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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牙利人起源及早期变迁

摘要: ✪ 沈坚 | 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导读】匈牙利人为中欧地区具有乌拉尔语系背景的一个重要民族,9世纪下半叶迁至今址。在同本地原有居民发生深入混融的基础上,逐渐形成了近代匈牙利民族,从而厘清了一直被人误解的匈牙利人与匈奴人之关系。中古前期是该民族形成过程的关键时段,其间完成了从先前游牧向农耕定居生活的转变,国家初步建立以及基 ...


✪ 沈坚 | 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

【导读】匈牙利人为中欧地区具有乌拉尔语系背景的一个重要民族,9世纪下半叶迁至今址。在同本地原有居民发生深入混融的基础上,逐渐形成了近代匈牙利民族,从而厘清了一直被人误解的匈牙利人与匈奴人之关系。中古前期是该民族形成过程的关键时段,其间完成了从先前游牧向农耕定居生活的转变,国家初步建立以及基督教化。所以,这是一个值得深切关注的历史时期

本文原文载《经济社会史评论》2016年第二期。因微信平台限制,注释从略。如需查阅或引用,请阅原刊。由《经济社会史评论》授权转载,仅代表作者观点,供诸君思考。


  匈牙利人是中欧地区一个比较独特的民族,与周邻相比,族源、语言和文化背景都与众不同,形似孤岛,属欧罗巴人种与蒙古人种的混合类型,中古前期才迁徙至此定居。

  

  他们生活的这块土地,位于喀尔巴阡山盆地中部,全境大部分是平原和丘陵,东北边为山脉所环抱。多瑙河在此流经,朝东陡然折向南去,其重要支流有蒂萨河、克勒什河、拉包河等,境内还有中欧内陆最大的淡水湖——巴拉顿湖。地处多瑙河中游的这片广袤平原,一般又称匈牙利平原,气候温润,水土丰美,宜于耕牧。就自然环境而言,早在匈牙利先民进入之前,此间就是一方人居宝地了。


罗马帝国版图中的潘诺尼亚

匈牙利人居之前

考古发掘表明,自数万年前的尼安德特人和稍后的其他原始文化以来,尤其是进入上古文明繁盛期后,多瑙河中游平原地区留下的各类历史文化遗存便颇为丰厚。公元前后,匈牙利平原西部及其周边地区,时称潘诺尼亚,居民以伊利里亚人为主,少数为凯尔特人,其独特文化似还一直保持到公元2世纪。潘诺尼亚被罗马征服后,纳入帝国版图,旋置行省,始有大批罗马移民络绎迁来,或为士兵、商人,或为农民,同本地原住民长期混居后,渐至融汇。多瑙河中游一带的罗马化进程,也通过当地随之而来的城市与道路建设而得到迅速推展,成为潘诺尼亚行省后,曾为罗马帝国提供了大量兵员。由于地处东西欧内陆交往的重要通道上,潘诺尼亚地区一次又一次地迎来了外部流动人口的冲击,成为当时民族迁移的走廊,不同文化碰撞、汇聚的场所。

约五六百年间,就有过不少日耳曼人或其他部落相继入侵,在此驻留,进而攻扰罗马的国境或其他富庶之地。4、5世纪之际匈奴人自东向西的攻袭,推动了其他族群部落的迁移联动效应,促成了欧洲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民族迁徙浪潮。随着罗马势力的撤离,阿提拉统领下的匈奴人入据潘诺尼亚一带,一度形成了混杂着诸多被征服部落的匈奴联盟。迄451年阿提拉挥师西进,在高卢境内首次遭遇挫败,才怏怏退返潘诺尼亚。453年阿提拉死后,约455年匈奴人复为日耳曼人联军所破,联盟解体。匈奴人大部退往喀尔巴阡山以东,仅少量残余仍留居潘诺尼亚地区,同本地居民渐相融合。

