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汉函谷关遗址

一道关卡的得失如何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进程

摘要: 郭晔旻2017-04-07 17:37来源:澎湃新闻西汉的贾谊在《过秦论》曾经有过一段很精彩的论述,“(诸侯)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这里的“关”指的就是函谷关。然而,今天这座关隘的故地并不险峻,令人无法联想起昔日的雄伟景象……四塞之国战国七雄中的秦国,东有函谷关、南有武关、西有散关、北有萧关,人称“四塞之国”。在这个“四塞之国”的中央,是号称“八百里秦川”的 ...

郭晔旻

2017-04-07 17:37 来源:澎湃新闻

西汉的贾谊在《过秦论》曾经有过一段很精彩的论述,“(诸侯)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这里的“关”指的就是函谷关。然而,今天这座关隘的故地并不险峻,令人无法联想起昔日的雄伟景象……

四塞之国

战国七雄中的秦国,东有函谷关、南有武关、西有散关、北有萧关,人称“四塞之国”。在这个“四塞之国”的中央,是号称“八百里秦川”的关中平原。这是一个为渭河、泾河、洛河及其支流形成的冲积平原。这条狭长的谷地西起宝鸡、东抵潼关、南界秦岭、北接渭北北山,渭河从西到东纵贯整个平原。

关中四塞

此地今日仍是陕西省的粮仓,而春秋战国时期,这里的自然条件更远比今日为好。根据春秋《左传》的记载,鲁嘻公十三年(公元前647年)晋国发生饥荒,秦输粟于晋,由秦都雍派大船队沿水路运粮至晋国之绛,号称“泛舟之役”。考其路线是由渭水下航,然后进入黄河,再由黄河转入汾河,溯汾河上行,又进入绘河,然后到达绛都。现在这些河段由于水少河浅之故,除黄河外早已不通航了。因此,日后的班固就在《汉书》里称赞,“秦地有鄠杜竹林,南山檀柘,号称陆海,为九州膏腴”。古人认为海洋是各种物产集中的场所,所谓“陆海”,就是陆上的海洋,意思就是像海洋一样富饶。从这一比喻完全可以看出当时关中一带森林的密集程度和丰富出产。实际上,从春秋战国,直到西汉初年,陕、甘之间的陇山一带还有广大的森林。当地的百姓修盖房屋从上到下完全使用木板,不用砖瓦或其他建材,故称为“板屋”。战国后期入秦的荀子也认为秦地“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林木资源十分丰富。

这样就大大减轻了水土流失,保存了土地的天然肥力,使得关中的土壤在当时是全国上等的。“厥土唯黄壤,黄壤上上”,《尚书·禹贡》里如此写道,此书作者是战国人,正反映了当时的情况。日后的司马迁也证实:“关中自汧、雍以东至河、华,膏壤沃野千里,自虞夏之贡以为上田。”关中地区位于黄河中下游的黄土高原和冲击平原上,这里的土壤是肥沃的黄壤,土质结构疏松,在生产工具简单、铁器尚未运用的情况下,易于清除原始植被和开垦耕种。黄土冲积平原的肥力虽不如其他冲积平原,但在黄土高原的原始植被还保存较好的当时,冲积土中的养分比后世水土流失严重时的含量自然会高许多。

这块地方是西周王朝的发源地和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周人首营关中,对于八百里秦川开发较早。西周建立之前,周族就以农业发达著称,相传周族的始祖就善于农耕,他“播时五谷”,被后人视为神农后稷。西周时期,周人已会疆理农田、选择良种、施肥、除草、治虫等,农业生产技术取得了很大进步,尤其是轮荒制和休闲制,是周人在前人基础上的创造。这两种耕作方法可以保证土壤有足够肥力,便于农作物的生长。可以说,西周时期是我国农业发展的重要里程碑,奠定了我国传统农业的基础。而秦人在驱逐西戎,尽收周余民后自然继承了周族先进的农业积蕴,使初秦农业在较高基点上进一步发展。

