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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景奎专栏|严祥海 张晓源:印度的雪山崇拜与西藏神山圣湖的错位

摘要: 印度的雪山崇拜与西藏神山圣湖的错位严祥海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生西藏民族大学南亚研究所讲师摘要|“雪山”一词早在《梨俱吠陀》中便已出现,其最初的梵文表达形式为himavat或himavant,泛指一切雪山。公元5世纪以后,himavat一词逐渐演变成了himālaya一词,并固定下来专门指印度次大陆北边的雪山,即今所谓的“喜马拉雅”。古代印度梵语宗教系 ...


印度的雪山崇拜与西藏神山圣湖的错位


严祥海

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生

西藏民族大学南亚研究所讲师


摘要“雪山”一词早在《梨俱吠陀》中便已出现,其最初的梵文表达形式为himavat或himavant,泛指一切雪山。公元5世纪以后,himavat一词逐渐演变成了himālaya一词,并固定下来专门指印度次大陆北边的雪山,即今所谓的“喜马拉雅”。古代印度梵语宗教系统中的凯拉萨(kailāsa)和玛纳萨湖(mānasa sara)就是“雪山崇拜”最为的典型代表,并逐步将其坛城化。印度佛教整合了印度梵语宗教系统的“凯拉萨”和“玛纳斯湖”的神话,并成了印度佛教的“阿耨达池”信仰体系。“神山圣湖”本是藏地固有的史地观念和信仰体系。公元7世纪以后,印度佛教的“阿耨达池”(anavatapta)信仰和印度梵语宗教系统中的“凯拉萨”与“玛纳斯湖”的信仰体系一并进入藏地,并移植和嫁接到藏地固有的“冈底斯”和“玛旁雍措”史地系统,并使其发生重构和错位。13世纪之际,以萨迦班智达为代表的藏族佛教学者,明确地指出印藏史地的错位,旗帜鲜明地否定西藏的“冈底斯山”与“玛旁雍措”对应佛典中“雪山”与“阿耨达池”,更不是印度梵语宗教系统中的“凯拉萨”和“玛纳斯湖”。



关键词印度;雪山崇拜;冈底斯;玛旁雍错

原载《南亚东南亚研究》2022年第2期“姜景奎专栏”


今人所称之“喜马拉雅”(himālaya)在早期汉、藏语文献中均未曾见到过。“喜马拉雅”系梵文himālaya之音译,由hima和alaya构成依主释(tatpuruṣa)复合词,意即雪山。“喜马拉雅”何时出现于印度文献以及何时成为专门之称谓呢?“喜马拉雅”一词又是何时进入汉、藏文献中呢?古印度的“雪山崇拜”又是如进入佛教系统的呢?印度佛教的“雪山”与“阿耨达池”又是如何嫁接到西藏的神山圣湖的呢?



“喜马拉雅”之由来及在中国的转译


(一)“喜马拉雅”一词之由来


公元前15世纪前后,雅利安(ārya)人的一支从伊朗高原向东迁徙,后进入西北印度,逐渐征服了土著的达罗毗荼人。西北印度地临雪山之边缘,古印度的早期圣典《梨俱吠陀》(ṛgveda)便已出现“雪山”(himavant)之名,[1]其“雪山”的梵文表达形式为himavant。雪山作为印度次大陆重要的地理坐标,在印度文化史上有着显著的地位。


《摩诃婆罗多》(mahābharata)是印度最著名的经典史诗,传为毗耶娑(广博仙人)所作,约形成于公元前4世纪到公元4世纪之间。[2]《摩诃婆罗多》包罗万象,以口传心授(śroti)的方式在印度广为流传,诵颂了上古时期雅利安人在西北印度和恒河流域的活动,其中数十次提及“雪山”及“雪山女神”[3],然其所用“雪山”一词是himavata,而不是himālaya。


公元前3世纪之际,孔雀王朝的开国宰相考底利耶(kautilya)所著《利论》(arthaśāstra)一书,学界一般认为较《摩诃婆罗多》晚出,[4]也出现了有关“雪山”的论述,其“雪山”的梵文表达形式为himavat。[5]


