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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向敦煌壁画的黑手

摘要: 19世纪末至一战爆发前,中国西北地区成了西方列强开展“探险”的竞技场。欧洲各探险队的丰厚收获刺激了不甘落伍的美国人,1922年,时任美国宾州艺术博物馆馆长的兰登·华尔纳(Langdon Warner,1881-1955)说“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俄国人,已大规模拓展了人类的历史知识,还顺手牵羊从中国新疆带回了不朽的历史杰作,以此丰富自己的博物馆。在那方面,美国人没有任何贡献,几乎已成为令人备感耻辱的一件事。”华尔纳认为在对 ...


        19世纪末至一战爆发前,中国西北地区成了西方列强开展“探险”的竞技场。欧洲各探险队的丰厚收获刺激了不甘落伍的美国人,1922年,时任美国宾州艺术博物馆馆长的兰登·华尔纳(Langdon Warner,1881-1955)说“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俄国人,已大规模拓展了人类的历史知识,还顺手牵羊从中国新疆带回了不朽的历史杰作,以此丰富自己的博物馆。在那方面,美国人没有任何贡献,几乎已成为令人备感耻辱的一件事。”华尔纳认为在对中国的探险中美国不能缺席,应该在地上、地下全面开展工作。

        20世纪初,美国迎来了经济大发展的时代。经济的繁荣又催生了许多博物馆和美术馆,进而导致对东方文物和艺术品需求量的增加。在此背景下,哈佛大学福格艺术博物馆(Fogg Museum)跃跃欲试,准备在中国西部一展身手,以丰富其东方美术品的收藏规模。馆长福比斯(Edward Waldo Forbes)以哈佛大学拥有“那条早期商贸道路(丝绸之路)特定遗址的记录,可确保我们发现一些重要艺术品和考古珍宝”为由四处游说,募集到了40400美元的捐款。曾去日本研修日本艺术和佛教艺术、后来在美国驻中国哈尔滨领馆担任过副领事的华尔纳被福比斯邀请,参加前往中国的探险之旅,同时受邀的还有一位哈佛人翟荫(Horace Jayne)。

        1923年7月,由华尔纳和翟荫组成的第一次福格中国探险队,踌躇满志地向中国进发,目的是探索在额济纳旗对黑城遗址进行发掘的可能性,以及从东方美术史的角度对敦煌莫高窟的壁画进行调查。

        临行前,华尔纳向哈佛大学专攻意大利壁画技法的汤普森(Daniel V. Thompson)讨得了一个配方,他打算有可能的话用化学药剂粘取一些敦煌壁画作为标本。其实,早在1916年,他就盯上了敦煌莫高窟,在给赞助人弗利尔(Charles Lang Freer)的信中他写道:“我们必须有一些供美国研究使用的壁画。”


        这是目前所见唯一一幅华尔纳在中国探险的照片,1923年11月拍摄于内蒙古额济纳旗的黑城。第一次福格中国探险队曾在这里发掘了9天。照片由哈佛大学艺术图书馆赠予。


        1924年1月19日夜,华尔纳和翻译王近仁坐着一驾由四匹新疆小马拉着的大马车,由安西抵达敦煌。翟荫则因为在黑城时脚严重冻伤,被华尔纳安置在了张掖的名医高金城处治疗。

        到达敦煌的第二天,在饱餐了一顿热土豆之后,华尔纳去买了一些布料和劣质香烟,为前往莫高窟做准备。

        1月21日黄昏,经过了多年梦想和漫漫长路的华尔纳终于来到了莫高窟。趁着天还未黑,他迫不及待地钻进了洞窟。尽管此前已长时间研究过法国探险队在莫高窟拍摄的照片,但身临其境的华尔纳还是被公元14世纪前的画家们在墙壁上留下的精美绝伦的壁画大受感动,“比我所见过的任何绘画更加令人印象深刻,我领受了一次神佛的显灵。”


        刚到莫高窟的华尔纳看到“洞窟下面簇拥着羽毛般层层叠叠纤细柔弱的白杨”。照片由哈佛大学艺术图书馆赠予。


        经过一番对洞窟的巡礼后,华尔纳认为敦煌壁画是古代中国经历了许多世纪的劫难之后,留给人类的独一无二的遗产,是无以替代的珍宝。但当他看到两年前沙俄残兵遗留在壁画上的划痕和部队番号,这种“斯拉夫式的对神灵的亵渎”让他感到震惊。也是巧合,他又看到了三位香客在无人管理的洞窟中随意用手抠壁画,对于穿着的宽大皮袍对壁画的摩擦更是漫不经心。