此后,日耳曼族系的东哥特人、伦巴德人曾再度占领这一带,直至5世纪末、6世纪中叶时,才先后离弃,迁往意大利。6世纪60年代,或属柔然一部的阿瓦尔人入侵中欧,占据多瑙河中游,开始以潘诺尼亚为中心形成阿瓦尔汗国。他们也像匈奴一样,从这里四出寇掠,袭扰各地,形成的势力范围,最大时曾东起黑海北岸,西及亚得里亚海。阿瓦尔人的介入,对当时中东欧政治态势和民族格局产生了相当影响,也引起了法兰克、拜占庭、保加利亚等国的强烈回应。788—796年间,法兰克国王查理征讨阿瓦尔人,连年用兵,逾8年之久。阿瓦尔人凭据九圈环形堡垒进行殊死抵抗,最终未能抵挡法兰克大军的凌厉攻势而陷落。阿瓦尔汗国就此一蹶不振,805年完全消亡,残余势力也消融于本地居民中。

在阿瓦尔人横行的6、7世纪后,潘诺尼亚还有过迁徙而来或途经流转的斯拉夫人群体,在此立足、生息,其北部地区还一度被纳入斯拉夫人的大摩拉维亚公国版图。法兰克王国占据了多瑙河以西地带,保加利亚则控制着大片平原和东南方的特兰西瓦尼亚。这种多重族群川流不息, 分而治之, 没有一个稳定政权的状况,一直持续到9世纪末匈牙利人迁来之时。所以,当构成现今匈牙利主体民族的人们移居到多瑙河中游平原之时,他们所面对的则已是这样一幅复合型的人文图景:当地居民从最初作为底色的伊利里亚人、凯尔特人,到充当征服者的罗马人,再到含有日耳曼、匈奴、阿瓦尔、斯拉夫等多种成分的人,如此层层叠叠,已然是经过一定融合的人群了。于是,匈牙利人在这一基础上再加以覆盖,大约又花了一二个世纪,才基本融汇成新的族体。这个新族体的熔铸过程,是从9世纪末逐渐开始的。

匈牙利人的迁徙

匈牙利人的入迁

匈牙利人究竟是谁?很长时间内曾给人们带来极大的困惑。9世纪末匈牙利人在中欧初现时所引起的普遍惶恐的情绪,似不亚于当年匈奴人的突然降临。那时欧洲人因不昧匈牙利人的语言习俗,信息传播又以讹传讹,以致误以为是早先可怕的匈奴人又回来了。而中国人从汉字“匈”出发,也极易望文生义,由此联想到匈牙利人是否同匈奴人相关。中国和西方学界都曾有人持这一观点,认为匈牙利人即源于匈奴人,例如章太炎、何震亚等,法、德、英、匈等国更有不少学者表达过类似的推测性看法。但随着新史料的不断开掘,人们愈益认识到,匈牙利人的主体其实并不全然等同于匈奴人,但又不是毫无关联。若谓“有关”,严格地说,至多也仅涉很小部分,指阿提拉之后残留在当地的少量匈奴人,或有融入潘诺尼亚当地居民中的,从这一意义上可以说,他们或许也参与了后来匈牙利民族的形成,只不过人数极少,仅此而已。

匈牙利人的族源背景又是什么?多年前就有过不少争议。有人以其早年的游牧生活习性和交往对象为由,长时间内曾将他们同突厥族系挂钩,称之为“突厥”部落,也有人甚至赴中亚细亚以探寻其民族的摇篮。实际上今匈牙利人的主体,按其自称应作“马扎尔人”(Magyars)。依据当前流行的学术观点,他们不同于此前在潘诺尼亚地区生活过的其他诸族,亦非纯粹的“突厥”血统,而属于原居亚欧大陆分界处乌拉尔山脉附近乌拉尔语系芬—乌戈尔语族中的一支。在芬—乌戈尔语中,“马扎尔人”意为“演讲者”(Speakers)。还有人把他们归结为操芬语和突厥语的部落相互混化的结果。比较普遍的看法认为,匈牙利先民最早的起源地,位于今俄罗斯腹地伏尔加河河曲,卡马河和别拉雅河与乌拉尔山脉环抱的地带。这种族源寻根,在很大程度上要依赖于语言学特别是历史比较语言学领域资料的推究,语言是人们漫长演化过程中遗下的最珍贵的文化印迹。有材料证明,他们的祖先确于公元前若干世纪在此生活过,最古老的匈牙利语汇同当地的地理特点及当时的渔猎生活方式可大致吻合。通过对匈牙利语词汇的分层及所谓“外来语”成分的考察,还可大体推定他们在历史上可能跟其他哪些族群有过接触交往。譬如,匈语中畜牧业方面的不少语汇,源出突厥语,表明他们在这方面曾向操突厥语的邻族有所借鉴。

