三司、武威太守、河西节度使,为唐开拓西域立过大功。另一高丽人王毛仲,也官至辅国大将军、左武卫大将军,进封霍国公,曾是唐玄宗时皇家禁军的首领。日本的阿倍仲麻吕留居中国 50年,改汉名为晁衡,曾任左补阙、左散骑常侍、安南都护、镇南节度使、光禄大夫兼御史中丞等职。龟兹人白孝德,因累立战功,官至安西北庭行营节度、鄜坊邠宁节度使,历检校刑部尚书,封昌化郡公。波斯人后代李元谅曾为华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潼关防御、镇国军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越南人姜公辅,在唐德宗时担任翰林学士,曾一度担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官居宰相。新罗人金允夫、金立之等也都在长安宿卫任官,金云卿曾任兖州司马、淄州长史等。唐朝大胆起用外族和外国人入仕任官,采取“兼容并包”的用人政策,无疑是其国际性眼光的表现。

  | 重用藩将统军

  唐朝前期开疆拓土和后期平叛定难,大都通过提拔与重用各民族“蕃将”。《新唐书·诸夷蕃将传》列入许多著名人物,出土的“蕃将”墓志也很多,如阿史那社尔、阿史那忠、执失思力、哥舒翰、白元光等为突厥人,契苾何力、契苾明、仆固怀恩、浑瑊、李光进、李光颜等为铁勒人,泉男生、泉献诚、王毛仲、高仙芝、王思礼、李正己及其子孙李纳、李师古、李师道等为高丽人,黑齿常之为百济人,突地稽、李谨行、李多祚、李怀光等为靺鞨人,论弓仁、论惟贞祖孙为吐蕃人,尉迟胜、尉迟敬穗、尉迟青、尉迟伏阇信等为于阗人。来自昭武九姓诸国的更多,如安金藏、安禄山、史思明、康日知、李抱玉、李抱真、白孝德、何进滔、何弘敬等。此外,还有出身党项、沙陀、契丹等民族的蕃将。这些在唐朝任职的武将,有的入朝听命中央调遣,有的为边疆都督、都护或节度使,担任一方军事长官。唐玄宗时以外族将领32人代替汉将,更是将他们作为支撑帝国大厦的重要柱石,肩负着内护京师、外备征御的重任。东突厥汗国的阿史那社尔等,铁勒的薛咄摩支等,契丹的李楷固等,百济的沙吒忠义等,都担任过朝廷禁军高级将领,连西域诸国和新罗、渤海等入侍质子也都配授禁军诸卫郎将。如蕃王子弟婆罗门(北印度)翟昙金刚、龟兹王子白孝顺,吐火罗(今阿富汗)王那都利第仆罗、于阗王尉迟胜等都在长安朝廷留充侍卫,官至大将军等。许多蕃将及其后裔被唐王朝“处之环卫,委以腹心”,不仅赐姓封王,赐婚尚主,而且陪葬帝陵,官爵世袭。唐代的军事活动,动员了很多外来民族的“降户”或“归化人”,在蕃将率领下防守反击,这是唐朝“羁縻”政策为其国际战略服务的特征。

  | 法律地位平等

  按《唐六典》记载,盛唐时有 70多个国家与唐王朝经常往来,外国人在唐朝居住者众多,难免有违法犯罪现象。唐朝对外国侨民在中国领土上所发生的法律纠纷,有专门的法律规定:“诸化外人,同类自相犯者,各依本俗法,异类相犯者,以法律论。 ”《唐律疏议》解释,化外人,即谓“蕃夷之国,别立君长者,各有风俗,制法不同。其有同类自相犯者,须问本国之制,依其俗法断之。异类相犯者,若高丽之与百济相犯之类,皆以国家法律,论定刑名”。这就明确表明,凡是外国人,同一国家侨民之间的案件,唐朝政府尊重当事人所在国的法律制度和风俗习惯,根据他们的俗法断案,享有一定的自治权;而对于来自不同国家的侨民在唐境内发生的纠纷案件,则按唐朝法律断案,在法律地位上与汉人完全平等,没有特别的治外法权。这种涉外立法,分别体现了当代立法的属人主义和属地主义的原则,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