        这些,似乎给了华尔纳粘取壁画的“正当理由”。他在当天给妻子的信中写道:“不用说,我就是折颈而死,也要带回一些壁画。我的职责就是拼命从这个很快就会变成废墟的遗址中,尽最大的努力去挽救和保护任何一件东西。很多世纪以来,这里一直处于稳定安宁的状态,但如今它的末日就在眼前了。”

        很显然,华尔纳到莫高窟的第一天就打算要粘取壁画了。他这样做不仅是为了收集壁画样品带回美国进行研究,更主要的是要“妥善加以保护,防止进一步的损坏。”幌子是如此的高尚!

        他曾反复考虑怎样才能合适地带走壁画样品,德国人曾经在新疆从壁画后面的泥墙着手,成功地锯掉并保存了一些精美壁画。不过,华尔纳觉得这种做法对于他负担过于沉重。他也曾尝试着想从最松动的地方入手将壁画撬下来,但即使小心翼翼地用锯子割或者是凿沟槽,都没有成功。剥离下来的壁画都不大,无法使一些重要的细部得以保全。

        最后,华尔纳还是决定采用汤普森介绍的技术——用胶水粘取壁画。对此他早有准备,一到北京就购买了黏结剂,用来将壁画上的颜料黏结在一起,他还带了可溶性底基配料,还在敦煌买了布料。华尔纳为自己辩解道,“我既不是一个化学家,也不是训练有素的字画修复师,而只不过是一个具有强烈考古意识的普通人。我要做的事似乎既会亵渎神灵,又不大可能完成。”


        华尔纳在写给弗利尔的信中说“搞到壁画藏品,毁掉的东西肯定比带回来的多。在揭取壁画前,我们必须对其原有位置和外观进行完整的记录。” 他拍摄的这幅莫高窟第323窟壁画,还保持着唐代以来的原始形态。照片由哈佛大学艺术图书馆赠予。


莫高窟第323窟的南壁上留下了华尔纳涂刷的胶水痕迹


        《在中国漫长的古道上》比较细致地描述了华尔纳粘取壁画的情况:“我狠下心来,开始把用来固定颜料的无色药液涂到墙上。片刻后,又把经过加热的胶水状的底基涂到壁画上。然而这时出现了不曾料到的情况:洞窟内的温度在零度以下,我难以判断药液在冻结之前是否已经渗到了墙皮里,还有热到沸腾的胶水几乎无法在它凝固之前涂到垂直的墙面上。王近仁和一名雇工勇敢地举着上面放着加热胶水的火盆,我蘸了胶水往壁画上涂刷。滚烫的胶水像糖稀一样滴洒在我仰着的脸上、头上、衣服上,正当我要施展本领精细操作时,手指被胶水粘在一起了。我首先在一些没有画面或残破严重的地方进行实验,结果证明并非完全失败但也不是非常成功。我只能这样揭取壁画了,把它们带到坎布里奇,让我在福格的朋友尽可能把它们从坚硬的涂层上挽救出来。”


法国探险队努埃特于1908年拍摄的莫高窟第323窟南壁


华尔纳的罪恶之手在莫高窟第323窟南壁留下了刺目的瘢痕


        在粘取壁画之前,华尔纳拍摄了壁画的原有位置。照片由哈佛大学艺术图书馆赠予。


        被华尔纳粘取的莫高窟第323窟的壁画,现在陈列在哈佛大学艺术博物馆第2740号展厅。照片由王惠民博士赠予。


        华尔纳被福比斯等人认为有着能把死人说活的本事。果然,华尔纳在粘取了壁画后又为自己解释了一番:“我并没有触动那些公元6世纪的作品,它们的存在是绝无仅有的,我也没有剥取那些唐代最杰出的作品,我所选择的只是那些保存状况非常不好的唐代作品。……我们在美国,甚至柏林从未看到过如此精美的作品,它们比藏在那里的从新疆取下来的壁画都要优秀,足以让它们嫉妒”。不过,他的这段话可是矛盾百出。


