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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斌:辫子里的秘密——一位草根学者眼中的三星堆文化

摘要: 作为一位草根学者,参观闻名世界的四川三星堆博物馆,见到很多国宝级的文物,印象最深的却是青铜人头像脑后的那条辫子(见图一)。这是我见过的年代最为久远的辫子,3000多年前,辫子是一个古老族群的身份标识,他们是西方游牧民族——古羌人。▲ 图一 三星堆青铜人头像将辫子与古羌人联系起来,源于笔者此前在成都金沙博物馆的一次偶然发现,这个与三星堆 ...


作为一位草根学者,参观闻名世界的四川三星堆博物馆,见到很多国宝级的文物,印象最深的却是青铜人头像脑后的那条辫子(见图一)。这是我见过的年代最为久远的辫子,3000多年前,辫子是一个古老族群的身份标识,他们是西方游牧民族——古羌人。



▲ 图一 三星堆青铜人头像



将辫子与古羌人联系起来,源于笔者此前在成都金沙博物馆的一次偶然发现,这个与三星堆基本同时期的遗址里共出土了12尊石人雕像,其中一尊石人雕像的脑后,也出现了同样的辫子(见图二)。


这尊跪坐石人像没有双眼,发型也很特别,像是一个中分头,又像是顶着一本翻开的书,但是如果我们从正面平视或稍稍仰视,就会发现那是一个羊角状的头饰。


▲ 图二 金沙遗址石雕人像


说起与羊有关联的先秦族群,首先想到的应该就是古羌人。《说文.羌部》:“西戎牧羊人也,从人,从羊。”


这个牧羊为生的西部民族是中原华夏族的一个老对头,在殷墟甲骨卜辞中,“羌”字出现次数较多,一期的甲骨文“羌”(见图三)字体结构比较简单,就像是人的头上装饰着一对羊角,三期的“羌”(见图三)字则在羊角与人的头顶结合部,加了一根辫子,这样的象形文字结构,与石人雕像的装束基本一致。



▲ 图三 马如森《殷墟甲骨文实用字典.羌部》



相对于金沙遗址出土的石人雕像,三星堆青铜人头像做得比较简单,羊角头饰省略掉了,但脑后的那一条辫子却保留了下来。

接下来的疑问是,这些羌人装扮的石雕像和青铜人头像,为什么会出现在金沙遗址和三星堆遗址,它们是做什么用的?


要解答这个问题,我们还是要从金沙遗址出土的那些石人雕像说起,他们除了都保持跪坐的姿态外,身子略向前倾,双臂反背,其中一尊石人的手腕被绳索紧紧捆住(见图二),还有一尊石人出土时正对着一只张开利齿的石虎,显然,这些羌人失去了行动自由。

笔者推测,他们很可能代表古蜀人掳来的战俘,其用途当与祭祀用的牺牲有关。“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商代中晚期是一个盛行“人牲”祭祀的时代,巧合的是,中原地区的商王最常用的牺牲也是古羌人,有学者逐条统计现存的殷墟卜辞记载,商王为祭祖至少杀死了6834名羌人,其中一次性屠杀100名羌人的祭祀活动就达15次之多。


在殷墟妇好墓,就曾出土过一件玉人(标本372),他跪坐的姿态与金沙石人基本一致,头发剪得很短,脑后同样有一根辫子,只是双手放在膝盖上,身体上有纹身,其大腿至臀部、手臂至两肩纹有四条蛇(见图四)。


我们知道,披发纹身是南蛮“蛇种”的特征,而辫发则是西戎羌人的典型装扮了,这些未开化的“野蛮人”就是殷商王族最常用的祭祖牺牲。


▲ 图四 殷墟妇好墓出土的玉人及脑后的小辫子(标本372)


当然,我们不能说三星堆博物馆所有的青铜器都与人祭有关,但至少展柜里6个留着辫子的青铜人头像应该代表着祭祀牺牲,它们与商代青铜器禾大方鼎上的人面纹一样,所表现的是同一种原始宗教信仰,只是各自的表达形式有所不同,这说明在商代中晚期,“人祭”已经成为东亚大陆青铜文化所表现的共同主题。

我们再继续说辫子,现在学术界有一种观点,认为秦人的祖先就是西戎羌人(时称“秦戎”),这种观点到底有多大的可信度,尚有待考证。


但在秦始皇兵马俑庞大的军阵中,梳着歪髻的跪式步兵俑脑后,有来自头顶和双鬓的三条小辫相互连接(见图五),却是不争的事实,这证明当年横扫天下的秦军是一支名副其实的“辫子军”。



