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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从西安到咸阳各县城

摘要:   编者按  1939年,苏州人孙锡祺乘车从西安赶赴兰州,沿途经过乾县、礼泉、永寿、彬县、长武等县。一路上汽车不停出故障,司机态度极其蛮横,但作者更关心的是西北百姓的生活百态。一路上驴车、马车、驼队往来于途,底层百姓寄希望于“青天大老爷”的心态依旧未变,牛羊市场中经纪人在买卖双方中不断斡旋,红枪会成员忙碌与操练,这些都让作者这个南方 ...

  编者按

  1939年,苏州人孙锡祺乘车从西安赶赴兰州,沿途经过乾县、礼泉、永寿、彬县、长武等县。一路上汽车不停出故障,司机态度极其蛮横,但作者更关心的是西北百姓的生活百态。一路上驴车、马车、驼队往来于途,底层百姓寄希望于“青天大老爷”的心态依旧未变,牛羊市场中经纪人在买卖双方中不断斡旋,红枪会成员忙碌与操练,这些都让作者这个南方人感到新奇和有趣。

  作者以旁观者的角度,为我们留下来一副多样而生动的民间生活百态画卷。

  从西安到华家岭

  西安南大街,1936年

  我已经打定主意离开西安去看看西北风光,因为这在西安是具体味不出来的。

  11日7时,随行的茶役也已经预备妥齐,我们离开西京招待所向汽车站出发。那时街灯还亮着,一切在半明半暗之中,除了万千从新城(系西安城内的小城,也是几十万乌鸦的老巢)飞出乌鸦离巢的纷乱外,马路上还是非常清冷。

  不一刻钟就到了汽车站,知道离开车时间尚早,我们在附近吃豆腐浆(即豆腐脑)当早点。侥幸那天派出的是敞车,并且因为熟识站长,我排着第1号。上车后就有笑话,我一见我的邻座上的一个乘客,我直觉地用惊喜的语调喊着“尔康!”,但结果没有回答使我坠入疑雾,他的确酷像俞尔康……

  车在8:30开出,不幸的是,刚出车站车已可怜的不能动弹了,经过20分钟的休息才恢复,这是它首次厄运的呈现,也可以说是我命运的坎坷!贯穿西京闹市的东西大街(后)就上了公路前驰,陪都(即西安,当时称西京)的轮廓终于在眼底,渐归消逝。

  咸阳古渡桥梁全景,1935年

  与铁路并行一小时,便到达历史上的古迹地——咸阳。车停后,就有宪兵上来检查,在凶冷眼光扫射到我时,忽然停顿地向我注视了。我长衫外罩的是灰布军大衣,确已引起他的注意。经详细盘问,直等我拿出印有我服务机关名刺(即名片),才结束这次检查。(之)所以查问得这般紧,是因为青年穿得如此半军半农,是有去延安的可疑。

  从咸阳至礼泉,途中两次抛锚,机件有毛病加上用的是柴油不易烧着,不能行走时,就须从速推行方始能继续燃起,如果熄灭长久的话,那非得有别的车拖着跑半里的路(否则)是不会再移动半步的。我真要诅咒了,我们所遇的司机是那么暴戾无人性的,当车发生阻碍,它是妄大的、暴声的命令乘客下来推车,丝毫没有客气的成分。旅客出了钱还得受这种待遇,真是冤枉!

  西北马车运输队,1941年

  下午1点到乾县午餐,我们在吃罢饭后,得着第一次的教训,那是到紧傍汽车站的饭馆里去吃饭,是靠得住(即一定)会给敲竹杠。饭后继续前进,路上遇到西北唯一的运输工具——拉拉车。有着塌车一样粗的橡皮胎,橡皮轮上架着一块厚厚的木板,货物就装在上面,有些堆叠起极高,用绳索攀着,车是赖牲口拖曳的,通常是两匹马,也有些是两头牛和一匹马,或骡驴,赶车者手持长鞭接连着不吝啬、不怜悯的向牲口身上抽去。这是我最不忍看的一个现象。

  当我们所乘的汽车疾驰过他们身旁时,立刻就能看见到它们发生一阵纷乱,牲口因为目睹这庞大的怪物向它们冲去的时候,拼命的想挣脱羁绊逃走,极端的惊惧,高耸着背、紧缩着四足,向麦田里横倒了下去。赶车者更是束手无法使牲口们安宁的前进。一路来我们的客车引起不少牲口不幸的遭遇,我心中感觉到老大不忍。