由于缺乏确凿的文字载录,匈牙利人从祖居地向外迁移的具体原因及细节,均不明晰。这种游牧式的迁移,大概始于公元5世纪中叶,前后持续了四个多世纪。先是由内陆腹地移至黑海以北的南俄草原,或经亚速海沼泽地,后又相继在或处顿河—第聂伯河之间的莱韦迪亚和第聂伯河—多瑙河下游之间的埃泰克兹(约当今比萨拉比亚一带)居留过。统领其先民的两位首领,一称“凯代”(kende,祭司),一称“久拉”(gyula,军事统治者),由各部落酋长推选,或由他们此时臣服的哈扎尔人(Khazars)可汗任命。在逐渐西迁的过程中,大概也有部分匈牙利族人半途留驻下来或是折返故乡了。

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七世亲撰的著作里就曾提到,当时的匈牙利人有7个部落,即涅克(Nekis)、麦扎尔(Megeris)、居特焦尔马特(Kourtougermatos)、陶尔扬(Tarianos)、耶诺(Genach)、凯尔(Kari)和凯西(Kasi), 史称“七部”。七部中以麦扎尔部人口最众、实力最强,其名转音为Magyar(马扎尔),后成全体族人的统称。如果说,“马扎尔人”是他们的民族自称的话,那么,“匈牙利人”一名便可算作是外族对其的他称了。早在9世纪马扎尔人依然徘徊南俄草原期间,就有拉丁文献提及所谓的“文格里人”(Ungri 或Ungari), 该词大约源自突厥语称谓“翁古尔人”(Onogur,亦作“欧诺古尔人”,意即“十箭”联盟)。现代语言中的Hungary 和Hungarians,便由此拉丁形式派生而来。

9世纪末,相传七部(包括108个氏族)在埃泰克兹按传统风俗滴血盟誓, 结为兄弟, 并将马扎尔部阿尔莫什家族的阿尔帕德置于盾上,选立为他们部落联盟的共同首领,约定从此将永远推举这一家族的后代为大公。匈牙利历史上的阿尔帕德王朝,可由此作为开端。

由于不堪来自东方的突厥族系佩彻涅格人(Pechenges)攻扰,加之拜占庭、保加利亚势力的诱引和干预,马扎尔人在阿尔帕德率领下开始由埃泰克兹一带节节西移,并翻越喀尔巴阡山脉,于896年迁入潘诺尼亚平原定居。这一年被认为是匈牙利历史上里程碑式的重要节点,史称“定居年”。千年后的1896年,建于布达佩斯的英雄广场和精美雕塑,再现了阿尔帕德及其6位追随者史诗般的英武形象,正是对这一历史场景纪念的体现。

因未留下多少有价值的信史材料,定居的有关详情仍无从了解。近人对当时马扎尔部落联盟入迁人口的规模,曾有一定估测,一般的推断约为20—25万人,也有人认为接近50万。以中古前期的历史状况来看,人数也已不少了。随后,就出现了马扎尔定居者与本地居民的渐相融汇,尤其是他们同化了此前进入的斯拉夫人。比之保加利亚和巴尔干其他地区,潘诺尼亚平原发生的这一族群融合过程,虽说也是“反客为主”,后来者居上,同化原住民,但稍有不同的是,在巴尔干,是斯拉夫人同化了别人,而在潘诺尼亚则是斯拉夫人被别人所同化。就此而言,马扎尔人的聚合力诚不可小觑。

至于当时马扎尔人的种族体貌特征,由一些出土骨骼材料可见一斑。人类学家注意到,他们身材中等偏矮,短颈,双目深陷,似还带着些许远自祖先那里继承过来的亚洲痕迹。而今的匈牙利人,则因历经千年融合,深受环境濡染,已然欧化而难与周边居民相区分了。