  | 保护通商贸易

  贞观元年(627),唐朝开放关禁:“使公私往来,道路无壅,彩宝交易,中外匪殊。”贞观四年,西域各国派遣商使入唐,由于“听其商贾往来,与边民交市”,此后,沿丝绸之路而来的西域、波斯、大食等国商旅源源不断进入河西与长安,海上商船也长久不息地到达中国。唐王朝对通商贸易非常重视,采取措施保护利用,不仅在西域驻扎军队保护商旅安全,而且收取较低的商税。开元七年(719),唐朝规定:“诏焉耆、龟兹、疏勒、于阗征西域贾,各食其征;由北道者轮台征之”。这是指关税,而商税一般为2%—3%,可能实行每千文征收过税二十、住税三十的制度。S.1344 号《唐户部格残卷》记载垂拱元年(685)敕:“诸蕃商胡,若有驰逐,任于内地兴易。”开元二十五年,又在《关市令》中规定各国蕃客往来中国,根据其装重,在第一道入关口检查后,其余关口再不必重复检查。至于外国商人在边境互市,要由互市官司检验,交易时官司要先与外商核定物价,检查商品,然后交易。中唐时期,唐政府对海上贸易也采取轻税保护政策,太和八年(834),唐文宗下诏对“南海舶”,“接以恩仁,使其感悦”,“其岭南、福建及扬州蕃客,宜委观察节度使常加存问,除舶脚、收市、进奏外,任其往来流通,自为交易,不得重加率税”。大批外国商人经由陆路海道来到长安、洛阳、广州、泉州、扬州等地,运来香料、药材和珠宝,带走丝绸、陶瓷等物品。刘展反叛,入扬州大肆抢掠,“杀商胡波斯数千人”,可知胡商聚市人数不少。

  在长安的许多胡商以经商致富而闻名,如敦煌文书记载“: 长安县人史婆陀家兴贩,资财巨富,身有勋官骁骑尉,其园池屋宇、衣服器玩、家僮侍妾比侯王。”史婆陀就是世居长安的粟特人。正因为唐王朝对外商持优惠政策加以保护,有时甚至给予特殊照顾,鼓励交易,每年冬季都要给“蕃客”供应三个月柴炭取暖,所以胡商乐不思蜀,“安居不欲归”。长安有胡商以十万贯买武则天青泥珠,有商胡以一千万买宝骨,西市成为外商的聚居区,他们不仅有自己的店肆铺邸,还举质取利放高利贷。唐文宗时曾责令汉人偿还“蕃客本钱”,不得停滞交易,使外商遭受损失,“方务抚安,须除旧弊,免令受屈”。对于外商的遗产处理,唐廷也是尽力保护,按规定外商死后,官府照管其资产;如满三月无妻子诣官府认领,则没入官库。这都说明唐政府对来华贸易的外商是采取一些保护性措施的。当时除不得在边境诸州进行冶炼钢铁,开采矿业以及弓箭兵器等贸易外,其余物资都可以通过正常贸易进出口。但为了防止外商走私关塞偷渡,扰乱国际贸易秩序,杜绝利用秘密婚姻等不正当手段进行贸易,朝廷于开元二十五年、建中元年和开成元年多次诏令:诸丝绫罗锦、珍珠、银铜铁与奴婢买卖等,“不得与诸蕃互市,又准令式,中国人不合私与外国人交通买卖婚娶往来,又举取蕃客钱以产业奴婢为质者,重请禁之”。但政府的禁令只是防范走私,并不阻止中外贸易。

