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阅读
地质学家眼中的南疆：1944年阿克苏、喀什纪行
编者按
1943年，西北盐业考察团一行六人，以新疆为重点，进行了为期一年的实地调查。团长袁见齐（1980年当选中科院院士）在工作之余，也将自己沿途所见所思记录笔端，文章不仅对当时南疆的政区和交通状况有所记录，还对南疆阿克苏、喀什等地区的历史、物产、文化等方面有着精彩的描述。地质学家眼中的南疆会是什么样的呢？
南疆中枢阿克苏
拜城以西170公里为阿克苏，昔为道治，今依照内地制度，改设第四区行政专员，辖十县。阿克苏地形复杂，水道纵横，水量充足，灌溉便利，产稻米甚多，品质亦为新疆最佳。此地位于天山之阳，气候和煦，尤宜种植棉花，兼有蚕桑之利。天山之麓盛产山盐，品质纯洁且采取便利，现仅供当地食用，未能加以利用。
阿克苏扼南疆大道中枢。
阿克苏南境，孔雀河水深数尺，可通舟楫，如能稍加整理，则由此上溯喀什、下达尉犁，均可通畅。惜因人谋未臧（不妥），现除南疆公路偶通汽车外，运输工具仍主要赖以火车。
拜城晶盐可制盘
拜城的盐洁白晶莹，可以琢磨为盘碟，用来盛放菜肴，别具风味。我曾于迪化全省文物博览会中见到一个旧碟，颜色已经灰黑，不如传言中那么精美。到达拜城的晚上，就以此询问县长，据谈此地生产晶盐确为事实。清代官宦到此，就会择取上好材，命匠人琢磨为盘碟，携回乡里，用来显示珍奇。市场上向来少有人售卖，若能先期定制，尚可获得，只是巨大的材料难觅，必须假以时日；另外，技术欠娴熟，也难以得到精品。
盐山在县北40里，一山孤立，长超过二里，宽约一里，高数十丈，自山顶至山麓，除表面沙砾覆盖外，皆为坚硬盐质岩石，其色或青或红，中间嵌入大块盐晶，无色透明，宛如水晶，大者直径超过一尺，即往年取制盘牒者，只是性脆易裂，不易凿取，巨大的材料更难获得。调查时凿取了数块，皆细小，不足以为代表。
盐山阿洪情意浓
拜城盐山名西麻扎山，麻扎，维语陵墓的意思。其地有圣裔（指穆罕默德后裔）卜葬于山侧，故称盐头麻扎，亦曰西麻扎。麻扎产盐甚富，由阿洪一人控制，故阿洪之家亦为全村首富。我们快到时，阿洪提壶茶水和馕前来迎接，在山中相遇，我们覆手为礼，于是就地喝茶吃馕，情意非常深厚。
晚上住宿阿洪家，他已经备好了羊肉抓饭和烤鸡，吃完又盛上乳酪和野果汁，对我来说都是没吃过的异味。阿洪的弟弟住在村南，深以未得贵客光临为遗憾！临行之日，坚持邀请我们进屋小坐，多次辞谢却得不到允许，那时正下着小雨，于是入其室，大盘子装的羊肉已备好，勉强塞一小块肉就出发了。（按作者南方人吃不惯羊肉）
维族人好客，情意诚实真挚，只是原来的客人，如果未获主人允许，按例是不能入室。大概维族妇女不能见生客，必须给予时间使她们能躲避，否则视为失礼，甚至会被人骂。
西麻扎盐山较大，正打算测绘详图时，天气忽变，顿时雪花飞舞，拿出来的纸顷刻沾上水滴，以致不能作画。仪器在嗖嗖狂风中荡动，于是作罢。
由和田回程之日，再次经过盐山，因为是旧相识，阿洪招待更加殷勤。早晚必备肉与饭，或学汉族做好炒菜。午后则提壶茶、挟冷肉，与我们相会于山谷之间，一起席地而坐吃喝闲谈。我们也依照回教习惯，吃完后跪在地上，双手摸唇以感谢上苍，阿洪看见后非常开心。临行时，赠送了他我携带的竹筷子，阿洪连连道谢。大概新疆气候亢旱，绝不能产竹，竹筷子虽然简陋，但在新疆也算是少见的珍品。
温宿城东北150里的阿巴得以产盐著称，亦称盐山口。由此入山即为冰达坂大道，可通伊犁，故特克斯一带蒙族也常常来此取盐。阿巴得山由三座山组成，与拜城相同产红盐和青盐，晶盐稀少，不能制盘碟，而蕴藏量之丰富，远超过人们想象。因为取用便利，人们对于食盐并不加以珍惜。采盐的方法宛如凿石，必择大小适度、形状方正的细加修琢，使棱角完整且表面齐平，才能在市面售卖，否则即使品质纯净，亦难在市场售卖。盐坑旁，琢磨后剩下的小块碎屑堆积成丘，视为废物，无人取用，采盐的人都感到处置很麻烦。
旅店生活歌伴舞
