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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怀想谢老

摘要: 5月2日,被誉为“一部活的中国文物保护史”的谢辰生先生辞世,享年100周岁。他早在上世纪50年代便在郑振铎领导下参与并见证了国宝级文物如《中秋帖》《伯远帖》《潇湘图》等的抢救回流。谢辰生是《国务院文物保护管理暂行条例》(1961)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1982)的主要执笔人。《澎湃新闻·古代艺术》特刊文纪念谢老。中国文物报社原社长、 ...
5月2日,被誉为“一部活的中国文物保护史”的谢辰生先生辞世,享年100周岁。他早在上世纪50年代便在郑振铎领导下参与并见证了国宝级文物如《中秋帖》《伯远帖》《潇湘图》等的抢救回流。谢辰生是《国务院文物保护管理暂行条例》(1961)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1982)的主要执笔人。
《澎湃新闻·古代艺术》特刊文纪念谢老。中国文物报社原社长、原总编张囤生写道,“从某种角度来讲:谢老是一生只做了一件事的人,这件事就是为中国的文物保护事业不屈不挠努力奋斗。”
国家文物局原副局长张柏则撰文回忆了他在故宫图书馆第一次见到谢老的情景。
谢辰生先生小像,“中国文物界最硬的骨头”    顾村言 图

谢辰生先生小像,“中国文物界最硬的骨头”    顾村言 图

张囤生:怀想谢老
2022年5月2日上午7时许,友微信:“谢老今早走了,心脏衰竭。”尽管早有预料,心还是一惊,谢辰生,1922年生,100岁,离开了他衷情一生的中国文物保护事业。
有一种说法,或者从某种角度来讲:谢老是一生只做了一件事的人,这件事就是为中国的文物保护事业不屈不挠努力奋斗。清楚记得多年前,孙家正部长在一次会上,说起文物系统一些老人(谢辰生等)对待文物保护的认真态度,用了“执拗”一词。我在文物出版、新闻宣传部门33年,对此深有体会。1976年,刚刚进入文物系统,时任国家文物事业管理局文物处副处长的谢辰生,在当时临时办公地点故宫城隍庙小院,给我们文物新人上了一课,主要是讲新中国文物法律法规的制定过程和内容,并以北海团城、建国门古天文观象台为例,述说了他和同伴们的保护实践。我在担任中国文物报社领导期间,谢老关心报社的建设发展,尤其是涉及文物法的报道和研究文字,谢老一丝不苟,非常警觉。有一次,我还在回家路上,谢老电话追来,说刚出版的报纸上,有一篇研究文物法的文章,有不准确和偏颇之处,要求我予以注意。一次参会,时谢老已年届90,见他大光其火,究其因,还是为有关文物法律法规修订事。
许多年来,在文物出版工作中,我们得到谢老多方面的帮助和支持。应该说谢老是承袭了文物系统老领导郑振铎、王冶秋心系文物出版事业的传统。郑振铎曾担任文物出版社编辑委员会主任,还具体帮助创建文物出版社印刷厂,从上海选调制版印刷技术力量。王冶秋对文物出版社的图书出版计划和杂志刊发文章,都是具体而微提出建议;1972年复社,他还帮助引进一批骨干力量。上世纪进入八十年代以后,“盛世修书”,文物出版社参与了多项国家大的出版工程,如《中国美术全集》(全60卷)、《中国美术分类全集》(全304卷〉等,谢老都是这些大型系列丛书领导工作委员会成员,参加我们的会议,提出指导性意见。记得自1984年起,至上世纪末,我们承担大套图书,包括下文所说的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图书,几近百卷。这样大的规模,资金成了大问题。实际工作中,在单位内部也有一定的阻力,多多少少影响了出版进度。我找谢老,他也发愁,有一次还近乎认真地说:家里原收藏有清大龙邮票,要是能找到换上几个钱,可以用在咱们出书上。谢老一颗炽热的心,令我感动!资金问题,最终还是谢老解决的。他亲力亲为,多方斡旋,商谈国家计委、财政部领导(房维中、刘积斌),争取到800万出版补贴,每年拨付文物出版社100万,连续8年。谢辰生先生(1922-2022)

谢辰生先生(1922-2022)

《中国绘画全集》(全30卷)

《中国绘画全集》(全30卷)