到了公元5世纪前后,著名印度宫廷诗人迦梨陀娑(Kalidasa)在其名著《鸠摩罗出世》(Kumarasambhava)中,也出现了“雪山”的表述,他的诗歌富有文学浪漫色彩,较之前的作品有了更多宗教内容和坛城化倾向,其“雪山”使用的梵文为himālaya,而非himavata。由此可知,himālaya是一个后起的词汇,而himavat或者himavant才是“雪山”较为古老的梵文表达形式。[6]


综上所述,早期himavat或者himavant的含义,更多地指向自然地理意义上的“雪山”。而到了公元5至6世纪以后,“雪山”更多地使用梵文himālaya一词。同时,“雪山”(himālaya)也更多地附着了宗教色彩。9至10世纪以后,“雪山”(himālaya)一词在印度文献中广泛使用,并逐渐固定下来,专门指印度次大陆北部的山脉,即今天所谓的“喜马拉雅(himālaya)”山脉。


(二)“雪山”在汉、藏文中的转译


公元5~6世纪以后,印度文献表达“雪山”更多地使用梵文himālaya一词,但汉语译文中均使用“雪山”之称谓。约在公元400~480年之间,世亲菩萨(vasubandhu)所造的著名佛教论典《俱舍论》(abhidharma-kośa)有一段关于“雪山”的经典论述,梵本中“雪山”的表达形式为himavata。笔者检视真谛和玄奘译本,[7] 均未出现“喜马拉雅”的汉语音译词汇。此在藏文译本中,一般使用gangs ri一词意译梵文本的himavata一词。


北宋克什米尔(kaśmīra)僧人天息灾(devaśāntika/号法贤)在公元985年至1000年间译出的《大方广文殊师利仪轨经》(mahākalparājāt ārya mañjuśrī mūlakalpāt),[8] 在其梵本中的第二品同时出现了haimavan和himālaya两个词,在天息灾的汉译本中均译作“雪山”。由此可见,天息灾对himālaya和haimavan两个词的理解几乎可以等同,均对译作“雪山”。与此同时,在对应的藏译本中,himālaya和haimavan两个词均意译为gangs ri。[9]


1721年,清朝官方绘制的《皇舆全览图》标出了珠峰名称及其位置,满语根据藏语jo mo glang ma ri转译为jo mo lang ma alin,jo mo lang ma系藏语的满语音译,alin即满语“山”的意思,汉语由满语而音译为“朱姆朗马阿林”。1771年,《乾隆内府舆图》以“珠穆朗玛”之名替代了“朱姆朗马阿林”,遂沿袭至今。[10] 在清朝两次官方编撰的地图中,音译词“喜马拉雅”均未出现。


在藏文文献中,直接音写himālaya一词较为晚近,大多出现在19世纪。贡却丹增(dkon mchog bstan vdzin)1896年完成的《冈底斯山晶镜志》(gangs rivi gnas bshad shel dkar me long)中,出现了himālaya(ཧེ་མ་ལ་ཡ།)一词藏文音写。[11]


概而言之,在18世纪之前,汉、藏文献中均未见到“喜马拉雅”(himālaya)音译词汇。18世纪中后期,英国势力渗入到喜马拉雅山南麓,才将“喜马拉雅”带向了欧洲和世界,[12]随后又回传到中国。



古代印度的雪山崇拜


(一)“雪山”与印度次大陆的地理坐标


古代印度人建构一种以“须弥山”(sumeru)为中心的世界图式,整个世界有四大洲,分别为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北俱卢洲四大洲,其中以南瞻部洲(Jambudvīpa)为最盛,文化昌明,须弥山以北有雪山(himālaya),印度的母亲河恒河(gaṅgā)从北边的雪山流出。恒河之于印度的神圣地位,几尽无以复加的地步,恒河女神(gaṅgā)与雪山女神与雪山女神(parvatī)住在雪山之巅。


