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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甘肃华家岭游记

摘要:   编者按  不管是茅盾在《风雪华家岭》中对华家岭恶劣天气,导致其人在囧途式的遭遇;范长江在《中国西北角》中对驻军过多、住宿不便、饮食较差的描述。还是张恨水在《谁都头疼的华家岭》中:“字典上关于讨厌的形容词,都可以取来形容华家岭。”裴文中在《西北纪行》中对路政不修的怒斥!总之,民国过往行旅笔下,途径华家岭都给他们留下来深刻的印象 ...

  编者按

  不管是茅盾在《风雪华家岭》中对华家岭恶劣天气,导致其人在囧途式的遭遇;范长江在《中国西北角》中对驻军过多、住宿不便、饮食较差的描述。还是张恨水在《谁都头疼的华家岭》中:“字典上关于讨厌的形容词,都可以取来形容华家岭。”裴文中在《西北纪行》中对路政不修的怒斥!总之,民国过往行旅笔下,途径华家岭都给他们留下来深刻的印象。

  甘肃华家岭地处通渭、安定、会宁三县区交界处,是祖厉河、金牛河等河流发源地。境内沟谷纵横,岭梁交错,最高海拔2445米,以阴寒、风大、多雨、多雾天气居多。民国时期,华家岭因地处西安到兰州公路间的重要中转站、西兰公路及天兰公路交汇处,商旅往来甚多,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又因为山路崎岖迂回、恶劣天气多,是往来行旅望而生畏的地方。

  1939年,作者孙锡祺乘车从西安到华家岭,对沿途老百姓生产生活状态娓娓道来。在西北这略显荒凉与落后的土地上,却体会到了别样的人文之趣和自然之美。

  从西安到华家岭

  我去华家岭以前,有很多人对我申述“去不得”的种种理由,说:华家岭周围300里是没有人烟的,更终年存留着雪的痕迹,山风是怎样的厉害,野狼又如何的会突袭害人,土匪的出没无常……他们都想留我在西安,并设法另派别人替我,我也一度曾设想过他们所讲的恐怖,及感到细微胆寒,但一切思念在后来是安定了,我已经打定主意离开西安去看看西北风光,因这在西安是体味不出来的。

  平凉白水镇白水寺,30年代

  我们在白水镇就住下了,那是离平凉30里的小镇,我们住的土炕较在乾县睡过两晚的那个还脏,底下且烧着马粪,我关照把出气孔塞住,否则那气味会使我头胀的。那客栈内有马厮,一切与旧小说所记述的相符,晚餐是面块和牛肉。

  第5天我起得很早,客栈所供给的洗脸水真吓人,恐怕比我们家里抹过灶头的水还要不如哩!早点是羊肉泡馍,也是生平第一次尝到,滋味还好,但食后冲上的一股味使我难受半天。

  12时我们安抵西兰公路的中点——平凉,到华家岭要另换客车,因此我决定在平凉休息几天。平凉有旅行社设立的招待所,我刚踏进门就遇到了好友袁君,他在里面当会计。他乡遇故知是如何值得快活的?那里的主任也是我在汉口时的同事,我留凉5天,除了睡得很舒适外,更得到他们诚意的款待,天天给拉着上馆子吃饭,花了他们不少钱。

  平凉是西兰路中的大城市,一条四里路的长街自东关贯穿西关,倘使要形容平凉城的形状,那么,这条长街就是它的形状了。店铺相当多,各种日常用品都买得到。我在一家名为“卫生理发店”内剪发,那理发匠的手艺真该“称颂”,他替我剃地偏分(平凉土语,头发两边分开的式子叫做偏分)竟是与山峰一般的参差,我指点他修了两次,看上去还是不惯。但是这是没办法的,到西部来本来就说不上讲究二字。

