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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前从西安到彬县:历史古迹和社会民生
编者按
1942年,一个江南人来西北考察出差。从西安到彬县,昭陵六骏、阿房宫遗址、孙悟空的老家花果山、照李世民形象而塑造的大佛寺,等等,沿途古迹让他流连;大风起,漫天的黄沙也让作者睁不开眼。旅店中的鼠患,让人痛恨,正如国民政府中的老鼠一般,但消灭它却并不容易!
坐着汽车,驰骋在这自带历史厚重感的关中一带,作者忆古思今,在历史故事反思现实,不胜唏嘘!
序言
习惯于江南习尚(习俗)的我,骤然间闯进了北国的原野,件件感到新奇之余,却处处觉得不习惯,最头痛的是重裘(皮衣)臃肿,行坐都有点欠便;更凑巧的是,正当能继续西上的几天中,北国的冬阳故意似的又逃到阴霾的云端里去,由是乎不得不冒着飘雪的朔风,踏上了西兰征途。
别了西都
碑林文庙皇元加圣号诏碑,1921
慕名已久的古都长安,如今总算是有了初次交往的资格,可是短短的20天的逗留,当然仅能接触到一些皮毛。譬如说碑林里的汉碑魏刻吧,执事先生为了便于保存起见,二尺多厚的黄泥巴作了这些古碑的御寒大衣,这可难为了特意前来拜访的我,到处望“泥”兴叹,惟有(以)目抚着一些唐宋碑帖,算是无可奈何中的过瘾。
西京图书馆里存有唐代的六骏名雕(刻),遗憾的是同样的被涂上了黄泥大衣,我所看到的只是它的拓本。其他还有很多近在咫尺的胜地,(由于)时间关系,只好待诸来日补遗。
西安的城墙(由西向东),1933
长安之于我,可谓来去匆匆,一切东西都是走马观花,可是那巍然矗立的城楼和遒劲傲意的汉柏,这古色古香的一切都很(能)够激起我对于这浑朴苍迈的西部无限的遐想凝思。
另一方面呢,汽车、洋房、公园式的马路……这些时代的产物,正说明了这历史上的古都已放开大步朝着前走,我在思慕之余更热烈地给予她无穷的愿望。
这是11月10日的黎明,我悄悄地离开了长安,我如(离)别爱人似的对她感到格外的亲切,然而,一霎那间,车子也穿出了那坚厚的城墙,朝着兰州直驶,我勉强地从车窗里伸出头来,想给她最后一霎;可是一片白茫茫的宿雪已给她披上了洁白的晨衣,刹那间模糊在一片寒光里。
咸阳阿房宫故址,1936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这童年时所熟悉诵读的文章里的秦宫,终于见过了。当然啰,我的明知道杜牧笔下所谓的“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建筑就是有点不可靠(因为杜先生早已在结尾处声明: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可是,对着这历史胜地,甚至仅能有一眼之缘也觉得有意思,所以当车靠近咸阳时,我眼巴巴的直望着一带丘陵搜索。
说来巧得很,也许是姓陈的与阿房宫一向有缘(起义的戍卒叫陈涉),不偏不倚,车经过该处忽的(突然的)抛了锚,我由是得以欣欣然的姿态踏上了这隆起的土坡。
阵阵狂风掀起了海浪似的黄土,东一卷,西一卷,简直叫人睁不开眼。我站在风沙之中静静地望着骊山发眐,一堆又一堆的雪云,正在天之一边死命的争逐着,这自然现象与此时此地无意中却引起了我不少的灵感。
秦始皇陵,民国
战国时代虽然没有法西斯这名词,然而彼时的秦始皇可说是当代希特勒的难兄(难)弟了,可惜希特勒不在这儿,不然,当他瞥见了这块焦土,他的心里将引起什么味感(滋味、感觉)呢?吊昔抚今间,不觉打了一油:
歌台春暖舞袖香,万人争怨阿房椽。
如今蜀山独茂盛,倍觉秦宫楚炬伤。
邠州夜话
邠县(今彬州市)——西安至兰州的第一宿站,抵达时已黄昏,望着四周隐约的灯火,正在发愁时,旁边一个黑衣大汉很礼貌地向我招呼:“先生,上招待所去么?”
