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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要|【文研讲座240】王素:故宫文献学的价值与意义

摘要: 2021年12月24日下午,“北大文研讲座”第240期在北京大学静园二院208室与线上平台同步举行,主题为“故宫文献学的价值与意义”。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故宫研究院古文献研究所名誉所长王素主讲,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朱凤瀚主持,本场讲座为“故宫与故宫学”系列讲座的第八讲。王素老师将 “故宫学”概念的提出作为本场讲座的引入。2003年10月故宫博物院前 ...

2021年12月24日下午,“北大文研讲座”第240期在北京大学静园二院208室与线上平台同步举行,主题为“故宫文献学的价值与意义”。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故宫研究院古文献研究所名誉所长王素主讲,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朱凤瀚主持,本场讲座为“故宫与故宫学”系列讲座的第八讲。



王素老师将 “故宫学”概念的提出作为本场讲座的引入。2003年10月故宫博物院前院长郑欣淼先生在庆祝南京博物院成立70周年举办的馆长论坛上首次提出“故宫学”的概念。郑院长指出,故宫学是一门涵盖历史、政治、建筑、器物、文献、艺术等多门学科的综合性学科。王素老师应郑院长之邀,撰写出版《故宫学学科建设初探》,在“故宫学”下分设十二个子学科,“文献学”是其中之一。

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文献”一词最初为何意?王素老师指出,“文献”一词最早见于《论语·为政》,郑玄为《论语》作注,将“文献”一词作如下解释,“文”指“文章”,“献”指“贤才”。“文章”作为思想文化的载体,几千年来靠“贤才”传承发展。西汉经学,即得“贤才”而传,田生言《易经》,伏生传《尚书》,齐鲁韩毛授《诗经》,高堂生讲《士礼》,胡毋生、董仲舒宗《春秋》。孔子最重诗、礼,郑玄注遍诗、礼,最得孔子心法。清代学术,汉、宋分野,尤重师承,江藩所著《汉学师承记》、《宋学渊源记》,即以“贤才”为中心,记叙一代学术流变。

(清)江藩《汉学师承記》《宋学渊源记》


讲座的第一部分围绕“故宫文献学”之渊源展开。自古而今,宫廷皆是收藏文献的渊薮。从历史看,文献与宫廷一直有着密切的关系。谈文献离不开宫廷,谈宫廷也离不开文献。先秦两汉的典籍有老子为周之史官,管理周之藏书室的记载;秦丞相、御史具体代理天下事务,萧何收其府中所藏律令图书,助刘邦成就霸业,自此之后,每逢改朝换代,后王朝攻下前王朝的国都,都遵循故事,首先封藏前王朝的宫廷图书。两汉宫廷,“书积如丘山”,设有石渠、天禄、麒麟三个藏书阁,以及兰台、东观、石室、金匮等众多藏书室。隋唐两代,均重视书籍之收藏,专设书院、书屋,并编撰目录。宋元明清从写本进入雕版活字印刷时代,皇家和官府自己刻印书籍,宫廷藏书之繁富,更胜往昔。清宫藏书号称“卓越前代”:文渊阁专藏《四库全书》,武英殿专藏殿本书,昭仁殿“天禄琳琅”专收善本特藏,养心殿《宛委别藏》专收《四库全书》未收之书,清宫摛藻堂和圆明园味腴书屋各藏一套《四库全书荟要》,还有其他零散藏书之所,而故宫博物院的藏书主要继承清宫廷藏书而来。宫廷藏书,更是官修正史的《艺文志》与《经籍志》编纂之依据。


齐秀梅、杨玉良等著《清宫藏书》


随后,王素老师特别介绍了清宫所藏的《天禄琳琅》与《宛委别藏》。乾隆皇帝喜好善本,集中陈列昭仁殿,赐名“天禄琳琅”,为清宫善本精华。当时已编《天禄琳琅书目》10卷。嘉庆初不幸毁于火,又重辑,再修《天禄琳琅书目续编》20卷。《续编》之书绝大部分都流出北京故宫,大宗在台北故宫,国家图书馆、辽宁省图书馆、山东省图书馆、台湾中研院,民间不少个人也均有收藏。《宛委别藏》则为养心殿所藏失传善本。嘉庆四年,阮元任浙江巡抚,留心访求《四库全书》未收的珍本秘籍,先后获得175种,依《四库全书总目》例,为每书撰写提要奏进。嘉庆皇帝得书非常高兴,藏之于养心殿,根据旧传夏禹登宛委山得金简玉字故事,亲笔赐名《宛委别藏》,现藏台北故宫,但其中已有遗失,仅存160种。