潘诺尼亚平原优越的生存环境,促使马扎尔人逐渐改变着自身的生产与生活方式。定居之初,他们还保持着某些游牧部落的传统习性,冬季在靠近水路和沼泽的平原安营,春季牲畜开始繁殖的时候,则又赶着畜群移居山里,直至来年秋末冬初的头场霜降。他们占有的土地也往往交由斯拉夫农民和奴隶耕种,后来才慢慢习惯了放牧之外的农耕定居生活。因为农业生产,显然能够提供一种更稳定而丰裕的物质生活,今匈牙利语中不少农业、手工业、房屋建筑方面的词汇,都是从斯拉夫人那里学来的。生产与生活方式的渐变,与族群的融合差不多是并行的,自然有一个过程。

位于布达佩斯英雄广场上的阿尔帕德及其追随者的精美雕塑

匈牙利国家的兴起

  马扎尔人初时的征战之能屡获胜绩,军事上还在于其独特的轻骑作战方式,是当时西方军人倍感生疏而难以应对的。教会档案记录提到,马扎尔骑兵作战倒非单纯以马刀取胜,“更多的是用弓箭,他们用牛角弓射出来的箭几乎百发百中”,人马进退裕如,风驰电掣,这就一度占了先机。但其后不久,随着德意志国王政权渐趋稳固,军力增强,他们的军事优势开始失落。933年翁施特鲁河畔的里亚德之役,马扎尔人被德王“捕鸟者”亨利一世首度击垮,形势出现转折。955年8月,亨利之子奥托一世在奥格斯堡附近的莱希菲尔德又大破雷尔与布尔楚所率马扎尔骑兵,彻底解除了他们多年来对欧洲各国的威胁。

  

  传统的流迁、劫掠战争导致的惨败,迫使马扎尔人停止了频繁的对外侵袭,被骤然推到严峻的历史性抉择面前,要么一成不变地持续其传统的游牧方式,从而重蹈此前匈奴、阿瓦尔人消亡的覆辙,要么弃旧图新,改弦更张,向比自己更先进的邻族学习。结果,马扎尔人明智地选择后者,步入了学习借鉴、同周边环境逐渐接轨之途。具体来说,就是从游牧向稳定的农耕方式转移,用封建制取代以部落为基础的军事民主制,告别自身的原始信仰,接受更为高级的基督教。在客观上,马扎尔游牧部落既有的以血缘关系纽带所结成的社会结构,已无法适应定居环境族落多元的状况,于是就需要用新的由地域关系结成的公共权力机构来加以替代,使其政治集权化程度更高,从而催生出了匈牙利的早期国家组织。

  

  10世纪末阿尔帕德的后裔盖萨一世继任大公后,才完全实现对马扎尔人各部落的统一,所以一般又将他视为匈牙利国家的奠基者。他不像其先辈那样醉心于对外攻伐征掠,而是向德意志皇帝遣使求助,请求他们派传教士和骑士赴匈牙利,以担传导、教化之责。975年,盖萨大公受洗皈依基督教罗马教会,打开了与西方交往的门户。997年,其子伊斯特万(亦作斯蒂芬)一世继位,按照德意志模式治国,坚持基督教信仰,针对部分仍企图恢复异教的贵族发起的反叛,不惜实施严厉镇压。于是,旧的血缘部落残余被进一步击散,国王的权力得到伸张和强化。他在全国设置两个大主教区、八个主教区,并赐赠教会以大片土地,教会于是成为匈牙利王室重要的支持力量。在罗马教皇的确认下,伊斯特万于公元1000年圣诞节正式加冕称王,属于西方基督教世界的匈牙利王国历史由此揭幕。伊斯特万一世后来一直被尊奉为匈牙利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君主,他的塑像至今矗立在布达佩斯街头,该城最大教堂也是用他名字命名的。

  

  就此点而言,匈牙利由甫入中欧的游牧部落联盟到立国初具雏形,正式称王,不过百年而已,超过了波兰、捷克这些直至12世纪才定局的斯拉夫邻族的进程,颇有后来居上之慨。但在政治文化的建设和吸纳方面,这几个中欧国家又不乏一定的共性,匈、波、捷都曾受到来自西方邻国德意志的深刻影响。

  