  车已离开乾县有20里地,我们这可怜的车子又宣告瘫痪了,虽然经全体乘客半小时奋力地推行,但终究无法上坡。结果原车载我们回乾县,站方(致)电西安另放救济车,当天我们只好下车找地方下宿。

  乾县城墙东门,1910年

  乾县仅有的一个小客栈,早已给老出门的和一些行李少的人占去了,我们三人徘徊街上一筹莫展。后来有一个护路兵,他愿让出他所住的土炕的一半给我们,他领着我们到他的屋子,那是一间不透光线的暗房,坑脏的与烟黑了的灶头一样。每当想象上面会有一些虱子,我就觉得肉痒。

  放好行李,我们我去街上玩玩。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处张贴着的标语,如“欢迎张专员为民造福”“欢迎爱民如子的张专员”,本地人民的脑筋里还存在着“青天大老爷”五个字的。店铺都聚集在一条横街上,市面尚热闹,店屋均甚低矮,在每家天花板上贴着密密的红纸条,上面全是吉利的五字句,如“招财童子来”“招进四方财”“利市百万倍”。街坊上的人,对着外来的陌生人,眼光中常透露着稀奇并且跟住你看。

  晚上的夜市是较有趣的,毗连的吃食摊都一律点上白纸瓜形灯,在黑暗中闪耀着,好像新年里的绣球灯。我们在一家小馆子吃汤面,但是天晓得,一般强烈的酸味使我要呕吐,眼看着黑黑的面条再无法下咽第二口。其他的饭店已熄炉,只得牺牲晚餐了,回转吃了些饼干敷衍住饥饿。8时睡觉,上土炕还是第一次,底下是硬硬的,与西京招待所席梦思的松软、水汀(即暖气管)的温度,是享受中的两个极端。但由于一天旅途的疲乏,我还是很香甜的入梦。

  民国

  第二天清晨,同车的乘客都已经挤拥在车站,盼望着救济车的来到,可是只等到当天西安开出的客车已离开乾县,救急车还杳无消息。站长用种种哄骗方法想遏制乘客的申诉和焦急,并且常以“就来了”三个字答复着。下午5时,站方得到电话,说是从西安放出的救济车驶抵咸阳时机件损坏,在修理中。救急车尚须救济,真所谓……我不愿讲了。

  这样我要讲述关于乾县的牛市场。那天是乾县的集期(西北沿城小县都是规定着三、五、八或二、四、六为集期),牛市场就近靠汽车站,那里集拢着来自离城十里八里的乡上赶集的卖牛者,大概有百余头牛杂乱的纵横在一片草坪中。只听得人声鼎沸,夹杂着黄牛的叫声,真喧闹得(人)头昏。

  倘使你在场,你也会感到有兴趣的,当中间的人沟通于买者与卖者之间,他们是相互用手指藏于衣袖中通话并说定价钱的,种种神情,真堪发笑。卖者因中间人所示价目太少,他拉着牛就跑,口内咕噜着,他宁愿不卖。同时中间人使用刚软兼施的手段,有时凶狠的威胁,有时又温和地对卖者陈说那头牛是得不到再高一些的代价。

  中间人是这样的灵活!当这方面已经僵局时,他又抽着汗烟转变方略的去怂恿买者稍多加几个钱,于是买者再拉过那头牛在空旷的草地上溜上几圈,很仔细地审视牛的腿有无毛病?是否壮颀(qí,头俊美)?再沉思并考虑它的代价。结果中间人撮合买卖两者,使他们成就交易。

  在交涉时,流露他们脸上的神情,使我看得出神。但我起初不明白卖者与买者为何不直接交易呢?后来才晓得,非经中间人说项,牛是卖不掉的。并且成功了交易,买者既不会知道这卖者实得多少,卖者也不知道买者所出几何的。

  出乎意料之外,我找到了一家馆子,东西甚好且价格便宜,自后(从此以后)我们每餐必到这吉盛饭店来,直至离开乾县。饭店是一楼一底的,那矮矮的楼算是雅座,临街的一面没有窗格,从楼上看街心的动态是最清楚的不过的,真好像旧小说书上的酒楼一样。拉野污我是毫无经验的,但抽水马桶的享受已成过去,即使屎坑也不能从乾县找到,于是逼上梁山的实习登坑式了。

  两天的空等,心中万分焦急,几十次去车站探听消息,站长回复还是用两端论法——倘使西安开出,今天可到;不开出,那么……第3天下午3时我们得到救济了。小小的乾县,给我“还不差”的印象。