故宫养心殿《宛委别藏》列架原状陈列图


讲座的第二部分以“故宫文献学的内涵”为中心展开。故宫的藏书主要继承清宫藏书而来,故内涵极为丰富,但这些图书文献同时也命途多舛,如同甲骨文献、敦煌文献、吐鲁番文献一样,因清末英法联军、八国联军的劫掠,清逊帝溥仪“小朝廷”的盗运,大量的文献和档案流散到国内和世界各国的博物馆、图书馆、档案馆。


王素老师首先回顾了故宫博物院成立后,管理藏书、文献之历程。1925年10月10日,故宫博物院成立,即设古物、图书两馆,图书馆下设有图书、文献二部。图书部之执掌在于集中古籍,按照顺序整理、编目,审定版本,校阅无误。文献部的主要责任在于整理卷帙浩繁的明清档案,分别登记编目。图书馆的主要工作由历史学家、文献学家陈垣领导,图书部由时在北京大学教授目录学和图书馆学、兼图书部主任的袁同礼负责,而文献部则由北京大学国学门导师沈兼士负责。1927年,故宫图书馆文献部改称掌故部。1928年国民政府派易培基接收故宫并任首任院长,设立古物、图书、文献三馆。1933年,马衡接任第二任院长,并确定文献馆职掌主要是对实录、档案及其他历史文献进行编目、陈列、摄影等,并进行了人事调整,以专门小组负责。1949年后,有关方面给故宫定性为“艺术博物馆”,对图书文献的收藏进行了一些调整。


故宫最早的文献机构——图书馆文献部


其次,王素老师介绍了故宫文献之收藏。故宫所藏文献大抵可分为传世文献、出土文献、明清档案三大类。传世文献指在世间流传的文献,即所谓地上文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收入故宫古籍善本2600种、10万馀册,大多都是传世文献,宫廷和官方刻印的精品。故宫所藏传世文献可分为汉文刻本文献、汉文抄本文献与少数民族文字文献三类。

汉文刻本文献指通过刻印流传的汉文文献,可分为四部书与大藏经二小类。四部书指中国传统目录学中的经史子集四部图书,清宫四库收藏量大,校刻精美。四库书大部分入藏台北故宫、部分划拨国家图书馆,现仅有37万册;大藏经种类多,保存完好,故宫所藏大藏经最著名的为《永乐北藏》和《嘉兴藏》,前者原有正续6771卷,后者原有正续12600卷,传世均无全本。故宫《永乐北藏》存6732卷,《嘉兴藏》存10888卷,保存最为完好。


《嘉兴藏》全380函


《永乐北藏》全200卷


汉文抄本文献指通过抄写保存的汉文文献,可分古籍与尺牍二小类。古籍包括四部书和大藏经,最早的当属唐贞观廿二年(648)十二月十日国诠写《善见律》和唐王仁煦撰、长孙讷言注、裴务齐正字的《刊谬补缺切韵》;明清汉文抄本古籍最多,版本精善;尺牍则多为建国后的收藏,含明代尺牍1万馀件,清代尺牍3万馀件,不少为名人、名臣的作品。


唐写本《刊谬补缺切韵》(旋风装)


此外,故宫藏有满、蒙、藏等少数民族文字图书2000种近3万册,刻本、抄本,四部书、大藏经皆有。清廷编纂的《实录》《圣训》均有满、汉或满、蒙、汉等文字抄本。这些少数民族文字的图书文献是研究各民族语言学、翻译学的珍贵资料。此外,故宫还藏有清代四译馆于乾隆十五年(1750)编定的《西番译语》九种,分别记载当时藏语安多方言牧区语、农区语,藏语康方言、白马语、嘉绒语,以及尔苏语中部方言和西部方言等。