彬县附近复河谷,1910
亏得这恰好其来的邠所特派使者,向导着生疏的我到了目的地,安生、镐良二兄,初晤之下就如遇故人似地招呼着,这在我深感到久别母家的可爱。
因为整天都在风驰电掣之中,所以此刻这么一个小小的火炉,也似乎比热水汀(指暖气片)来得有价值;同样的,在饥肠呼叫的当儿,有了这么几个热腾腾的馒头夹着肉丝吞下去,我更不知人间尚有其他的美味了。
在这某一顿饱餐之下,什么疲倦也就消失了,由是就和刘、毕二兄开始作西北所务的攀谈。
“西北线各招待所都有鼠患之苦”安生兄先来这么一句开场白,一面指着破了好些洞的纸糊的顶篷。一段段纸的颜色谁都知道这是新糊不久的,然而,耗子们总是和我们站在对立地位,你好容易裱好了顶篷,而翌晨就会东一洞西一孔的展览着丑类(坏人,此指老鼠)的杰作。
我一面望着这些洞苦笑着,一面忆起了辣椒拌面糊的土法来,可是安生兄继续着他的谈话:“有人想在浆糊里加点毒素防啮,可是成本贵效用小,而顶篷面目还是免不了遭殃的。”
“那么?”我惊疑地问。
我在无可奈何之中,就养着四只大猫,这样一来倒收了较大的效果。
“它们能在砖地里钻出隧道来”镐良兄插了这么一句。
“此地破上这么一个面积的顶篷要多少钱?”
“最便宜的估价,非二千五百元上下不行。”安生兄边答边浮上了苦笑。
头上的那些黑洞像睁着它们的眼睛在倾神注听我们的谈话,因为这干系(关系)着它们今后的命运啊
可是,当他们听到要花这个数目时,大约已意识到短时期内一定医治不了它们的疮痕,所以在一阵北风声里,也都轻轻地闭上了眼皮。更梆(更夫打更用的器具)远远地敲过了二更,这时间在荒寒的西北古县城里已觉得迟晏(yàn,晚)了,为了明日还要赶路乃互道晚安,然后就闭门安眠。
孙行者和金罗汉
因为直通车的机件损坏,所以临时改了车辆赴平凉。
彬县花果山,1936
车出邠县约十华里,即望见了那种神怪传说的花果山,山并不高,然而稍觉与众不同的,那就是在山的附近长着很多树木——这是西兰道上林木最盛的地带,可是在枝头宿雪之下,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不是猕猴们所喜欢的桃林呢。
忆得儿时最喜欢听《西游记》的故事,如今竟恰好走的是唐僧取经的古道。虽然理智告诉我,所谓随行者亦不过是吴承恩笔下的一个人物,但是为了好奇心的驱使,在矛盾的心情下向着邻座一位操着本地口音的旅客讨教。
彬州 庆寿寺大佛佛像,1935
“不错,这就是花果山,上面有个水帘洞,水并不多,可是直至今日还没有人(能)道得出这个洞的深浅,离这里不远还有个大佛寺,这是唐僧取经回来的时募建的(按,应是唐太宗李世民为纪念抗击薛举薛仁杲大战[彬州浅水塬]中阵亡将士应福所建),里头佛菩萨很多。”
我暗地里希望车子能在这千佛寺稍停片刻(即是抛锚也好),可是这是部新车又快又稳,倏忽之间已经越过了大佛寺。眼看着这近在咫尺的唐代古迹失之交臂。
未完,下文更精彩!
止戈《旅行便览》1943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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