在盐山口工作时，住宿的旅店设备简陋，同行者为当地区长。商店主人用他的房间待客，房间很小，一半都是土炕，锅灶在一侧。主妇为了提前做好饭，半夜就开始烧火，弥漫着刺鼻的烟气让人难以深受，刀子和勺子乒乓作响，使我实在不能入睡。而同行的维族人，裹着老羊皮，卧在灶台下酣然入梦。大概是维族人生活简陋，露宿沙滩也视为平常事，能睡在灶台旁取暖，已经比较快乐了。
旅舍的客人，听说有来自中央的远方客人，都抢着一睹我们的真容，晚间无事时，常在门边探头张望，我们看过去，他们就迅速的跪坐在房间内。他们房间中有乐器，晚间不时弹奏一曲，引吭高歌，有携带小鼓客人随即击鼓应和，众人击掌打着节拍，声震屋宇，兴趣浓烈时也就不拘礼节，而翩翩起舞。歌舞简单易学，我们也参与其间，每次都娱乐到半夜。群情融洽，几乎忘了我已是到了边疆。
荒漠旅途多恓惶
由阿克苏至疏附约千里，旧的大路取道巴楚，共有13站，每站均有旅社，可以投宿。只是路途多沙窝，汽车不容易通过。新建的公路，依山麓西行，戈壁之间水草缺乏，尤其是阿碛至水磨之间约300公里荒无人烟的路程，为汽车行程最艰苦的一段路。
若途中发生故障，不但有露宿沙滩之苦，而且还有饥渴的担忧。我们离开阿克苏后，投宿阿碛，次日天色尚未破晓，即起程西进，为了以备万一，我们带了一个盛满水的大桶。行了一小时许，天色渐明，向左望着大漠，平沙万里无垠，偶尔望见远树点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所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可用来咏叹此景。路的右边是童山，山岩红黄，濯濯无草木，更增加了恓惶（惊恐烦恼）的感觉。
幸亏路面新修，平直易行，中午经过巴楚县北乡，遥望村落，尚在数十里外，不敢稍作休息，驱车继续前行，最终于暮色苍茫中抵达水磨，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当时河水已成冰，溢出了一里多地，河水深浅难测，不敢贸然前进。对岸刚好有人，我们喊着请他引导，在昏黑之中汽车从冰上而过，幸好没发生意外。
那时司机早已疲惫，打算早点找到旅店。询问当地人，说是五十里外有阿图什县可以住宿，驱车前往却不得其处，等到找到村落后询问得知，已经到了疏附郊外。半夜抵达城关，被警卫拦在了桥端，到警察局说明情况后，才进城投宿专员公署，专员披着衣服出来相迎，惊讶我们来的如此迅速。按照惯例，由阿克苏到达此地，必绕道到达巴楚住宿，或者露宿于沙滩，次日才能到达。今日我们一天即走完路程，已经是首创了。
中亚枢纽属喀什
疏勒城门素描，民国
喀什位于塔里木盆地西端，当帕米尔高原东北，由此西经乌恰共500里即可到达苏联境内，为国际要道。北边由阿图什越过天山300余里外即出了国境，昔日曾修建公路，近年已经荒芜。由喀什向南行，通印度的道路有三处：
若由蒲犁越帕米尔以通往阿富汗，也是往年东西通道，近年来亦少往来。喀什刚好居于中、印、苏联交通之要冲，将来交通工具不断改进，地形的限制终究容易克服，这样，喀什是中亚交通中心的地位必定毫无疑问。
疏附街头易迷路
疏附、疏勒二城，维语统称喀什噶尔，汉回两族则简称喀什。疏勒为汉城，清代戍边军队驻地；疏附为回城，商业繁盛。二城相距仅十余里，各设县治，第三区行政专员驻疏附，故通常以疏附为喀什，与称伊宁为伊犁相同。实际伊犁、喀什均为历史上的名称，只是新省民间仍旧通行未改。
喀什爱迪卡大寺
喀什居塔里木盆地西北脚，山石环抱，水量充足，耕地宽广，居民殷富，文化程度较高，工艺品很精致，所制的小刀、皮靴及大布，均久负盛名。城市多旧式的街道，狭小曲折，最易迷失方向。城中闹市近来经过改建，平直宽广，面貌大有改观。偏僻的巷子相当深远，不是久居此地的人，仍难以辨认位置。其地汉族人口仅占1/300，宗教势力之盛，冠于全疆。
人民不养猪，见到后会立即扑杀，南疆各个县城也均无猪肉售卖，喀什更是这样，即使政府首长也不食猪肉，以顺民情。疏附妇女的装束非常保守……
因原文半文半白，故本文有所改编，若失本意，还请谅解
1945年《盐务月报》
本文由“瀚海淘沙”独家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