故而,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写道:“故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30%);然量其富,什居其六(60%)”;班固在《汉书·地理志》里也做出了同样的论断:“故秦地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居什六”。这表明,在当时的生产条件下,关中地区的富庶是非常令人瞩目的。

司马迁

百二秦关

从中国地形图上看,秦地地处我国的“第二阶梯”上,俯视着处于“第三阶梯”的东方六国。八百里秦川四周高,中间低的地形,不仅导致包围在山地之中的平原形成四塞之国,而且平原与山地结合之处的山间谷地自然成为冷兵器时代的关隘。在古代,有用“百二秦关”来形容关中险要的说法,意思是以百万之众攻关中,二万人足以拒之。以两万之师挡百万之众,所恃者乃在其地形地势之险。

其中最主要的关隘就是函谷关,其大约在秦献公年间(公元前384-公元前362年)时设置在今天的豫西灵宝县,因“路在谷中,深险如函,故以为名”。函谷关坐落在关中通往中原的豫西通道上。《通典·州郡典七》载函谷关东至洛阳640里。由于陕西和山西之间的黄河水流湍急,古时大兵团往来困难,故秦国经由豫西通道东进中原乃一捷径,当然反过来对企图攻入关中的东方诸侯联军来说也是如此。《史记》就记载公元前273年赵、魏攻韩,秦自关中出兵相救,仅用8日便穿过豫西通道,来到华阳(今河南密县)。

函谷关正是这条通道西段的咽喉要地,敌军无论从崤山南北哪条道路而来,都要经过这座关隘。关中与洛阳往来,必须经过函谷关,而正由于它曲折严峻,控制了函谷关,就相当于把握了战争胜利的关键。所以《读史方舆纪要》就认为:“洛阳西至新安,道路平旷。自新安西至潼关殆四百里,重凤叠阜,连绵不绝,终日走硖中,无方轨列骑处。其间硖石及灵宝尤为险要,古之崤函在此,真所谓百二重关也。”

今日的函谷关故址,在宏农涧西畔的王垛村,西倚稠桑原。站在稠桑原顶放目四望,漫坡上农田梯层列布,几座村落相参其间,小路蜿曲,路边田头有三五树木摇曳点缀,完全可以通过千军万马,根本称不上险峻,当年又何以能设置一座雄关?

今日复原的函谷关

原因在于历史上人类活动造成的自然环境变化。特别是在明代中叶以后,由于人口快速膨胀,对新辟农地的需求迫切,日常用材日增,于是黄河流域的森林地带很快缩小,甚至遭受毁灭性的破坏。此时京师(北京)需要的巨大建材已无法就近从黄河中游地区取得,必须派遣大量人力从四川及两湖地区采集。由于人类的破坏太过彻底,令森林自我更新的机能几乎丧失殆尽,使得如今黄河中游地区目之所及尽是连绵不断的秃山,不仅是现在函谷关故址如此,就是西到潼关的大道两旁,也同样无有再可称道的树林了。

但春秋战国时期的情景与之大不相同。《山海经·中次六经》就说:“夸父之山(在今灵宝县),其木多棕木冉,多竹箭。其北有林焉,名曰桃林。”《荀子·强国篇》中称道崤山上的“桃林之塞”,“松柏之塞”(即函谷关),就是因树种而得名。秦汉时期,函谷关附近的松柏繁茂不减前代,为人称道。直到南北朝时,仍然是松柏荫蔽。因此,旧函谷关道路两侧“崖上柏林荫谷中,殆不见日”,函谷关道东自崤山,西至潼津,深险如函,号称天险,如《水经注》所说“车不得方轨,马不能并辔”。秦军若处于守势时,只需要封锁了这狭仄的路口,外面千纵有坚车千乘,精骑万匹,在函谷关前也难以展开兵力,逞其锋锐。