  不过,匈牙利本身独特的历史背景对其国家组织的运转不能不一度带来某种制约,11世纪伊斯特万一世去世后,较长时期内出现了剧烈的王位之争。这是由于当时阿尔帕德王朝内部尚无一固定的王位继承制度所致,天主教惯例习采长子继承制,而马扎尔游牧传统则认可家族内长于主事的年高者继立,所以常常围绕亡君的弟兄还是长子来继承而闹得不可开交,以致政局多年动荡。

  

  直至11世纪末12世纪初拉斯洛(亦作拉迪斯拉斯)一世和科罗曼一世执政期间,局势方趋稳定,出现转衰为盛。这一时期,正当德意志皇室与罗马教廷发生政教冲突而无暇旁顾,匈牙利王国便伺机向外扩张,卷入巴尔干方面的争霸活动,朝东南方进占特兰西瓦尼亚,在西南方向则征服了克罗地亚、波斯尼亚,势力直抵达尔马提亚海岸。匈牙利从威尼斯人手中夺取亚得里亚海的出海口,遂由一个内陆国家而一度扩展为沿海国家。

  

  匈牙利王国初建时期,像中古前期法兰克的查理大帝一样,没有固定的首都,而是在几个习惯性驻跸地之间游移,或许这也受其早年游牧生活传统的影响。不光伊斯特万一世统治期间,甚至16世纪前的差不多整个中古时代,匈牙利相继以埃斯泰尔戈姆、塞克什白堡等地为都,许多君主从出生、登基加冕到身殁安葬,也都是在这些地方,其遗迹至今犹存。定都布达佩斯,还是后来的事

伊斯特万一世

基督教化及其影响

  匈牙利人在接受基督教以前的精神生活,属于原始宗教范畴,由于相关材料的匮乏,人们对此知之甚少,部落内有负责精神引导的祭司“凯代”。大体看来,其信仰可归入芬-乌戈尔语民族宗教与神话的系统,他们流行的宇宙起源神话,大概接近于北亚、中亚一带。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匈牙利人自5世纪辗转外迁后,就与同胞邻族和原住地的文化根源长期分离开了,入居中欧后,四周更为异族所环绕,处之既久,人们对其远在乌拉尔山祖籍地时的原始状貌反倒不甚了然,即或有所联想的话,也只是蛛丝马迹而已。

  

  前基督教时期,有“伊斯特恩”(Isten),似为当时匈牙利先民的至高天神之称,有人猜测可能与“父神”“天父”一类相近。大概也还有对圣母或“幸福”“财富”一类至高女神的崇仰。图腾崇拜方面比较出名的,差不多要数阿尔帕德王朝的始祖和图腾神禽图鲁尔了。古代族群中盛行的宇宙树观念,匈牙利先民大概也受其影响,据说这种神异巨树有七个枝干,连接天宇、地界及生命之泉,又有所谓七圣母。而匈牙利民族编年史中提到的马扎尔迁居七部落七首领(Hetumoger)的现象,恰又与之对应,似乎并非巧合。

  

  定居多瑙河中游平原之后,匈牙利人的物质与精神生活方式都逐渐发生了变化。同中古前期欧洲日耳曼、斯拉夫系统诸多族体一样,皈依基督教,向文明载体和主流价值观趋近,适时地汇入时代潮流,也是匈牙利人当时的历史性抉择。自然,这一皈依过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缓慢而渐进的。

  

  匈牙利人部落初次现身于基督教文献,是有关837年在多瑙河入海口与拜占庭人相遇的一段记载,时已称马扎尔人。随着9世纪末他们的持续西迁及最终定居潘诺尼亚,类似的记录就愈见增多。拜占庭帝国在使用军事外交手段的同时,也对匈牙利人传布基督教。约927年,传教士加布里埃尔携拜占庭皇帝书信出使,面见匈牙利首领,希望在传教方面得其襄助。此后,便有一些匈牙利贵族应邀到访君士坦丁堡,其中包括大酋长布尔克苏、阿尔帕德长孙特尔马克斯等。948年,布尔克苏由牧首亲自施洗,加入基督教会,并奉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七世为教父。但他返回匈牙利后,可能面对浓厚的异教环境,又转而宣布放弃信仰。基督教传布初期出现这种信仰反复的现象,在那时欧洲一些族群信仰转换的过程中并不鲜见。即使盖萨大公本人也还长时间保有不少异教徒的习惯,他对基督教的皈依,主要还是出于政治利益的考虑。952年,又有其他匈牙利人首领到君士坦丁堡受洗, 牧首特奥菲拉克特曾任命修士海洛塞乌斯为匈牙利主教,随同他们返归族人中传教。海洛塞乌斯主教的传教活动在蒂萨河流域和南喀尔巴阡山区成果卓然,兴建起不少教堂、学校。他的传教范围,大约是以西里尔、美多德兄弟及其弟子的传教作为基础,据说美多德就与匈牙利部落酋长有所接触。匈牙利人可能同当地已经接受基督教的斯拉夫人还有过密切交往,由此也受到斯拉夫化的基督教影响,据说匈牙利语的“十字架”一词,就源自古斯拉夫语的词根。早期匈牙利国家的基督教化,至今仍有诸多细节漫漶不清,但可以说,实际上是经由拜占庭教会这一途径起步,因而匈牙利的早期基督教化同东正教的影响分不开。