在此特别说一下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工作。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中国古代书画鉴定,是中央领导亲自关心、中央宣传部下达文件、国家文物局具体承办的。谢老作为国家文物局顾问进入7人鉴定小组(谢稚柳、启功等),负责行政领导事宜。因鉴定成果是由出版物体现,文物出版社编辑、摄影人员随鉴定组工作。我作为编辑出版负责人,眼见谢老在8年的全国巡回鉴定中,每到一地,都要在开始和结束时,亲自到场,与老先生们交流,推动下一步工作。毋庸讳言的是,鉴定过程中,各种原因所致,老先生之间产生了一些不悦,多多少少影响了工作的进展。这里必须要说的是,多亏了谢老,由于他的影响力,再加上耐心细致的沟通工作,鉴定组的工作一直坚持下来!自1983年起,历经8年,行程数万里,共鉴定了8万余件中国古代书画。1995年在北京达园宾馆召开了总结会,鉴定组7位老先生悉数到场,大团圆结局!中国古代鉴定组成果丰硕,出版了《中国古代书画图目》(全24册)、《中国古代书画目录》〈全10册)。在这一基础上,还出版了《中国绘画全集》(全30卷)、《中国书法全集》(全18卷)。回想起来,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全程工作及出版项目,谢老付出大量心血,功莫大焉!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小组,左一谢辰生

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小组,左一谢辰生

《中国古代书画图目》(全24册)

《中国古代书画图目》(全24册)

我初涉文物工作,周围老同志都亲切称谢辰生为“小谢”(其时他已年过50)。当时,局、社同在红楼办公,局里年轻人少,有事经常到社里抓“壮丁”。一次我为局文物处身患重病的任际奉“陪床”,晚约9时,“小谢”推门而入,跟老任拉家常,缓解患者情绪。我得知他是刚从红楼加完班过来,大脑即时闪出一个词:仗义!(当然,用“关心同志”更为正面)。那时,从老同志那里,得知在“文革”的急风暴雨中,“小谢”不惧风险,有担当,和罗哲文等一起,保护王冶秋。文革后最初的一个阶段,王冶秋又一度蒙冤,“小谢”再次仗义执言,上书最高领导,为王冶秋辩诬,并获成功。约10年前,我原单位一老同志请“老文物人”小聚,我忝陪末座。席间,谢老饶有兴致地对我讲起在“文革”中,他利用时任中央领导寄来的一个信封,机智地避开了非正常年代阶级斗争的的漩涡。谢辰生(下排右二)等人合影

谢辰生(下排右二)等人合影

2012年,在单霁翔会长支持下,中国文物学会成立了古村镇专业委员会。我们诚聘谢老担任专委会顾问,他老人家欣然应允,还亲率我们赴清华大学拜访陈志华教授。2013年5月25日,谢老91岁高龄,赴浙江湖州参加专委会成立大会,并作了切中古村镇保护实际的感动人心的发言。那天,一行人考察荻港渔庄,担心谢老跟不上趟儿,我说另外安排专人陪他,谢老说:不用,我走得一点儿不比他们慢!湖州之行,谢老精气神十足,兴致极高!《中国青铜器全集》

《中国青铜器全集》

毫无疑问,谢辰生是中国文物保护事业的标志性人物。如今,谢老走了,走得平静,走得安详!谢老放心吧,您心心念念并为之奋斗一生的中国文物保护事业已经后继有人了!

张柏:怀念谢辰生先生
惊悉敬爱的谢老今晨仙逝,悲从中来,非常感伤。谢老是我国文博领域的老领导、著名的文博专家,他为我国文博事业的发展奉献了一生,功绩卓著。他的病逝,是我国文博事业的重大损失。2019年的谢辰生