  转运公司在平凉叫过载行,街上很有几家规模大的过载行。我在街上看见一个流动的宣传者,矮矮的身材手中拿着面膛锣,在“嘭!嘭!嘭!”三声后,他提起高声的嗓子喊着“到第某医院种免费牛痘,自明晚起”,并且再重复一遍,于是又“嘭!嘭!嘭!”地响起来了。

  驴上的女人,1936年

  西北嫁新娘,我在平凉目睹到,那是极简单的。一头驴子背上敷着一条绸被,绸被上端坐着穿红衣服脸上涂粉的新娘,新娘的小脚挂在驴腹上,驴子前面有一个人捧了盘领走,一切仪式都如上面所说的了。

  崆峒山离平凉20里,因为天气寒冷没有去。我本想在平凉休息两天,但车座订不到,等到20日早晨8时我又辞离袁君而登程了。这次所乘的是敞车,我花了2块钱的车费与司机同坐——是最舒服的位子。车行1小时后我们就上了六盘山著名的和尚峰,车子循着公路盘旋直上,费1小时之久才上了峰顶,情形与登宝塔同。

  一幅五彩的图画展开在我面前,它是美丽的、炫目的。从峰上下萦绕着万千重叠的交错的山峰,似乎是很活跃地攒挤着并呈现各种艳丽的色彩;有的如葡萄般的紫,有的如玛瑙般的红,也有翡翠般绿的,更像咖啡色、橘黄色的,颜色中除了纯白外,它们都占有了。朵朵镶着边的白云,荡漾在天际。这般构成的美妙画境使我陶醉了,我愿车子停留半天给我做半天仙子。

  西兰路上,1939年

  静宁站中餐后,到下午7时我们就抵达目的地了——华家岭。天已暮黑,我们急急地找了两个本地人挑着行李,送我们到新屋子——现在的住处。在我见着先到的二批人员时,大家都欢呼了,以前他们六七人宿于这孤居山顶的巨屋,每晚担心着土匪的袭击,但我们一伙人到后,他们觉得壮胆不少。洗脸前我照一下镜子,呀!真可怕,(除)嘴唇是红的外,其余却是灰的白的一片,倘使要扮曹操的面相是不用再化妆的。

  560公里的路程已完全跑完,或许是因为我所坐的位置优越的关系,我觉得这次在公路上跑一趟并没有受苦。到华家岭的第一个晚上,我是睡得顶舒适的。到此后,首先感到寒冷的是两足,我虽穿着家中所做的乌绒棉鞋,但还是彻骨的冷,第2天我就花了两块钱买了一双毡窝儿,式子(即样式)与芦花蒲鞋一样,但是用三层厚毡围成的,有了毡窝儿穿在脚上,立刻是暖烘烘的,再也不觉得冷了。

  此间早晨与晚上最冷,白天室内生炉子,寒暑表内水银的最高点仍停留在0度的标记上。我身上的衣服多的不能在加了,计卫生衫、头绳背心、皮背心、皮袍等将身子绑得紧紧的,尚不觉得十分冷。鸡蛋冻得像个固体,自高处丢下会似有弹性地跳起来,须置开水内煮后才能融化。晚间睡时从口中吐出的热气,到竖晨被端均已水湿。

  碉堡,1932年

  华家岭招待所的右边是华家岭的新车站,院落与招待所差不多宽大。在车站,招待所的四角上住着四个碉堡,是预备给护路的军队住宿的。碉堡外就全是山地,公路在招待所门前分而为二:一至西安,一至天水到汉中。

  招待所前后左右的山沟里都住着本地人。以前人家对我讲华家岭附近300里地没有人烟是过于荒谬的。本地人的性格很爽直,他们的言语极容易懂,声调非常急促,他们集拢了几十家合住在一个山沟里,有些盖有瓦屋,大半是住的土屋,麦子是他们唯一的收获。华家岭车站现在还在离此地3里路的镇上,那里的六七十家住户,平时什么东西都买不到,逢三、五、八是集期,才有面粉、鸡蛋、糖、柿饼等东西买。