  | 允许通婚联姻

  异国或异族通婚是打破“华夷之辨”的一个重要表现。贞观二年(628)六月,唐廷敕令 :“诸蕃使人,所娶得汉妇女为妾者,并不得将还蕃。 ”唐律令格式中也有类似规定 :“诸蕃人所娶得汉妇女为妻妾,并不得将还蕃内。 ”这仅仅是指外族男子不能将汉族妻妾带走,并不禁止外族与汉族的通婚,相反,唐律允许外国人入朝常住者,娶妻妾共为婚姻。从出土的唐代墓志可以看出,昭武九姓粟特人安氏、曹氏、何氏、石氏、康氏等与汉族刘氏、韩氏、高氏、罗氏等异族联姻非常普遍。特别是散居内地者更容易胡汉联姻,如从河西走廊到关洛、太原等地区分布着一连串的粟特移民聚落,长安、蓝田、户县、周至等京畿地区胡汉杂居,通婚嫁娶自属常理。虽然唐朝律令中严格限制偷渡入境者私自与境内妇女结婚,但境外诸族内迁则可以结婚联姻同化。至于胡汉联姻之外的异族通婚,更是比比皆是,如突厥、粟特、契丹、沙陀等,一直到唐末之后,沙陀建立的后唐、后晋、后汉三朝君主的后妃仍有一些出自安氏、米氏、何氏、曹氏等。《资治通鉴》卷二三二记载唐德宗贞元三年(787)时,“胡客留长安久者,或四十余年,皆有妻子,买田宅,举质取利,安居不欲归”。为了减轻政府供给负担,朝廷下令将检括的四千多胡人遣返回国,不愿归者则入籍为唐人予以安置,结果无一人归返,全部加入神策禁军。这些人事实上已变为长安居民的一部分,其胡汉联姻已不止一代。即使建中元年 (780)唐朝曾一度禁止中原汉人与域外人通婚,但也是针对当时京城侨民通婚过多、仰靠政府供给衣食过重而采取的权宜之计。所以,向达先生说 :“有唐一代对于汉女之适异族,律并无禁。”《东城老父传》记载元和年间“北胡与京师杂处,娶妻生子,长安少年皆有胡心矣”。据史书统计,唐高祖 19女中有 7位嫁给胡族,太宗 21女中有 8位尚异族驸马,玄宗 30女中有 5位嫁给胡族大臣。大臣中如裴行俭、张说、唐俭、于休烈、史孝章等人皆是胡汉联姻。还有许多“杂胡”通婚于汉人的事例,如武周时游击将军孙阿贵夫人竹须摩提,乃印度女子等等。

  | 衣食住行混杂

  唐人大规模穿戴外国异族服饰,并成为当时社会的流行风尚,这是其他朝代比较少见的现象。刘肃《大唐新语》卷十记载 :“武德、贞观之代,宫人骑马者,依《周礼》旧仪多着羃罗,虽发自戎夷,而全身障蔽。永徽之后,皆用帷帽、施裙,到颈为浅露。”高宗显庆年间虽下诏禁用帷帽,“神龙之末,羃罗始绝”,但“开元初,宫人马上始着胡帽,靓妆露面,士庶咸效之。天宝中,士流之妻,或衣丈夫服,靴衫鞭帽,内外一贯矣”。京城长安里“胡着汉帽,汉着胡帽”,非常普遍,胡汉风俗融会的结果竟使司法参军无法捕捉“胡贼”。所以史书称开元以来“太常乐尚胡曲,贵人御馔尽供胡食,士女皆竞衣胡服”,当时从贵族到士庶皆以穿胡服为时尚,来自波斯、印度妇女的步摇、巾帔等佩饰也流行一时。中唐以后,长安又流行“回鹘衣装回鹘马,就中偏称小腰身”。唐人还仿效过吐蕃赭面、堆髻的“时世妆”:“妍媸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 ”可以说,唐长安是一个兼容外来服饰文化的中心。

  至于“胡食”,在长安也比比皆是。东市和长兴坊有专门的毕罗店,日本僧人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记载长安:“开成六年正月六日,立春,命赐胡饼寺粥。时行胡饼,俗家皆然。”白居易的《寄胡饼与杨万州》更是众口传知 :“胡麻饼样学京师,面脆油香新出炉。”长安里坊“酒家胡”开设的酒店颇有特色,“胡姬”更是有名。

  唐人住宅内,从王珙家西域、波斯传来的“自雨亭子”,以及玄宗宫内的自雨亭凉殿,都与《旧唐书·拂菻国传》里记载的一样:“盛暑之节,人厌嚣热,乃引水潜流,上遍于屋宇”。

  街衢上女子骑马是一般民众都能够见到的景致,连贵族妇女亦挥鞭走马。近年来,西安地区考古出土胡装女子骑马俑和胡人三彩俑等文物不胜枚举,正反映了当时社会生活的“胡化”状况。

  | 允许外国僧侣传教

  