滿文《后西游记》


出土文献指通过考古发掘出来的文献,即所谓地下文献。目前已出版的五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图录》,累计收入故宫珍贵古籍将近200部,其中即含有出土文献。故宫所藏出土文献可分为五类,分别为甲骨、金文、简牍、石刻碑志、敦煌吐鲁番文献


甲骨文献指在龟甲、兽骨上刻写的文字材料,均为18世纪末以来河南安阳殷墟出土。故宫收藏的甲骨有22463片,居世界第三。主要为加拿大人明义士及马衡、谢伯殳、李绍白、夏锡忠、薛贵笙 、倪玉书、陈鉴塘等旧藏,少部分曾为《甲骨文合集》《甲骨文合集补编》等书收录。2014年故宫古文献研究所牵头申报的“故宫博物院藏殷墟甲骨文整理与研究”项目成功入选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整理出版工作正在有序展开。

故宫收藏的甲骨


金文文献主要指在青铜器上铭铸的文字。故宫的金文收藏也颇为丰富,现藏青铜器12000馀件(不含铜镜、钱币),部分涵盖了元明清宫廷旧藏,部分为后来收购、私人捐献和考古新获,其中商周有铭青铜器就多达1600馀件,收藏量居世界第一,大部分尚未系统整理。2021年故宫古文献研究所牵头申报的“故宫博物院藏商周有铭青铜器整理与研究”项目成功入选中宣部、教育部等八部门领导的“古文字与中华文明传承发展工程”,整理工作正在启动。


西周虢叔旅钟及其铭文拓片


故宫文物收藏实际并无简牍,只有秦汉封泥几百件。最近在马衡捐献物品中发现了他用蝇头小楷书写的居延汉简释文两册,而此一释文是何时著成的呢?这与近年来颇受关注的西北科学考察团关系甚大。1931年初,西北科学考察团返回北平,瑞典学者贝格曼在额济纳河汉代烽燧遗址发掘出土的汉代简牍一万馀枚也同期运回,最早对这批汉简进行释文整理的就是马衡和刘复(半农)。马衡所著释文的精准度超过劳榦《居延汉简考释·释文之部》,不仅是关于居延汉简整理与研究的重要学术史资料,同时也弥补了故宫文物收藏没有简牍的遗憾。

马衡手书居延汉简释文第一册


石刻碑志主要指在石头和砖陶上铭刻的文字,故宫所藏石刻碑志文献大部分为建国后所藏,包括石鼓(10个)、石经、石碑、墓志、塔铭、造像等,有近1000件。此外有 “碑帖”将近2万6千件,还有战国燕齐邾滕等国及秦汉有铭陶片3077件。2021年故宫古文献研究所牵头申报的“故宫博物院藏陶文汇编”项目成功入选中宣部、教育部等八部门领导的“古文字与中华文明传承发展工程”,整理工作正在启动。


先秦石鼓拓文


敦煌吐鲁番文献指20世纪初以来敦煌莫高窟和吐鲁番古代墓葬及遗址出土的文献。故宫的敦煌吐鲁番文献基本是建国后收藏,大致可分古籍、文书、写经、墓砖四小类。古籍目前可以确定的是1件名为《无上祕要》的道教类书;文书则主要包括书信、酒帐、财产分配帐、斋愿文、社司转帖等。故宫藏有写经有将近100件,稀见的北凉、北魏、北周、隋朝的写经多已归入法书、碑帖类,并曾公开发表;大部分为唐宋写经。墓砖为“高昌墓砖”,均为黄文弼1928至1930年到吐鲁番考古发掘所获,尤为珍贵。

明清档案原为故宫收藏之大宗,不过经“八千麻袋” 事件与档案划拨后,故宫所藏不多,主要有内务府陈设档,“样式雷”建筑图档,还有养心殿造办处的史料若干,以及舆图、清宫旧照片、清中晚期帝后服饰和器物小样等。其中,内务府陈设档是复原各殿物品陈放原状的重要资料。


乾隆皇帝《倦勤斋陈设档》


讲座的第三部分,主题为“故宫文献学的价值”。故宫文献之收藏,第二部分已做介绍,已能初步展现故宫文献学的价值所在。在此部分中,王素老师则以专题和人物为中心展开,举例说明故宫文献学之具体价值。

