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编者按　　1947年，裴文中率领西北地质调查队，在渭河流域的天水、甘谷、武山、陇西的调查，取得重大的学术成果。另外，作者亦关注当地的社会民生，并撰写了行记。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甘肃南部经济萧条、生存环境恶劣、贫富差距巨大，地震、冰灾、匪祸、荒年、连年战乱，底层民众能生存下来已属不易，何况是过上温饱生活呢？作者描绘了一幅生动的 ...

　　编者按

　　1947年，裴文中率领西北地质调查队，在渭河流域的天水、甘谷、武山、陇西的调查，取得重大的学术成果。另外，作者亦关注当地的社会民生，并撰写了行记。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甘肃南部经济萧条、生存环境恶劣、贫富差距巨大，地震、冰灾、匪祸、荒年、连年战乱，底层民众能生存下来已属不易，何况是过上温饱生活呢？作者描绘了一幅生动的民生画卷。

　　三、甘谷——迷信盛行、勤苦耐劳、贫富悬殊

　　甘谷旧名伏羌，据说，从前是羌人盘踞之地。我们在甘谷第一个印象，即县衙门口向“北”开，与国内各地情形不同。据说县城南为一高山，谓之太山，太山得大地钟灵之气，风水特佳，古时候一位皇帝就把宫殿，建筑于山北，宫门向北，也就是因为风水关系，县城及县衙门，就这宫殿故址而建，所以也向北。从这一点小事看来，足以证明当地人的迷信。

　　在不久之前，一位县长把甘谷人民夙日信奉的泥制“四龙王”割了头，引起全县及临县天水全体民众的反对，险些被人民打了，结果则丢了官。不但在此一县，在陇南各地好像都如此。小孩带着各色各样的脖锁，女人们戴在衣服上许多符咒；家中大门上，除了挂许多东西，如筷子、木牌等外，尚有各色各样的黄纸条，写着朱色不可辨认的字；坟地中、田野间，插着许多小白纸旗，上面写着怪字。

　　甘谷县“羲皇故里”碑，民国立

　　至于屋里墙上贴的某神之位，和门前烧香的，有斜孔的木牌（斜孔插香之用，亦有松子谷者及陶制者），使人走到那里，触目惊心的，无非迷信。例如：一个商铺之中，不养猫，不打老鼠，据说老鼠能引进许多客人来，可以发财！

　　本地较开通份子也要维持迷信，说这可以使人民相安、维系家族、社会无变乱。此真是愚民政策也！且有许多知名之士，在那里争伏羲是甘谷人，立上一个碑，写上“羲皇故里”，这样伏羲就可保佑他们好，可以胜过其他县，如天水等！

　　甘谷的人民，最勤苦耐劳，善于经营，因此，有人以犹太人及山西人比之。实际上来说，甘谷人也是被逼迫而勤劳。该县人口最密，为甘肃全省之冠，但可耕种之田，仅渭河谷之两岸，面积甚小。而可耕种之地，又皆为豪门富户所有，贫富悬殊甚大。有人田有数百顷，而一般民众则无一垄之田。

　　西北犁地的老汉，1948

　　人民因迷信甚深，神不保佑发财，只好认命。人民不能生活不生活，欲生活则必勤俭劳苦，男人替他人种田，将田中草锄个干净，将田中破瓦乱石捡得一片不存，干旱时将水渠挖好了，以灌田亩。农暇之时，男人出外经商，一年中一生里，无片刻休息的时间；女人则易遭相同的命运，女人（除）职分之外，尚得纺织、打毛线、编鞋子，工作一刻也不能停，才得生活。

　　人们勤劳的结果，渭河两岸渠非常多，田地皆可以有灌溉之利。有人说，渭河危害陕甘，只是利在甘谷；但我们若清楚地分析一下，实因贫富悬殊，富人驱使平民的结果。

　　四、买卖壮丁，各县价格不一样

　　山间背柴火的汉子，1936

　　人民能勤苦耐劳，自谋生计的再一个结果是“无业游民”，因此则在国家实行征兵大计之时，“买壮丁”的价钱则大为增涨了。在甘谷买一个壮丁，定价为八百“白洋”（即银元，当时合法的法币二万余元，现在已经六万余元），可以顶替被征之人。这个价钱，在甘肃省为第一，天水约八九百万，其余在三四百万上下。定西最便宜，仅需六石麦子，不过折合数十万而已。

　　关于甘谷征丁的代价，应当加个注解：

　　“买丁”和“卖丁”。家中有钱，偏巧你抽中签去服兵役，在西北固然有以马代丁，以少女代马的办法，但非处处可行。

　　假如你不愿服兵役，尽国民天职，你则可出钱买一个壮丁，顶替你的名字。卖壮丁之人，要有保，因为出了事，则保人是问，保人得卖价之若干。征丁者要把你们顶替之事隐瞒过去，也得拿钱。

　　入了营，直接管理之人，知道你是 “卖”者，得了钱，即吊起来，打之乎也，等你把所卖的钱，除去给保人，给征者之外，所有的钱扫数交出，叱后即可无事。

　　有钱之人，买了壮丁，只用“钱”；穷人卖丁，身受了苦，而钱亦 “空”！

　　西北的老汉，民国

　　不过穷人也可以有办法，据说，在甘省卖丁最便宜的县中，有这样一件事：多年惯匪也去卖了，入营之后，他们与长官的问答如下：

　　“你是冒名顶替吗？”答曰：“是”。

　　“你从前干什么？” 答曰：“当土匪”。

　　“当了几年土匪？” “很有几年”。

　　“你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吗？”“知道”。

　　“你如何不把钱好好拿出，难道还等着吊起来打吗？”

