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观点

粟和黍:北方祖先的社稷江山

摘要: 中华大地上农业的萌芽,时段可以追溯到新仙女木期及其之后的回暖期。降温事件对于中国北方古人的冲击要远大于南方古人,因此我们就先来了解北方古人面对降温事件所开展的“生产自救”活动。本文作者:波音北京大学地质学系毕业,中国文物学会会员,曾任《世界遗产》、《大科技》、天和网等媒体主编,出版十多部历史类、科普类著作。在农业产生之前,古人获 ...

中华大地上农业的萌芽,时段可以追溯到新仙女木期及其之后的回暖期。降温事件对于中国北方古人的冲击要远大于南方古人,因此我们就先来了解北方古人面对降温事件所开展的“生产自救”活动。


本文作者:波音

北京大学地质学系毕业,中国文物学会会员,曾任《世界遗产》、《大科技》、天和网等媒体主编,出版十多部历史类、科普类著作。



在农业产生之前,古人获得食物的方式就是渔猎和采集。农耕其实是很辛苦的生活方式,尤其考虑到农业诞生之初的农作物产量很低的事实,田间劳动就更显得辛苦了。农耕获得的粮食蛋白质含量少,味道也不如猎物和瓜果。耕种具有的唯一优势就是,它能养活更多人口!在单位土地和单位劳动时间的条件下,农耕活动可以给农民提供更多的食物,或者说更多的能量,能够让更多的人吃饱饭,虽然吃的差了一点。


从农耕方式与其他生产方式的比较,我们就可以猜测农业产生的原因。古人选择更为辛苦的农耕,其实是“迫不得已”的,很可能是由于环境所迫。


因此,在追踪我们的第一批农业祖先之前,我们先要书接上回,了解一下末次冰期盛冰期结束后的全球气候变化。


▲ 可可西里的冰原景观(图/青海省世界遗产管理办公室)


距今1.8万年前是末次冰期最为冷酷的时候,之后的四五千年,地球逐渐回暖,到距今1.4万年时,出现了一段非常温暖的时期,海平面迅速回升。然后在距今1.28万至1.15万年期间,出现了一次名为“新仙女木期”的降温事件,全球气温大概下降了7—8度。之后地球又一次回暖,一直到距今8400年前,再次迎来一次降温事件,不过这次降温比起新仙女木期要弱。


中华大地上农业的萌芽,时段可以追溯到新仙女木期及其之后的回暖期。降温事件对于中国北方古人的冲击要远大于南方古人,因此我们就先来了解北方古人面对降温事件所开展的“生产自救”活动。


在距今1.4万年开始的那段温暖期,许多生活在寒冷气候的大型动物的活动范围向北方移动,中国北方古人的狩猎目标更多以野猪、鹿等喜温动物为主。温暖的气候、丰富的食物养育了更多的人口。然后,突然而至的新仙女木期降临,自然环境变得恶劣,许多大型动物数量减少甚至绝灭,狩猎能够捕获的动物量锐减,如果不能开辟新的食物来源,大量的北方古人将会饿死。

饥肠辘辘的祖先们把目光投向了漫山遍野的野草。


狗尾草和野糜子是广泛生长在中国北方的一年生禾本科植物,它们结出的颗粒很小,如果是在温暖的岁月,动物和浆果食物丰富的时期,北方古人也许看不上这两种草的籽粒。但是在寒冷的岁月,他们必须珍惜自然界中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即使是一小粒一小粒的狗尾草和野糜子籽粒也不能放过。按照农学家的说法,他们这时候的食物是“广谱性”的,有什么就吃什么。


作为聪明的现代智人,除了广泛采集植物籽粒外,他们甚至还会考虑,把一些产量比较高、颗粒饱满的植物的籽粒挑选出来,播撒在大地上,让它们肆意生长,希望在未来结出更多的籽粒。就这样,他们就从采集方式向农耕方式迈出了第一步。


狗尾草是粟这种农作物的野生祖先,粟就是日常生活中的小米,今天我们主要用它来熬粥;野糜子则是黍这种农作物的野生祖先,黍就是今天所说的黄米,在现代农业中已经很少种植了,在一些北方特色食物比如驴打滚、粘豆包那里,我们还能与黍相遇。


▲ 黄河流域(图/侯贺良)


粟和黍都是原产于中国北方的农作物,但是对于它们最早被驯化的地点和时间,学者们还并没有完全搞清楚。最初,人们认为黄河流域自然条件优越,特别是平原地区利于灌溉,可能是粟和黍的起源地。但是,正因为粟和黍都是从“野草”驯化而来的,因此它们最初改良的地点可能不一定是发生在适合大规模农耕的地区,反而可能会是“野草”繁盛的地方,比如一些山间谷地。此外,黄河流域自然条件的优越,反而可能会成为原始农业萌发的阻碍,那里的古人没有太大的生存压力去改良“野草”。在一些自然条件不是那么优越的区域,比如更加靠北的燕山山脉甚至东北地区的辽河流域,气候更为寒冷,古人更有动力去改良“野草”,补充自己的食物来源。


植物考古正在证实这个猜想。比如,植物学家在北京附近的东胡林遗址中,筛选出了已经炭化的粟粒,从形态上看已经有了栽培粟的样子,但是尺寸还非常小,可能说明当时那里的古人已经开始将狗尾草向栽培粟驯化,还处于驯化的过渡阶段。无独有偶,其他植物学家在山西西南部的柿子滩遗址筛选出了处于驯化过程的黍类籽粒,但是粟还处在野生阶段。与之对比,在黄河流域对粟的驯化大概发生在距今8000年前,比更北方的区域要晚。