故宫传世文献虽多有逸散,或划藏他处,但仍有其独特价值。北京故宫所藏明清刻印的古籍,多为明内府司礼监经厂和清内务府武英殿修书处刻印的书,质量精良,价值非凡,一般明清古籍,也多为善本。如清乾隆刻《大足县志》与清光绪刻《平山县新编乡土志》,据《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著录,前者现仅存一部,后者为海内孤本。


从出土文献来说,价值更“不同凡响”。故宫收藏甲骨数量甚多,多为加拿大传教士明义士旧藏,且极少公布,被学界称为甲骨文献最后的宝藏。故宫收藏的敦煌吐鲁番写经,不少有纪年,且绝大部分尚未整理出版。黄文弼在高昌获得墓砖,还有约三分之一的图版从未整理发表,含有丰富的研究信息。


明义士所著《殷虚卜辞》书影


文献之传承有赖于“贤才”。王素老师专门介绍了从事故宫文献整理与研究的先辈们,除了前面提到的陈垣、沈兼士、袁同礼、马衡等先生外,还有唐兰、罗福颐、顾铁符、王世襄、朱家溍、单士元、王璞子、于倬云等多人,以及他们培养的正在成长的学术梯队,他们对于故宫文献学的传承与文献学学科的建设,具有特殊的价值与意义。

在出土文献的整理与研究上,古文字学大家唐兰先生在20世纪70年代曾代表故宫,参加了长沙马王堆帛书整理工作。金石文献整理研究大家罗福颐先生,历史学家、考古学家顾铁符先生都曾代表故宫参加临沂银雀山汉简、长沙马王堆帛书的整理工作,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传世文献之整理也同样“贤才”辈出。王世襄先生涉猎广泛,但其最擅长的还是文献整理工作。他的《髹饰录解说》对明代漆工黄成的著作进行详解,对古代漆器的研究、美术史的研究和文物考古研究都有很大裨益。他晚年搜集流散多年的“清代匠作则例”,编辑整理的多卷本《清代匠作则例汇编》,是研究清代建筑、手工业、工艺美术规则的重要文献资料。朱家溍先生也对包括目录学、版本学在内的图书馆学极有研究。《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收入故宫古籍善本2600种、10万馀册,都是由他主持鉴定和编选的。他还撰著、主编了诸如《故宫藏善本书目》《两朝御阅丛书》等一系列图书。


王世襄先生

(1914年5月25日-2009年11月28日)


故宫为古建筑博物馆,是中国古代木构建筑之宝库,对于古建筑文献之搜集整理是故宫文献学的一大独特贡献。单士元先生以档案学和古建筑文献整理为业,曾受聘于中国营造学社,在明清古建筑学领域耕耘,成果甚多。王璞子先生也为古建筑文献整理研究大家,他对清工部《工程做法》研究尤深,在故宫工作期间,他的研究以元大都古建筑为中心,上溯辽金,下及明清,颇有建树。于倬云先生科班出身,长于主持宫殿建筑的维修与保护,研究范围包括故宫古建筑、明清皇家建筑以及中国宫殿建筑发展、中外宫殿建筑比较、世界文化遗产保护理论与实践等,成果显著。

王素老师在讲座现场


最后,王素老师指出,故宫有着丰富的文献资源和众多的文献整理研究的“贤才”。重新设立如古文献研究所这样的专门的文献机构,著力培养“贤才”的“传承人”,整理出版故宫的文献资料,尤其是从未刊布的文献资料,使之能够为学术界利用,并进一步挖掘故宫文献学的价值与意义,是一件势在必行的重要举措。


评议环节


评议环节,朱凤瀚老师从故宫文献的历史渊源、文献收藏和文献价值三方面总结了王素老师的讲座。朱凤瀚老师指出,故宫所藏文献种类丰富,数量众多,王素老师如数家珍地讲述,离不开他在故宫亲自爬梳整理文献的经历。整场报告历经将近两个小时,王素老师向线下线上的近两百位听众介绍了故宫文献学的内容、价值与意义,并与朱凤瀚老师与在场同学围绕文献学的有关问题进行了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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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黄秋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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