　　“长官，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拿出钱来，我们就是不要命，专要钱。”

　　可惜甘谷人要“要命”，只好把那雪白银元拿出来。

　　我们在甘谷待了两整天就匆匆离开，出发到武山、陇西。我们走到城外之时，正看见千百“值夫”者，忙着修筑城防工事。老百姓值夫，即应酬官差使，以岁数论，老者在六七十岁上下，小者在十三四岁上下，再不然就是残废者。此就是“官事”。

　　传教士坐滑杆，1938

　　我们离开甘谷时，因雇不着大车，于是雇驴脚驮行李，我们人则坐“花杆”（滑竿）。我们坐花杆颇觉不舒服，尤其是看着一位驼背、肩肿的老者也在抬我们。我们走了半日，即另行雇了大车前进，给花杆抬夫一日半的工资，他们很满意地走了。

　　据说，有一次查禁政的大员坐着花杆下乡，他查禁烟情形，而自己却令烟鬼抬行，自然太滑稽了。这位大员决定不许他们吸烟，即每逢休息时，派人或亲身将许多抬夫看管着，结果是走到山间，抬夫一喊号，放下花杆，全跑上山去，无法追赶。大员只好另找民夫抬，而民夫抬不动，大员只好步行。从此以后，抬夫吸烟是公开的秘密，虽然被抬者可以正是管理禁政的。中国事情之如此，真令人笑死，又气死。

　　五、武山——大米好、瓜果香，旅客与臭虫大战

　　兰州拱桥旁瓜果市场，1942

　　我们于7月26日，穿过武山县城，只吃了一顿饭，并未住下。武山的县城小不可比，县政府也是门向北开。城内街道狭窄，看来很穷，但富庶之区在洛门镇。洛门镇，前称乐善镇，附近产很好的大米，可供给兰州市消耗。此外更种各种瓜：西瓜、香瓜、面瓜 ，近来也有兰州的醉瓜。瓜甜而价廉，除销售在本地外，可东至甘谷，西至陇西。

　　武山的人民较少，比较容易谋生活，但性质却很凶悍。在数月以前曾闹过一次“匪”，剿了洛门镇自卫队的枪支，逃走无踪。因此几个县官丢了差使，民间也传出了许多故事。说是“匪”中有日本女人，有某党人物，等等不可考的传说。

　　黄河边的村庄，1933

　　我们过了鸳鸯镇的山岭，是住在山坡下的一个小村中，不过是几家店面而已，名叫光禄坡（距鸳鸯镇有二三里）。有人说，甘谷老鼠多、蝎子多、蚊子多，是为三多；但我不相信，因为除了老鼠外，蝎子实不如武山多，蚊子不如天水南门外多，也不如武山山丹镇多。

　　这小小光禄坡，人口虽不多，而臭虫之多可为天下之冠。那晚我睡在行军床上，床在大炕上放着。睡下之后，感觉四方皆有来袭者，同时同行之人也在喊叫，用手电筒一照，哎呀！可不了得，被中已有大队人马，好像蚂蚁打仗一样，黑压压的来了一片；再向墙下一照，这后续部队，前一排，后一队，在那里严阵以待。

　　我曾见识过南京的臭虫，大而多，也亲身喂养过郑州、徐州的臭虫，但与此相比，则有“大巫小巫”之别。同行之人，全不敢与臭虫一战，全体逃到院中去睡。院中的骡马驴牛在院中乱跑乱打，据说是蚊子咬的结果，但我们躲了臭虫。蚊子不足惧，睡得尚好。

　　五、陇西——历史悠久、交通要道、市面萧条

　　27日下午，我们到了陇西。那日天气不好，早起后即时雨时停，离开陇西还有二十里，即大雨如注，我们淋湿了全身。陇西，在秦汉时为郡，明清时为府，民国后改为县。县城很大，但方向斜，县政府即前之府衙门，大门向东，非常之大，房子大部空起来。

　　陇西鼓楼，1965

　　陇西，在秦汉时为郡，明清时为府，民国后改为县。县城很大，但方向斜，县政府即前之府衙门，大门向东，非常之大，房子大部空起来。陇西城内，尚有大的建筑物，约皆为明清时所遗留。街道不宽，巷名很奇怪，令人不可解，全是近来新改的。

　　人民好像很舒服，但市面很萧条。此地有汽车公路通临洮，再通兰州；有大路通岷县，更有连贯兰州和天水的大车路；再则有便路通定西，与汽车公路相连。交通不为不便利，何以市面萧条起来？

　　据说，驻军开抜走了不久，又来了许多载重大汽车，到此地来“征粮”，结果是买卖不敢做，实（际）也无力再做。一般老百姓过了农忙时节，自然也无所事事，清闲起来，饭给“人”抢去，只有再靠“天”吃饭。

　　陇西以出产“火腿”有名，但我们欲买而买不着，铺子中人都说全运到兰州去卖去了，实际上还不是“兵”和“征”的结果！

　　我们本打算，由陇西去漳县，但听说武山之“匪”现在漳县山中，地方上人士不敢令我们去，我们也不便强走，只好再另雇一辆大车，就原路回到天水。我们由陇西回天水，走了四天，路上曾在山丹镇与蚊子宣战。因那里的蚊子，简直如战时的日本的飞行员一样，直向身上、面部冲来，不顾你的拍打。

　　又在沿途中，多增了许多见闻，如甘谷的情形，和关子店女老板的“艳史”等。

　　《知识与生活》 1948 年，有删节

　　上文：瞎马、旅客、老板娘：从天水到陇西的行旅见闻｜裴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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