在印度古典梵文文献中,有关“雪山”(himālaya)的记载无不充斥着浓郁的宗教叙事和神话传说,宗教神话与自然地理相互发酵,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古代印度人的世界图景。印度人自称其为“婆罗多”(bharata)的后代,即使到了今天的印度人依然自称其为“婆罗多”(bhārat)。[13] “雪山”自不待说,是古代印度人必不可少的地理坐标,《毗湿奴往世书》(viṣṇu purāṇa)云:[14]


从北边的雪山到南边的大海都是婆罗多国(bhāratī)的子孙。


由此可见,“雪山”成为印度次大陆自然地理区块的界分和其自我身份的界定。纵观印度历史,从“北边的雪山到南边的大海”之间民族众多、国家众多,不尽然都是“婆罗多国的子孙”。在构建现代印度的民族国家过程中,“婆罗多”也作为其自我身份的象征。[15]《毗湿奴往世书》的表述是极为笼统且不确切的表述,也与历史和事实相抵牾。



(二)“凯拉萨”的坛城化


在印度宗教系统中,大雪山中有“凯拉萨”(kailāsa)和“玛纳斯湖”(mānasa sara)之流传弥久不衰。在古代印度的神话体系中,把“凯拉萨”和“玛纳斯湖”描述成如天国一般庄严和美丽,俨然如基督教世界的“伊甸园”(Pradise)一般。早在公元前3世纪,在考底利耶(kautilya)的《利论》(arthaśāstra)中,已经建构了一套人间版“坛城”(maṇḍala)政治体系。[16] “坛城”是印度宗教体系中独有的天国图景,天国是人间社会的翻版。随着印度佛教密宗和印度教兴起后,继而把整个喜马拉雅看作一个坛城。然独具特色的“雪山崇拜”既是古代印度人的宗教信仰,又是其政治地理思想的变异。那么,后期“凯拉萨”的坛城化是“雪山崇拜”信仰最为显著的表现。


公元5世纪前后,印度著名诗人伽梨陀娑(kālidāsa)在其名著《云使》(meghadūta)中,进一步将《摩诃婆罗多》的神话传说进行重塑,“凯拉萨”的坛城化也出现了新的高潮。《云使》(meghadūta)第58颂云:“十首王用臂震开主峰凯拉萨(kailāsa)”。[17] “十首王”(daśamukhabhuja)或名“十首魔王”,来自《罗摩衍那》(rāmāyaṇa)系统,“十首王”在伽梨陀娑的笔下成为了劈开“凯拉萨”的大力神王,纯然宗教神话叙事,并无史实可据。


8世纪末叶,商羯罗(śaṅkara)对印度教(hinduism)经典重新诠释,印度教再次复兴。后期印度教经典如《薄伽梵往世书》(Bhāgavata Purāṇa),把“凯拉萨”想象为神仙居住的富丽堂皇的宫殿,由珠宝、水晶以及各种奇珍异兽、名贵花草所装饰,金童玉女环绕于宫殿之内。[18]“凯拉萨”的坛城化印度教要负主要责任。


(三)想象的“玛纳斯湖”


雪山中有“凯拉萨”之山,同时,雪山中也有“玛纳斯湖”(mānasa sara)。《摩诃婆罗多》第2篇第25章第4和第5两颂讲道,“俱卢”(kuru)和“般度”( pāṇḍava)[19]两族在玛纳斯湖周围活动的传说故事,但这些描述无不是充斥着想象与神话传说,并不构成有稽可考的史地之论。[20]尽管如此,“玛纳斯湖”一直流传到今天的印度,也就是今之印度人所称的“玛纳萨罗瓦湖”。从词源上来看,印地语(Hindi)所称的“玛纳萨罗瓦湖”[21](manasarovar)是从梵文mānasasara演化而来的,即mānasa和sara构成依主释(tatpuruṣa)复合词,sarovar意即“湖泊”。


神圣的“玛纳斯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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