  

  由于中古拜占庭东正教会和罗马天主教会之间围绕中东欧、巴尔干地区长期存在的竞争,影响到了一些当事族群和国家的政治、宗教选择与基本倾向。尽管东正教会先期介入,但匈牙利人最终接受的还是罗马教廷,完全转向了西方天主教会。这一转向是在盖萨大公治下完成的。当时的宗教分歧往往关系到政治倾向,选择东正教会,就是政治上倾向君士坦丁堡,而倒向罗马教会,则意味着站在西欧一边。那时势力范围的划分大致以蒂萨河一线为界,其东属东正教会势力范围,其西以罗马天主教会的影响为强,匈牙利人居域的大部分则恰好处在河西。

  

  匈牙利大公盖萨尽管以信奉东正教的埃尔代伊久拉家族的女儿莎罗特为妻,但执政期间却向德意志皇帝处遣使请派神甫,而不是向拜占庭和东正教会示好。他让儿子伊斯特万娶的是信奉天主教的巴伐利亚公爵之女吉赛尔,由此开辟了连接西方的路径。在宗教信仰的倾向方面,一般来说,中古欧洲王室妻子的背景或意见常能给丈夫的选择和决断以很大影响。盖萨大公及其子的正式皈依,终于是由帕骚的法兰克教士主持受洗的,接受的也主要是来自西方的理念、教规。伊斯特万一世登基后,明白无误地确立了匈牙利教会对罗马教廷的隶属关系,他本人也是在教皇认可下正式加冕称王。只是这一宗教转向过程或呈平缓,伊斯特万一世宫廷虽然推行天主教,但并未排斥东正教,对东西方教会的教士仍一视同仁,保持其同等特权。

  

  从此,匈牙利成为欧洲基督教大家庭的一员。在宗教影响下,这块土地上的居民加快了彼此融合的进程。即使在1054年东西方教会大分裂以后,匈牙利也一直持守在天主教的营垒之内。我们至今在那里仍随处可见匈牙利样式的教堂,大都采用西欧、中欧流行的哥特式或巴洛克式天主教建筑风格,有时至多在部分建筑上添加某些匈牙利的民族元素或别的印记。依据“文字跟着宗教走”的原则,作为记述其语言(本属乌拉尔语系)的载体,匈牙利文也采用了罗马教会习用的拉丁字母。

  

罗马教皇为伊斯特万加冕

  

  综上所述,匈牙利人亦即马扎尔人,是中欧地区一个颇富特色的重要民族,其祖居地位于欧亚大陆分界线的乌拉尔山脉一带,公元9世纪下半叶经辗转西迁,终抵多瑙河中游平原今址。在其民族形成过程中,中古前期是个关键性阶段,正是在这一时期,马扎尔游牧部落来到中欧,完成向农耕定居生活的转变,并在实现其内部统一的前提下,逐渐同当地不同背景的原住民,包括罗马化的潘诺尼亚人、日耳曼人、阿瓦尔人、斯拉夫人等族群融合,从而初步形成了以马扎尔人为核心的新的匈牙利族体,由此诞生了匈牙利国家。10世纪晚期皈依基督教,不仅推动了匈牙利人自身的文明进程,而且还加强了全体居民的认同感和向心力。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古前期为后来匈牙利民族最终形成奠定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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