▲ 东胡林遗址出土的炭化粟粒(图/社科院考古所中国考古网)


有趣的是,粟和黍的驯化起源地可能也不一样从两种植物的特性看,粟对水分的要求较高,主要生长于较湿的地区,而黍则多生长在较干旱的地方。从植物考古的发现看,栽培黍最早出现在中国北方森林草原植被过渡带,它最有可能诞生在辽宁西部、内蒙古西拉木伦河流域、燕山山脉北麓,也就是今天气温降水带的400毫米等降水线的北方,偏干旱环境;而栽培粟最早出现在稍微靠南方的区域,它最有可能诞生在太行山北部到燕山山脉南部一带,在400毫米等降水线的南方,偏湿润环境。

▲ 东胡林遗址出土的炭化黍粒(图/社科院考古所中国考古网)


让我们通过一个古人的“粮食基地”来一窥他们的农作物驯化过程。


河北南部、太行山东麓有一个磁山遗址,经过考古学家的多次发掘,一共发现了几百个窖穴,其中储存粮食的粮窖接近200个。仅仅第一次发掘中发现的88个粮窖,储存的粮食体积就达到了109立方米,折合粮食质量大约13.8万斤。如果再算上后期发现的粮窖粮食,古人的这个粮食基地真是储量惊人。


通过对粮窖粮食的测年,这些粮食是距今1万年到8700年间收获和储存的。这些万年粮仓里储存的是什么粮食呢?


▲ 磁山遗址的储粮灰坑(图/武安市文物保管所)


磁山遗址里的粮食早已腐朽,刚出土时是淡淡的灰绿色,风干后变成了灰白色。不过人们还是能看出粮食的清晰外壳。籽粒虽然早已腐烂,但是植物学家知道,植物在活着的时候会在吸收水分的同时吸收一点点可溶性的二氧化硅,这些二氧化硅积淀在植物的各个部分,在植物死后,会形成耐腐蚀的植硅体,他们通过植硅体的形态,就可以反推植物是什么种类了。植硅体虽然不是植物的基因,但是却和基因一样保存了植物的信息。


利用磁山遗址粮食的植硅体研究,植物学家发现,这个巨大的粮仓在距今10300年到8700年的样品中,灰化粮食的植硅体表明里面全部是黍。而在距今约8700年到7500年期间,粮窖里开始出现少量栗的植硅体,但粟的含量一直没有超过总量的3%,粮仓依然是以黍为主。也就是说,磁山遗址的农作物灰化样品主要是黍。万年前的北方古人是吃黄米的,然后他们才驯化了粟,吃上了小米。


▲ 磁山遗址出土的粟、黍标本(图/武安市文物保管所)


为什么首先装满粮仓的是黄米而不是小米呢?


这首先应该归功于黍比粟更加“皮实”。黍的生长期短,比粟更耐干旱,更耐贫瘠。当时的古人多居住在山谷有水源的地方,因为那里是渔猎和采集的优良场所。古人技术能力有限,生活环境周围又没有大片可供开垦的土地,因此黍成为他们补充食物来源的首选。另外,气候变化显然也在帮助黍率先脱颖而出。前面已经谈到,寒冷期的降临要求北方古人尽快找到新的食物来源,哪种植物最容易驯化为农作物,哪种植物就会率先填满粮仓,黍就是他们的首选,它容易驯化,而且更耐寒!


从野生品种到适合农耕的栽培品种,农作物的驯化是一个漫长的、渐变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古人通过一代代地筛选,让单株植物籽粒越来越大,单位面积产量越来越高。如果说大概万年之前古人就实现了黍的基本驯化,那么粟的基本驯化大概要到距今8000年前了。那个时期的许多古人遗址,比如辽河流域、黄河上游及中下游的许多地方,都发现了具有驯化特征的粟。


虽然粟的驯化比黍难,但是一旦驯化成功,古人就享受到了粟的好处——产量更高。只要水肥条件跟得上,粟比黍的产量大。粟逐渐取代黍,成为古人粮仓里的第一主粮。


▲ 磁山遗址全景(图/武安市文物保管所)


粟最开始也种植在山谷地带,一些中国古代传说甚至留下了一些种植线索。比如古书里谈到中国的“农神”——神农氏的时候,说“神农城在羊头山,山下有神农谷,即神农得嘉谷之所”,“神农作,树五谷淇山之阳,九州之民乃知谷食,而天下化之。”这里所说的谷物,主要是指粟,传说中神农氏把粟种在山坡上,这应该是古人早期种植粟的描写。在神话传说时代之后的先秦时代,古人常用“社稷”一词比喻天下,“社”就是土地之神,代表国家疆土;“稷”则是优质的谷子——粟,是当时国民的粮食根本。


栽培粟出现之后,黍的农业地位相应下降,不过它在北方仍然长期居于粮仓中的次席,是重要的辅助粮食。黍影响至今的一个重要贡献是,它定义了中国古代乃至当代的长度单位——尺。秦始皇统一天下后,要统一度量衡,于是选择中等大小的黍粒,用横排100粒的长度定义了一尺的标准,再用一尺为单位,制作成装粮食的斗,进而统一了质量单位;甚至还用尺这样的长度单位辅助制定了阴历。


你看,我们仍然生活在由黍厘定的世界之中。

本文节选自《无字史记 基因里隐藏的祖先秘史》(中信出版社),已获作者授权。


- END -


资料来源:由作者提供
排版:灵芝
审核:阮虹


分类: 中文 研究 专家观点
关键词:

最新评论


img

地址:陕西省西安市碑林区友谊西路68号小雁塔历史文化公园
邮件:secretariat#iicc.org.cn
电话:(+86)029-852463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