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孜尔石窟

任平山:克孜尔壁画“佛说四种小不可轻”图考

摘要: 来源:《西域研究》2019年第4期克孜尔壁画“佛说四种小不可轻”图考  内容提要  克孜尔第171窟和第224窟侧壁,绘有同一主题之壁画,涉及体型明显偏小的比丘、男童和蛇等人和物。壁画内容与《杂阿含经》及《破僧事》文本相合,可定名为“佛说四种小不可轻”。佛陀告诫波斯匿王:幼年王子、小蛇、小火种和幼小比丘,不可轻视。  一2018年7月新疆龟兹研 ...

来源:《西域研究》2019年第4期

克孜尔壁画“佛说四种小不可轻”图考[1]

  内容提要

  克孜尔第171窟和第224窟侧壁,绘有同一主题之壁画,涉及体型明显偏小的比丘、男童和蛇等人和物。壁画内容与《杂阿含经》及《破僧事》文本相合,可定名为“佛说四种小不可轻”。佛陀告诫波斯匿王:幼年王子、小蛇、小火种和幼小比丘,不可轻视。

  一

2018年7月新疆龟兹研究院主办“海外克孜尔石窟壁画及洞窟复原影像展”在京揭幕。笔者有幸参会,了解到克孜尔壁画复原的最新进展。展出图片当中,克孜尔第171窟和第224窟壁画中的两幅令笔者深感兴趣。两幅壁画构图近似,且前景部分均绘有小型比丘、男童和蛇。相关人物体型较小,读图过程中不易察觉,乃至以往文献描述或有忽略。笔者看来,相关图像恰恰是壁画释读关键,而两个不同石窟中的壁画亦可因此归属于同一主题。

克孜尔第171窟相关壁画位于中心柱窟主室右侧壁,是此壁双排六幅佛传之中,上排靠近前壁的第一幅(图1)。佛陀坐在画面中央,面部向左,右手持说法印,伸至左侧。左侧听法者右腿盘起,坐于筌蹄。他面朝世尊,双手合十,有头光。其身后另坐一人(头部被剥取),上方另有二人(壁画被剥,展览展示了复原效果)。佛左侧最上一层,有三个听法天人。佛右侧最上一层亦有三个天人(中间一人被剥取),右侧中间及下层各有两人,头戴王冠,身着璎珞,并具头光。

图1 克孜尔第171窟壁画

除了上述人物,佛座之前复有两个人物,体型明显小于常人。其一为比丘,位于佛座右侧,合十礼拜;其二头部破损,合掌交脚,坐在筌蹄之上,姿态与小比丘一致。在两个小型人物中间复有两物,体型微小。其一为一条盘曲的小蛇。其二严重破损,余下一角,难以辨识(图2)。

图2 克孜尔第171窟壁画局部

克孜尔第224窟相关壁画位于中心柱窟主室左侧壁,是此壁两排八幅佛传中,下排靠近左甬道的第一幅(图3)[2]。图像中有四个区域被揭取(赵莉复原了其中两处)。画面中间依旧是面朝左侧的佛陀。世尊左侧为听法男女二人。男子头部被揭取,女子面部及身体大体保存。第224窟这对听法夫妇,刚好可以和前述第171窟同组人物相互补充,可识别为王者夫妇之像。王者夫妇上方另有两排五人。世尊右侧:上排为三天人,中间有两位比丘,下层有一背对观众之男子,高举右臂,手持拂尘。

图3 克孜尔第224窟壁画(赵莉复原)

第224窟相关壁画中,佛陀右侧人物与克孜尔第171窟壁画略有不同,不过此画佛座之下,亦有比丘和男童二人,体型较小。深色皮肤的男童身前有一蓝色盘卷之小蛇。白色皮肤的小型比丘身前,有一物体,中央破损,难以辨识(图4)。

图4 克孜尔第224窟壁画局部

格伦威德尔的考古报告,记录了克孜尔第224窟两个小人——“小型红色的童子”、“小型祈祷比丘,白肤色,身穿绿色袈裟”,[3]但是他似乎没有注意到两个小儿中间的地面上还有两件物体,其一为蛇,其二残损,可能为一盘状容器。红色童子身边坐着的王者夫妇,合十双手。格伦威德尔视之为“白色男天神和黑色女天神”。

两幅壁画,未见学界辨识。笔者认为佛座前方的小型比丘和男童反映佛法所谓“四种小不可轻”。《杂阿含经》云: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拘萨罗人间游行,至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时,波斯匿王闻世尊拘萨罗人间游行,至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闻已,往诣佛所,稽首佛足,退坐一面,白佛言:“世尊!我闻世尊自记说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诸人传者,得非虚妄过长说耶?为如说说、如法说、随顺法说耶?非是他人损同法者,于其问答生厌薄处耶?”