2019年的谢辰生

谢老1922年7月出生,今年正好100岁。他说,我这一辈子就干了一件事,就是保护文物。他多次说,我一直坚信保护文物就是守护国家。他是中国文博理论的奠基人,他孜孜以求,笔耕不辍,深入实际,扎实研究,在文物定义、文物工作方针的内涵、博物馆的提升、社会文物的保护、保和用的关系以及两个效益的关系等重大问题方面,创立了有中国特色的文博理念和理论体系,为文博事业的发展,特别是管理和法规建设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他是中国文博法规体系建设的创始人,1949年,新中国第一批文物法令就是他起草的。1950年5月24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颁布了《禁止珍贵文物图书出口暂行办法》《古文化遗址及古墓葬之调查发掘暂行办法》《关于保护古文物建筑的指示》等第一批保护文物的法规。此后他成为新中国一系列文物法规制定的主要参与者和执笔人,被誉为“文物一支笔”。 1961年,起草《文物保护管理暂行条例》《关于进一步加强文物保护和管理工作的指示》。1963年,参与起草《文物保护单位保护管理暂行办法》《革命纪念建筑、历史纪念建筑、古建筑、石窟寺修缮暂行管理办法》。1967年,起草保护文物图书有关文件。1972年起,参与起草并参与修订我国第一部文化领域法律《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1987年,负责起草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文物工作的通知》。2005年,他参与起草国务院《关于加强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通知》。他呼吁保护北京历史文化名城,引起中央高度重视,2008年《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保护条例》颁布。参加敦煌研究院建院六十周年暨常书鸿诞辰一百周年期间,谢辰生与樊锦诗现场研究石窟保护规划方案