法国探险队努埃特于1908年拍摄的莫高窟第321窟南壁


        事实上,华尔纳在莫高窟5个洞窟中剥取的壁画都是唐代壁画中的精品,而且当时的保存状况良好。


        在莫高窟的十天时间里,华尔纳花了整整五天来粘取壁画。每天晚上他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极度绝望且悔恨交加,但天一亮,他又“强迫”自己继续作恶。

        除了粘取壁画之外,华尔纳还说服了王道士,从莫高窟第328窟劫走了一尊唐代的供养菩萨塑像。

        华尔纳在搬离莫高窟第328窟的唐代塑像前,拍摄了它原来的位置和外观。照片由哈佛大学艺术图书馆赠予。


        这尊莫高窟第328窟的唐代供养菩萨塑像最终被华尔纳搬到了美国,他说“在它塑成后的一千一百多年的时间里,除了我,再没有任何粗鲁的手碰过它。”照片由哈佛大学艺术图书馆赠予。


        哈佛大学艺术博物馆2740号展厅中,来自敦煌研究院的两位学者仔细端详着这尊莫高窟的唐代塑像,久久不肯离去。


        华尔纳在莫高窟所有活动的费用,只是向王道士捐赠了区区150美元。“那只是一笔巨额小费,其中还包括了我们的食物、牲口草料,以及王道士对我进行的心灵引导服务”。

        最终,华尔纳用毛毡包裹着粘下来的壁画,在外面夹上木板。对于那尊精美的塑像,他做了一个简陋的木箱,衬着从敦煌买来的棉花、毛毡、被单,甚至还有华尔纳本人的羊毛内衣。18个星期后,历经马车、火车、轮船颠簸的敦煌宝物辗转到了哈佛大学的福格博物馆。

        1926年,华尔纳出版了考察游记《在中国漫长的古道上》。


        在哈佛大学艺术博物馆2740号展厅,展出了华尔纳从敦煌莫高窟劫掠的5块壁画、1尊塑像、1卷佛经,以及3幅绢画。


        在哈佛大学艺术博物馆2740号展厅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贴着一张A4大小的纸,隐晦地说明了这些敦煌文物是华尔纳从中国所得。


        关于华尔纳在敦煌劫掠文物一事,敦煌研究院的王惠民博士做过全面的调查。他的研究结果是“华尔纳于1924年剥去320、321、323、329、335窟共5个洞窟计12块壁画,运到美国后,有一块遭到毁坏,剩余11块保存至今。另外有328窟供养菩萨塑像一身、还有一件北魏的影塑。”

        被华尔纳劫掠的莫高窟文物,现在有5幅壁画和一尊328窟的供养菩萨像在哈佛大学艺术博物馆2740号展厅展出,另外的6幅壁画和一件北魏影塑被保存在哈佛大学的库房里。       

        对于被华尔纳带到美国的敦煌壁画,福格博物馆的文物保护专家汤普森在1974年承认修复结果并不理想,因为他使用的胶水很厚,几乎不可能处理。


        这幅保存在哈佛大学库房的敦煌壁画,色彩要比预期的更少。 事实上,壁画中人物的面部已完全消失。   


  这幅保存在哈佛大学库房的壁画,图像特征几乎已被彻底破坏。照片由王惠民博士赠予。

       

        二战时期,华尔纳加入盟军发起的“战后保护文物遗址、美术品和档案项目”,主要负责编制日本文物古迹保护指南和保护地图,将不宜轰炸的日本文化名城在空军的地图上标明。日本人认为华尔纳是京都、奈良免遭原子弹破坏的救星。华尔纳逝世后,日本人在奈良法隆寺主院西侧为他立了一座五层高的五轮塔。

        但是,在中国,华尔纳永远是文化的罪人!

        看了下面的这张照片,你一定会感到那种皮肉分离之痛……

        莫高窟第329窟北壁被华尔纳粘取后的惨状。图片来自数字敦煌网站。


本文所用照片除说明外,均为敦煌研究院孙志军拍摄。


参考文献

《在中国漫长的古道上》,兰登·华尔纳

《关于华尔纳、鄂登堡所劫敦煌文物》,王惠民

《谁在收藏中国》,卡尔·梅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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