  我来此20天还未下过雪,不过天气是非常有变化的,每天必有数小时在雾气里面,太阳时露时隐,与山风忽起忽歇,往往明朗的晴天,在几分钟内阴云突然密布,立即变成一个阴郁而满盖愁意的天气了。

  我爱看环绕着我们的重山,每天清早,我跑到招待所后面的山岗上去做深呼吸,呀!我面前的山峰是此起彼伏地错乱着,像大海洋中的怒涛巨浪,汹涌!澎湃!我看不到哪里是边际,在眼帘中的仅是浩瀚宽阔的一片,我只觉得我是在汪洋里,一个个山谷是巨浪冲击成的漩涡,深渊!回旋!这些美媚的景象使我愉快。

  我每次用生命之力哼着不成调的音节,于是心头便感到万分轻逸和舒畅。大自然已是我的了,但有时候由于心意的转变,我又把自己比喻成大风浪内孤舟的操纵者,不幸的遭遇使他迷茫的不知道如何转舵回家。孤舟还是在风浪中,我又替我的命运悽伤了。

  西北农村,1937年

  山谷里的村庄是我最爱去的地方,我已逐日地玩过附近的宋家老庄、翠花湾、曹家沟、孟家窑等,虽然翻山令我疲乏,但我所获的乐趣是足够给偿的。系上围巾,拿着木棍(本地人随身带着木棍防备狼和狗)就出发了。下坡非常省力,纵跳着飞奔而下,有时会留不住脚步,当踏进村口时,准有几只狗跑出来狂吠着,有些凶狠的更向前扑来,这是只需用木棍一阵威吓,就会都不管事的跑走。山谷里吹不到风,所以是非常的温暖。

  乡人们都在空场上工作,男的赶牛耘麦草,女的都跪在地上播麦粒中的“败籽”,他们是十分恬静的工作。麦场的四周堆叠着人粪、牛粪、驴粪,哪一家场上堆得高就是大户,哪家少就是表示贫穷。毕竟是穷人多,穷人家里的老幼在现在这样的严寒时,还没有一点棉花穿在身上,他们仅有夹衣和单裤御寒,小孩子且有下身赤裸着的,见之深感不忍,大户人家也只穿着棉袄棉裤。在看到这种情形后我觉得南方人是不应该对食宿再有不知足的欲望了。

  临夏妇女和小孩,1936年

  我经过他们身旁时,一种对于陌生人新奇的神情,可以从他们的目光中看出,尤其是村妇们好奇有热闹看,一般都躲在麦堆旁,有的从从矮围墙里伸出头来张望着,我的绒绳帽子和围巾确已使他们感到特别的注视,并且窃议着。有时听见她们笑起来,但当笑声还未完全突出,突然的好像是因为羞涩而终止了。她们每一个都是小脚,就是四五岁的小女孩已缠得小小的,她们是不会知道或相信女子应该不缠足。

  每个村落旁有着山涧,涧水是冰冻的,乡人打开冰取水作饮料,村落所以都在山谷里,也就因水的供给问题。每个村庄有一二十棵树木,那里梨树居多。

  在这个地方能够看到树和水是很觉得高兴,下浓霜后的早晨,这些村都染成了银白,从高处远望山谷,村庄是模糊的,但一棵棵银树把整个山谷点缀得富有诗意。乡人们白天将他们的豢养的山羊放到山顶上,暮晚他们大声叫喊羊儿归家,羊群在山巅移动着,从远处只看见无数的白点在蠕行,有着晚霞的背衬,真是一幅绝妙的画图!

  有一晚,圆整的明月给繁星拱卫着,银光遍照了山谷,万物从她得到光亮。可是我觉得畏怯,我不敢向她正视,因为我明白她温柔的月光会使我更难受的。

  我想我应该止笔了,实在有着很多的话、很多的事,是纸上写不完的呀!

  《旅行杂志》1939 年

  本文由“瀚海淘沙”独家整理并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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