佛告大王:“彼如是说,是真谛说,非为虚妄。如说说、如法说、随顺法说,非是他人损同法者,于其问答生厌薄处。所以者何?大王,我今实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

波斯匿王白佛言:“虽复世尊作如是说,我犹故不信。所以者何?此间有诸宿重沙门、婆罗门,所谓富兰那迦叶、末迦利瞿舍梨子、删阇耶毘罗胝子、阿耆多枳舍钦婆罗、迦罗拘陀迦栴延、尼乾陀若提子,彼等不自说言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何得世尊幼小年少,出家未久,而便自证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佛告大王:“有四种虽小而不可轻。何等为四?刹利王子年少幼小而不可轻,龙子年少幼小而不可轻、小火虽微而不可轻、比丘幼小而不可轻。”

尔时,世尊即说偈言:“刹利形相具,贵族发名称,虽复年幼稚,智者所不轻。此必居王位,顾念生怨害,是故难可轻,应生大恭敬。善求自护者,自护如护命,以平等自护,而等护于命。聚落及空处,见彼幼龙者,莫以小蛇故,而生轻慢想。杂色小龙形,亦应令安乐,轻蛇无士女,悉为毒所害。是故自护者,当如护己命,以斯善护己,而等护于彼。猛火之所食,虽小食无限,小烛亦能烧,足薪则弥广。从微渐进烧,尽聚落城邑,是故自护者,当如护己命。以斯善护己,而等护于彼,盛火之所焚,百卉荡烧尽。灭已不盈缩,戒火还复生。若轻毁比丘,受持净戒火。烧身及子孙,众灾流百世,如烧多罗树,无有生长期。是故当自护,如自护己命,以斯善自护,而等护于彼。刹利形相具,幼龙及小火,比丘具净戒,不应起轻想。是故当自护,如自护己命,以斯善自护,而等护于彼。”

佛说此经已,波斯匿王闻佛所说,欢喜随喜,作礼而去。[4]

根据以上文本可知,“佛说四种小不可轻”缘自波斯匿王对世尊的怀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即梵语“无上正等正觉”。六师外道,长年修行,尚且不能得此成就,为何世尊出家未久,便能自证圆满?佛陀由浅至深,耐心回答并告诫波斯匿王“四种小不可轻”。首先,王子(刹帝利)幼小不可轻视,他将来会成为左右百姓命运的国王。其次,毒蛇幼小不可轻视,否则招致毒害丧命。再次,火种微小不可轻视,否则大火弥漫烧尽聚落。最后,比丘幼小,最不可轻。诽谤持戒比丘之人,不仅自己堕入恶途,还将祸害延及子孙后代,灾流百世。

《别译杂阿含经》一般理解为《杂阿含经》的同本异译,二者“佛说四种小不可轻”文本结构大体一致。但《杂阿含经》结尾,波斯匿王闻佛说法,欢喜随喜。而《别译杂阿含经》则谓:“尔时,波斯匿王闻此语已,其心战栗,身毛为竖,即从坐起,偏袒右肩,合掌向佛,白佛言:‘世尊!我于今者,实有过罪,自知毁犯,譬如孾愚,狂痴无知,所作不善。唯愿世尊怜愍我故,听我忏悔。’佛告波斯匿王言:‘我今愍汝,听汝忏悔。’时,波斯匿王既蒙忏悔,心大欢喜,作礼而去。”[5]文本结尾强调波斯匿王闻佛说法后的恐惧和忏悔,叙事更富戏剧性。

《中本起经》“度波斯匿王品”亦说此故事,文本开始段落,波斯匿王质疑世尊,态度颇有不敬。“王复言曰:瞿昙自称为佛,故非佛也。”[6]《出曜经》中,波斯匿王质疑世尊,系六师外道所教唆。“时波斯匿王受六师教诫,往至世尊所,共相问讯。”[7]

以上四种文本,人物冲突程度不一,剧情基本一致。与之不同,《增壹阿含经》另有一则故事谈及“四种小不可轻”。其上下文与波斯匿王无关,而缘起于世尊对舍卫城月光长者的一次说法。月光长者之子初生,两手执无价摩尼珠,实时说偈:“此家颇有财,宝物及谷食……今有无价珠,常用惠施人。”月光长者即抱此儿诣尼犍子所。尼犍子闻此语已,告长者:“此儿薄福之人,若不杀者,门户衰耗,皆当死尽。”尔时如来成佛未久,众人称号名大沙门。长者复抱此儿往诣世尊,中道复念:“此沙门瞿昙,年少学道未久,岂能知此事乎?将恐不解吾疑。我今宜可中道还家。”是时有天神昔与长者知旧,告之:“长者当知,小可前进,必当获利。又复长者,有四事最小不可轻。云何为四?国王虽小最不可轻;火虽小亦不可轻;龙虽小复不可轻;学道之人虽复年幼亦不可轻。是谓长者,有此四事最不可轻。”月光长者心开意解,即前进至世尊所,以此因缘具白世尊。尔时世尊告长者曰:“今此小儿极有大福,此小儿若当大者,当将五百徒众来至我所,而出家学道得阿罗汉,我声闻中福德第一,无能及者。”[8]