▲ 图五 秦始皇陵跪式步兵俑发型特写



秦汉以后相当长的时期内,古羌人作为游牧民族,一直保持着逐水草而居的习俗,他们骑着马、留着辫子、赶着羊群游荡在广袤的草原上,沿着汉人居住区的西北边缘来回迁徙,在促进了民族间的交流与融合的同时,也将辫发的习俗传递到西北边疆少数民族的身上。

现有资料证明,唐宋期间,不仅西北的回鹘、吐蕃族人习惯在头上留辫子,东北的女真人同样有辫发的习俗。我们从高昌壁画中的几个回鹘族进香男子的穿着看,他们均戴金花冠,背后垂2至4条辫子(见图六)。


在闫立本的《步辇图》中,吐蕃使者穿“蕃客锦袍”,这种圆领长袍实际产自成都,是唐朝廷赠予长安使臣的礼物(有的还织有文字,称“羌样文字”锦缎),说明回鹘、吐蕃与羌人有很深的渊源。此外,敦煌壁画也留有回鹘、吐蕃人的多种辫子发型。


▲ 图六 戴金花冠、辫发的回鹘贵族进香图(高昌壁画))


《大金国志》载:“金俗好衣白,栎发(一作辫发)垂肩......妇女辫发盘髻,亦无冠。”从明人摹宋绘《胡笳十八拍图》看,女真人无论男女或者贵族仆从均辫发后垂,且分成很多条。


《宋史》记载宋将刘琦抗金事迹时说:“是夕,天欲雨,电光四射,见辫发者辄歼之。金兵退十五里。”这说明如狼似虎的金兵实际上也是一支辫子军。

元代蒙古族男子多结辫作环垂耳后,有的连作三四环。如著名的元世祖忽必烈画像(见图七),忽必烈穿白衣,戴暖帽,双耳后各垂两个辫环。


同样是结辫垂肩,蒙古人与前面介绍的回鹘、吐蕃、女真等民族的辫发式样有明显区别。



▲ 图七 元世祖忽必烈画像



在所有的辫子发型中,我们最熟悉的就是清代满族人的大辫子了,他们将脑袋的前半部头发剃光,只在后半部留一缕头发,留长后结为辫子。清朝统治确立以后,便开始强力推行剃发蓄辫制度,他们给汉族男人出了一道非常残酷的选择题: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就因为一根辫子,许多汉人身首异处,江阴十日,嘉定三屠,数十万不愿蓄辫的汉人血流成河......


清廷将辫子当做汉人是否归顺的政治符号,反清人士同样利用辫子大做文章,特别是到了清朝末年,剪掉辫子成了参加反清革命的标志。


武昌起义以后,剪辫风潮迅速蔓延到全国,相对而言,城镇居民比较容易就剪掉了辫子,而在偏远农村,很多人还是舍不得那条辫子,由于蓄辫的时间太长,有人产生一种错觉,认为人生下来就该留着一条辫子。


▲ 图八 清末农民剪辫子


1917年6月,张勋带领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支辫子军进入北京,拥戴末代皇帝溥仪复位,结果复辟仅仅12天便宣告失败,中国男人集体留辫子的时代彻底结束。

由此可见,数千年来,中原汉族(包括更早的华夏族)其实一直在与一支支发型各异的“辫子军”作战,汉族偶尔也能占一占上风,但更多的时候是惨遭野蛮的“辫子军”欺凌。你不得不承认,从比拼武力的角度看,吃荤的游牧民族通常比吃粮的农耕民族厉害。

中国人留辫子始于何时,现在已无法考证,我们想象第一个人编发辫时的情景,他也许觉得辫子好看,也许觉得剪头发麻烦所以留辫子,也许觉得留辫子固定发型行走方便。


他一定不会想到,日后辫子会被那么多人认可,成为一个族群的标识,他更不会想到,辫子会成为一个政治符号,让成千上万的人因此丧命......

现在辫子终于回归原始功能,它只是一种普通发型,任何人都可以留辫或不留辫,如同纹身一样,古已有之,几度沉寂,但每隔一段时间,它又会被人热捧,成为一种风尚。


谷斌(1968—)男,白族,湖北鹤峰,研究方向:中国南方少数民族文化研究,曾在各种专业学刊发表论文10余篇。职称:主任编辑;研究方向:中国南方少数民族文化研究,曾在各种专业学刊发表论文1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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