参加敦煌研究院建院六十周年暨常书鸿诞辰一百周年期间,谢辰生与樊锦诗现场研究石窟保护规划方案

1993年,谢辰生与台北故宫博物院院长秦孝仪对弈交谈

1993年,谢辰生与台北故宫博物院院长秦孝仪对弈交谈

他是祖国文物的守护人,我今天又翻开了《谢辰生先生往来书札》一书。谢老那些为保护文物奔走呼号的情景又展现在眼前,他一次次直言上书,一次次对有关方面的呼吁,一次次力挽文化瑰宝于危急之中,许多文物古迹、历史街区、可移动文物和不可移动文物得以保护、传承后代。《谢辰生先生往来书札》一书反映了谢老对文博事业的重大贡献,有宏观的和具体政策方面的,有长远的也有现实的,影响及其深远;也反映了党和国家对文物和文物工作的高度重视,对专家学者的由衷关怀和尊重。
今天我翻看谢老的书,想起了许多和谢老在一起的往事,特别是和他第一次见面的那一次。那是1979年11月的一天,我在朱家溍先生的指导下,正在故宫图书馆,给清宫留下来的,一直没有整理的线装书作卡片。这段时间,除半个月前罗老(罗哲文先生)来过一次,基本没有人到旧书整理办公室来。这天谢老来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谢老。进门后他和朱老互相亲热地打招呼,显然两人是非常好的老朋友。我赶快给谢老拿了个椅子。谢老坐好后,朱老和我说:“咱们也休息一会儿吧”,并给谢老和我做了互相介绍。那时谢老在文物局,负责文物保护工作,是著名的文博专家,我早就知道他的大名。我赶紧给二老倒了两杯茶。两位先生开始坐下来聊天,我便当了旁听和服务员。大约有半个小时,傅连兴先生也来了,他是故宫古建部的主任,国家文物局古建专家组成员,我这是第二次见到他。原来他们三位约好了,要一起去故宫乾隆花园。我还清楚记得,当时朱老对傅先生说:“小谢这次来是小罗请他来的,他这次来很重要,他和小罗一起呼吁,乾隆花园维修立项就有希望了”。后来我和谢老在一起工作四十来年,深感当时朱老说的这句话是实话。三老让我跟他们一起去,我很高兴,这是难得的学习机会。他们边看古建边谈,看了近两个半小时,快到中午12点了才结束。我边给他们服务边旁听,被他们谈的内容深深地吸引了,后来回忆起来,那天我真是偏得,听了一次最高级的课,而且是三位大专家给我一个人讲。我记得三老谈的内容很丰富,主要是找古建筑的问题,,一些建筑的使用功能以及故宫的保护,特别是乾隆花园的保护,也谈到宫廷礼仪制度。由于听了这一课,后来我多次去过乾隆花园,还查了一点资料学习。因此,直到现在我对乾隆花园还是情有独钟
傅老给大家介绍说,乾隆花园的名字叫宁寿宫花园,位于北京故宫宁寿宫区的西北角,建于乾隆三十六年到四十一年(公元1771–1776年),共用六年时间才完成。花园南北长160米,东西宽37米,,西靠宫墙,东临宫殿,占地面积5920平方米,建筑布局精巧,组合得体。当时三老聊天时说,乾隆花园是宫廷花园的典范之作。花园分为四进院落,按南北两段轴线布置,衍祺门经古华轩、遂初堂至耸秀亭是南部轴线,萃赏楼经碧螺亭至符望阁为北部轴线。结构紧凑、灵活,空间转换,曲直相间,气氛各异。花园中的主要建筑物有古华轩、旭辉亭、抑斋、遂初堂、竹香馆、萃赏楼、延趣楼、三友轩、耸秀亭、碧螺亭、符望阁、玉粹轩、倦勤斋等。园内共有建筑物二十几座,当时谢老对朱老说,小罗他已经来了多次拍这些建筑,每次都觉得拍不够,拍不完。他后来多次说,故宫乾隆花园的二十几座建筑,类型丰富,大小相衬,因地制宜,在平面和立面上采用了非对称的处理,在制度严谨的禁宫之中,尤其显得灵巧、新颖。那天谢老问朱老,这些建筑的功能,每个建筑与宫廷礼仪制度的关系。朱老都一个一个作了介绍。那天三老谈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他们共同认为,对古建的保护,绝不能轻易动手,更不能是“三边”工程,一定要先研究,再设计,再施工。他们认为研究是文物保护的基础。后来我在文物局负责文物保护工作时,始终坚持这条基本原则,深入研究,打牢基础,不断提高文物保护工程质量。
三老还谈到,乾隆花园是乾隆集天下园林之大成为自己养老而修建的一座私家花园,有意思的是这位退而不休的太上皇其实并没有真正在这座花园里生活过。但是,这座花园是乾隆皇帝按自己的经历和意愿精心打造的,是皇家园林中独具特色的少有的佳品。三老谈到一进院主体建筑古华轩,认为,古华轩最大的特点是轩内天花并不是传统的彩画式样而是楠木贴雕,这种样式在故宫以及其他皇家园林中极其少见。如果单从外部看似乎和故宫其他建筑也没太大区别,但是乾隆花园的奢侈更多是体现在内部的装饰上。乾隆花园萃赏楼二楼东次间内的隔扇,材质是紫檀的,边框是用湘妃竹拼接而成,窗户都是玻璃的,这在当时可说是极其的奢华。三老多次说,整座乾隆花园除了建筑装饰极尽奢华外,室内之物也都是至极佳品。其室内陈设多是乾隆心爱之物,延趣楼内的紫檀木框玻璃画三清图插屏,右上角为一圆形镜子既在画中代表明月。三老还认为,倦勤斋也是整座乾隆花园中最精彩的部分,室内由明殿、仙楼、佛堂、戏楼等组成。倦勤斋空间不大但是却有两层,其实它是江南的一种模式,乾隆特别喜欢这种江南的烟雨楼台,曾8次登烟雨楼。乾隆也特别爱玉,在倦勤斋里就有2600多块和田玉。里面还有竹丝镶嵌,用数以万集半毫米粗的双色竹丝,镶嵌成万字形的吉祥图案,每条万字边由13根深浅相间的竹丝拼合,图案规整精致,光线充足的时候板面呈现华美的立体效果。乾隆皇帝很喜欢江南,把所有爱的东西都放到倦勤斋里。乾隆皇帝曾经6下江南,倦勤斋就是他的江南。我记得,谢老当时对朱老傅老说,乾隆花园中有许多可移动文物,这都是根据乾隆皇帝的意愿或者是建筑的需要放进去的,它们已经是乾隆花园这个大文物整体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们不应该离开乾隆花园,离开的应当尽可能的找回来。朱老特别赞成谢老的意见,他说,乾隆花园是这些可移动文物的母体和家,怎么能离开呢?先生的意见多好啊!他们的谈话虽然很平和,很容易听懂,但是却深刻地揭示了在文物保护中,可移动文物和不可移动文物的科学关系。这是各类文物建筑保护的基本原则。我第一次和谢老见面收获颇大,永远难忘。2012年在三峡

2012年在三峡

谢老已经离开我们了,但是我和他在一起工作40来年的经历、他的音容笑貌、以及和我们在一起工作的情形及种种故事,总是展现在我的心中;谢老对文化遗产保护的理念、理论、成果、功绩、精神以及融入他一生的高贵品德,是留给文博事业以及继续这个伟大事业的后来人们的一份宝贵的遗产。让我们保护、继承、弘扬谢老留给我们的这份宝贵的遗产,全面落实中央文物工作方针,努力奋斗,扎实工作,去迎接新时代辉煌的未来。
张柏 2022年5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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