克孜尔第171窟和第224窟相关壁画前景部分直接再现“四种小不可轻”。佛座前面成组出现的小型比丘和男童,可以对应年幼的比丘和刹利王子。二人中间的小蛇刚好吻合“四种小”中的小蛇。据此推测,小蛇旁边有一不明物体,当为“四种小”中的“小火种”。第224窟中,此物保留有圆形器皿的边缘和圆形器足。同类器物,可见于克孜尔第186窟壁画所绘之供奉盘(图5)[9]。笔者以为,第171窟和第224窟因为壁画破损而无法辨识的这个器物,实际为盛放火种的器皿。

图5 克孜尔第186窟供物盘

克孜尔第206窟主室侧壁应该也绘制了这一主题(图像未刊)。壁画上部损毁,只有下部四个人物保存下来。可以推测画面中心仍然为世尊说法,下方左侧为一听法王者,右侧为一比丘。王子下方复有一男童,配有头光,可以比定为“四种小”中的小王子。比丘下方,有一小型比丘。小王子和幼小比丘中间,有一蓝色钵器,冒出火焰。旁边白色小蛇唯余部分身体勉强可辨。

“四不可轻”作为佛法典故,常常在《大智度论》和《大庄严论》等佛经中被引用。但其在佛传中的出现,以《杂阿含经》和《增壹阿含经》两种文本为代表。《杂阿含经》中“四种小不可轻”为佛陀告诫波斯匿王。《增壹阿含经》中“四种小不可轻”为天神劝勉月光长者。克孜尔石窟两铺壁画均以佛陀说法为中心。克孜尔第171窟听法男子明显具有头光,可比定为波斯匿王。据此,相关壁画主题符合《杂阿含经》,而非《增壹阿含经》之内容。

《杂阿含经》和《增壹阿含经》均为小乘佛经。学界一般认为汉译《增壹阿含经》为大众部传本,而汉译《杂阿含经》为上座部之说一切有部所传。据《大唐西域记》,玄奘所见龟兹佛教盛行小乘说一切有部。另外也有一些证据表明,龟兹地区存在过大乘佛教和小乘法藏部。克孜尔第171窟和第224窟壁画“佛说四种小不可轻”与《杂阿含经》内容一致,支持了龟兹佛教以小乘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观点。唐义净译《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破僧事》录有同一故事。波斯匿王在《破僧事》中译为“胜军大王”。“佛告大王:有四种小并不应欺。何等为四?一者小刹帝利,二者小毒蛇,三者小火,四者年小出家。此等不可轻欺,所以者何?小出家者得阿罗汉有大威德。”[10]

[1]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丝路北道佛教艺术及其影响的个案研究”(项目编号:19YJA760049)阶段性成果。

[2]中国壁画全集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新疆壁画全集·克孜尔·2》,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95年,第82~83页。

[3]〔德〕A.格伦威德尔著;赵崇民,巫新华译:《新疆古佛寺——1905~1907年考察成果》,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98页。

[4]〔刘宋〕求那跋陀罗译:《杂阿含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2册,CBETA电子佛典2010,第334页下栏~335页中栏。

[5]失译:《别译杂阿含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2册,台北:CBETA电子佛典2010,第391页下栏—392页上栏。

[6]〔东汉〕昙果,康孟详合译:《中本起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4册,台北:CBETA电子佛典2010,第159页中栏—下栏。

[7]〔姚秦〕竺佛念译:《出曜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4册,台北:CBETA电子佛典2010,第680页上栏。

[8]〔东晋〕瞿昙僧伽提婆译:《增壹阿含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2册,台北:CBETA电子佛典2010,第683页中栏。

[9]中国壁画全集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新疆壁画全集·克孜尔·3》,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95年,第77页。

[10]〔唐〕义净译:《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破僧事》,《大正新修大藏经》第24册,台北:CBETA电子佛典2010,第142页中栏。

(作者单位:西南交通大学建筑与设计学院)


分类: 中文 遗产点 克孜尔石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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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任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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