  汽车在山间行驶,民国

  4时车开始在山地上前进,从此直到华家岭,所经过的旅途完全是起伏的高地。客车有时很费力地爬上山顶,因为公路是倾斜盘旋而上下的。故下坡时须不断地使用刹车和小转弯,有些转弯的地方非常危险,司机如无相当经验,会使乘客起惊慌。

  西北的山虽秃然的没有一草一木,但许多是高巍而雄壮,不逊于途中常见到的落璣山。穴居的人民把他们的窑洞雕凿得圆整非凡,鲫毗鳞次的排列在山顶,远望很饶(有)意味。

  永寿县城,民国

  6时到监军镇(即永寿县)停宿,我们住在中西旅馆,设备尚称清洁,房间很明亮,土炕也宽敞。监军镇是隶属于永寿县的一个小镇,有一段市面,店铺都在公路两旁的坡上,大都是饭店和杂货店。我们晚饭是在一家比较清洁但还是脏的饭馆内吃的,买不到花卷,只有凉而硬的锅盔,再炒了两个菜,胡乱地混过去。饭店墙上一张红纸布告非常发噱(xué,大笑),写道:“现实百货价格高,雇人挑水买炭烧,真是不赊不欠好,欠三不如现二高,放账好比三结义,讨账好比请诸葛,诸葛难请三次来,讨账难还失故交。”似乎写得很透彻,但令人捧腹。

  第4天清晨把行李都搬上车顶,车站上有乡人叫卖仁茶(按应是油茶)一毛钱4碗,是一种腻汤上面飘着几颗杏仁,我们每人喝了两碗,倒是滚热的,身上也升起一股热气。我们以前意想中,到西北各处最低限度大饼油条和豆浆,总该是有的,鸡蛋不见得没有吧?但可怜的是,我的猜想完全错误,这些最起码的食品——大都市里黄包车夫的食料——竟然无法买到,有几个早晨只有让肚子饿着了(现在我已经习惯了,从每天三餐改为两餐)。

  红枪会成员,民国

  8时从监军镇的开车,我心里很急,本来三天到达华家岭,可是注定的命运,我们仅走了全程的1/5。在路口我们看见红枪会,他们正上着操——手中握着带有红鬃毛的枪——由一人前领,因为远的关系,我们不能再看得仔细些。

  当我发现公路上走来的骆驼群时,就觉得很新奇的。记得以往难得看到骆驼,相面者牵着瘦小的做样子的骆驼。这次有百余只,它们一样的是西北运输上不可缺少的过载者;它们全是老翁一般挂着长长的胡子,并且向行军般浩浩荡荡的而来。当我们的客车走过时,它们如同其他牲口,也引起了纷乱而纵跳。

  邠县庆寿寺大佛佛像,1935年

  中午到邠县(今彬州市),邠县正在群山脚下,客车从山上下驶,我们能窥见邠县的全部,小小的城楼和一座古塔,还有土屋瓦房都历历在目。炊烟飘浮在半空,一缕缕一丝丝地,陡然觉得心头爽快而安静。

  邠县城内午餐后,我们又被载着出了西门。车中有人叫道:“前面不是花果山吗?”我精神百倍的等着一睹这神怪小说中孙大圣的发源地,可惜车子不会体念我的心愿而给我方便的,我仅仅瞥见无数灵巧精致的山岩洞布满在山嘴上。我听到一位乘客讲山上有一个已干涸的洞——水帘洞,一个数十丈高的如来佛像,人们爬上楼阁的顶上才能够看见佛身,佛的耳朵内可容纳4人,手掌内能够舒畅的摆一桌酒席……

  我们的车傍着山曲折前进,右旁一片银白,那就是泾水(泾河)了。这有名的巨流,是整个地躺在群山的怀抱里,蜿蜒着从这山头的前面打弯又转到山后去。因为合适的低落,使我们所看到的仅是狭窄的一线,并且已冰冻得厚厚的,货商们经过河床的沙滩,在踏过坚冻的泾水,就走上对岸的山路,除去有一路水流湍急没有冰结外,我们很难看见流水。

  3时到长武站,再上来两个奇形的回教和尚(应指阿訇)后,我们的车又加速度地奔跑,想赶到平凉住宿。瞧着落日跨过山背,随即天地渐渐地从淡灰,而迷糊,而黑暗。见到鸟雀的归巢,行起了流浪者的悲哀。夜已深,但我还给车子的拖曳,背着家乡愈行愈远,愈远了!

  《旅行杂志》1939 年

  本文由“瀚海淘沙”独家整理并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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