函谷关模拟图

兵家必争之地

实际上,函谷关一带最初并不是秦国的土地。在春秋时期,崤山道(今陕县、渑池间)的险要在晋人掌握之中,这直接断绝了秦人逐鹿中原的希望。公元前627年春,秦穆公不纳百里奚和蹇叔劝谏,出兵车300乘,潜行远袭郑国(都今河南新郑市)。蹇叔之子与师,哭而送之曰:“晋人御师必于崤……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刚愎自用的穆公不听,仍旧下令出兵,但因中途泄密,无功而返。四月,晋国果兴师于崤山设伏,令秦军全军覆没,只轮无还。秦穆公因崤陵之战丧败,东向发展受阻于兵强势盛的晋国,只能转旆向西,伐戎辟土,灭国十二,终究只能算是偏霸一隅,无法得志于中原。后世的顾栋高就说,“考春秋之世,秦晋七十年之战伐,以争崤函。而秦之所以终不得逞者,以不得崤函”,“二百年来秦人屏息而不敢出兵者,以此故也”,可以说是颇有见地。

但晋国这个春秋超级大国却有着严重的内部问题。晋景公十二年(公元前588年),晋国设置六卿,直接掌握并统率六军。六卿逐渐坐大,竟至架空了国君,“礼乐征伐自卿大夫出”。特别是“悼公以后日衰,六卿专权”。晋昭公去世后,“六卿强,公室卑”。晋顷公时,“六卿欲弱公室,乃遂以法尽灭其族,而分其邑为十县,各令其子为大夫。晋益弱,六卿皆大”。这样的晋国不仅无法对外扩张维护霸权,而只能与吴国在黄池之会上争些口舌,甚至迅速陷入了“六卿”之间的残酷内战,待到韩赵魏终于成为六卿混战最终胜利者时,晋国实际已经解体,国君虽仍在位,早已同虚设的一般。到公元前434年晋哀公死去,幽公即位的时候,国君只有绛和曲沃两城,反而要去朝见三家了。宋朝司马光编《资治通鉴》,把公元前403年周威烈王承认三晋为诸侯这件事作为全书的开端。后人往往以此作为“三家分晋”的年代,其实当时三晋已经存在了半个世纪之久了,虽然晋国在名义上一直存在到公元前四世纪中叶,他只是魏的附庸而已。

三家分晋

正是趁着晋国自我解体的机会,秦国在公元前四世纪后期取得了函谷关的天险,这座关隘的名字于公元前318年第一次出现在史籍上。从此这里成为关东诸侯们的噩梦。这样的地形令秦国占尽好处,秦国常常可以乘关外某国守备薄弱,有机可乘时骤然出兵攻击,而关外诸国几次组成合纵联盟进攻秦国时,秦军则退守函谷关,以逸待劳,使关外联军无可奈何,自然解体退兵,落得劳民伤财。就像贾谊在《过秦论》里所说,列国“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指函谷关)而攻秦,秦人开关而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

当然这个说法其实略有夸张,关东列国合纵攻秦多次,还不至于胆怯如此。但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来形容函谷关的险要则一点也不过分。公元前318年,关东五国(魏、赵、韩、燕、楚)联兵攻秦,攻函谷关不下。秦兵出关反击,联军大败。秦始皇六年(公元前241年),楚、赵、魏、韩、卫最后一次合兵攻秦,进至函谷关,却再次大败而还。在整个战国历史上,固若金汤的函谷关只有一次失陷:公元前298年,处于极盛时期的齐国联合韩、魏联兵攻秦,历经三年战争,才终于在公元前296年打破函谷关,并立即引起了秦国君臣朝野恐慌,被迫割地讲和,足见关中腹地的安全系于函谷关的归属,两者几乎是一亡俱亡的关系了。可惜关东诸侯们这样的联合之后就停顿了,齐国在燕国乐毅主导的五国伐齐(公元前284年)打击后虽未亡国也已一蹶不振,而恢复过来的秦国则可以继续“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函谷关实在是决定战国大势之地,关东诸侯失去这一地利之后,终于难以抵抗秦人的虎狼之师,难逃覆灭的结局。

战国形势图


参考文献:

饶胜文:《布局天下 中国古代军事地理大势》,解放军出版社,2006年

水田月:《车战时代的天险函谷关》,西安教育学院学报,2001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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