  唐朝对宗教传播并不严厉限制,外国诸宗教的僧侣都可以进入唐境,特别是对佛教僧侣开放最大。唐高祖武德九年(626),中天竺高僧波罗颇迦罗密多罗,到长安大兴善寺译经传法。高宗时,天竺僧人慧智父子世居长安慈恩寺传经。开元四年(716),中天竺僧人善无畏携带梵本经从吐蕃来到长安,开元七年(719)南天竺僧人金刚智也携弟子北天竺人不空(智藏)由海道经广州、洛阳到达长安,此三人前后寓居长安达四五十年之久,历经玄宗、肃宗、代宗三朝,号称“开元三大士”。众多外国高僧汇集长安,翻译佛典,传播佛法,如唐中宗时义净在长安大荐 福寺设翻经院,参加译经的有吐火罗沙门达摩来磨,中印度沙门拔弩,罽宾沙门达磨难陀,东印度居士伊舍罗、瞿昙金刚,迦湿弥罗国王子阿顺等。据佛教史书记载,唐代外国僧侣来华非常普遍,有些只知僧名不知国籍。

  仅次于佛教的是史称“三夷教”的祆教、景教、摩尼教,唐朝对这三个外来宗教僧侣,早期颇为宽容优待,故三教一度在长安等地广为流行。贞观五年(631),“有传法穆护何禄将祆教诣阙闻奏,敕令长安崇化坊立祆寺,号大秦寺,又名波斯寺”。同年,唐太宗还允许大秦国景教上德阿罗本携带经典入长安传教,贞观十二年下诏于义宁坊造大秦寺一所,度僧 21人。武后延载元年(694),摩尼教高僧波斯人拂多诞持《二宗经》到达两京,进行宣教传经。据林悟殊考证,长安有 6所祆祠供西域移民作为宗教活动场所,而景教高僧更是进入皇宫宣讲,吸引了许多贵族,景僧伊斯甚至成为唐代名将郭子仪的副手。会昌五年(845)灭佛时,“勒大秦穆护祆三千余人还俗,不杂中华之风”。可见“三夷教”人数不是寥寥无几。现在西安碑林所留存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用古叙利亚文记载了119个景教僧侣,说明唐代景教在中国内地二百多年的传教历程。撰于唐咸通十五年 (874)的苏谅妻马氏墓志,用波斯婆罗钵文和汉文合刻,记载了波斯祆教徒长安受到的宽容。唐朝还允许摩尼教于 768年在长安及外地建寺传教,统称大云光明寺,其僧大多是粟特人或波斯人,在长安摩尼师的人数也不少。三夷教是西域移民和外国侨民的精神支柱,也是利用宗教联络团结外来人的中心,唐政府允许三教僧侣入华留居传教,正反映了长安国际性都市的性质。

  以上所举仅仅是唐帝国世界性表现最显著的几个方面,但足以说明唐朝是当之无愧的世界中心国家,特别是唐长安不只是单纯的帝国首都,也是东亚的文明中心和国际化都市,从而成为外国人云集聚居的魅力之都。值得骄傲的是,唐帝国之所以能吸引邻近民族和各国人士蜂拥而至,不单是它具有开放性,更重要的是它具有文明世界的优越性,即物质生活的富裕、典章制度的完善、中央朝廷的权威、军事实力的强大、宗教理性的宽容、文学艺术的发达、科学技术的领先,甚至包括服饰发型的新潮。没有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走在世界前列的优越性,没有巨大活力的“盛唐气象”,单凭所谓的“开放性”仍不能形成国际化的特性,也不可能吸引和影响周边邻族和东亚诸国。

  

  诚然,主流之外有支流,清流之外有浊流,大唐帝国对外的政策并非没有局限性。在当时辽阔版图的封建大国中,民族不可能完全平等,尤其是在漠北各族的侵扰、吐蕃贵族的扩张、中亚绿洲诸国的争夺以及内徙胡人的反叛情况下,唐王朝要维持国家的安全稳定也确有不少强硬的措施,再加上唐王朝“以夷制夷”的手段和军将、官吏对异族的防范苛求,都使唐帝国的世界性形象大打折扣。安史之乱以后,唐人对外国异族有一种厌恶和防范情绪,胡人被视为乱华的重要因素,排斥外来文化的倾向随之产生,甚至传统的“华夷之分”思想又有强烈回潮。但这只是唐朝走向衰落时一部分朝廷官员狭隘保守的错觉,大唐帝国已没有强盛时的世界性形象,但民间社会仍是“胡音胡骑与胡妆,五十年来竞纷泊”(元稹《法曲》)。我们也没必要将唐王朝近三百年的历史理想化,只是在世界历史上以及与中国其他朝代相比起来,唐帝国的世界性显得非常宽容和突出,在这种意义上说“条条道路通长安”反映了唐朝世界性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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