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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 | 行走新疆, 带你感受艺术的盛宴
文 /张海龙
供图/《流动的盛宴》摄制组
与其说丝绸之路是一条物质之路,不如说丝绸之路是一条精神之路。视野所及,你根本看不到这样一条迢遥大道;而想象所至,那是东西方文明融合交流的秘密通道。在这条看不见的道路上,各种商品以令人难以想象的方式流动着,各种文明也以不可思议的程度碰撞着,各种艺术和生活方式都在这里共生呈现,如同一场永不散去的盛宴。
流动的盛宴,或许是对“丝绸之路上的艺术”最好的概括。
本期“行走”栏目 ,我们携手纪录片《流动的盛宴》摄制组,共同聚焦“丝绸之路上的艺术·新疆段”,带您感受丝绸之路上的“艺术人生”,倾听丝绸之路上的“中国故事”。
一个人就是一架天生的琴
新疆的乐器到底有多少种?
几乎没人能说得清这个问题,有说几百种的,有说上千种的。在我看来,这并不重要。那里天大地大风疾人爽,折个草棍就能吹笛,剁块木头即可弹琴,人人都是歌者和乐手,管他乐器有多少种呢?只顾贪恋这世上的欢乐不就行了?管他哪件乐器是属于哪个民族的呢? 不都全部来自于河流山川自然万物吗?
曾经,在纪录片《塔里木河》有关“造物”那一集内容里,我根据观察和想象这样描述了人与创造的逻辑关系—慕士塔格,帕米尔高原上最壮美的山峰,被誉为“冰山之父”。公格尔,昆仑山最高峰,与慕士塔格峰相望,山巅终年冰雪覆盖。库山河,源出慕士塔格和公格尔两座险峻山峰,携带大量冰川堆积物,河道崎岖,坡陡流急,泥沙俱下,那是全新疆含沙量最大的河流。
浑浊的库山河,流经阿克陶县、英吉沙县、疏勒县等地,形成肥沃的冲积扇平原,给两岸的人们带来泥土、树木与矿藏,并在千百年间滋生出那些卓绝的手艺,让造物成为赞美生命最重要的手段。制作土陶、乐器和小刀是英吉沙最出名的三种手艺,其材料分别来自于土、木以及金属。所有这些自然元素都由滚滚河流不断输送而来,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山的能量。
在新疆的旷野中,有种天然的默契,树木永远追随着河流,沿着河岸逶迤生长。
树木的枝叶在风中歌唱,成行成列的树木奏响天籁,仿佛是一把被神抚动的琴。
纪录片里,老人热合曼带着外孙吐尔逊江在河边老树林里寻找合适的树制琴。花了大半天时间,终于找到一棵胡杨树,他要外孙把那些枯死的树枝都砍掉。因为有生命的树才可以制造出好的乐器。用这些树做乐器,可以弹出最生动的音乐, 因此要极为爱护这些树木。
砍掉树木已经枯死的枝干,是为了让树木能够更好地生长。
把枯死的枝干做成各种琴,是为了让树木在风中继续歌唱。
那里的人生活在丝路之上,他们对自然充满敬畏。在他们眼中,万物有灵,每一棵树都是一个生命,对树木的敬畏,就是对生命的敬畏。而音乐,不过是一种向上天表达感恩的方式。仅仅在维吾尔族民间音乐中,就有着品种繁多的乐器,如萨它尔、艾捷克、弹布尔、独他尔、热瓦甫等等,可以说是吹拉弹击应有尽有。你可以将这些乐器的声音理解为对自然的模仿, 有风声,有鸟鸣,也有河流的涛声和戈壁的空旷回音。
“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这是维吾尔人一句著名的谚语,这也是对能歌善舞的维吾尔人最传神的描述。音乐和歌舞早已深深融入他们的血液之中。如果说音乐是维吾尔人的灵魂,那么乐器就是维吾尔人灵魂栖居的枝条。
其实,按新疆那片大地上人们的普遍理解,乐器就是乐器,没什么了不起。用一块木头做架琴和用一块木头掏个勺子也没什么区别。最大的不同,就是谁演奏那架乐器谁就为那架乐器赋予了非凡的灵魂。乐器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比起造琴的草木, 一个人就是一具活生生的乐器,一个人就是一架天生的乐器。如果没有音乐,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可能不那么容易对付自然的严苛与生存的艰难。
如同没有河流,这片土地就只可能是寸草不生的沙漠戈壁以及贫瘠的盐碱荒滩。
树木变成乐器,就像少年长大成人,都是一个必须如此并且自然而然的生命历程。
旷野上的歌者
旷野上有神,而神需要赞美。
在新疆,宗教如同河床般托举着各族百姓的心理与期望,河床里奔腾的则是世俗的生活之河。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内里则是湍急的信仰与表达,是苍茫的人世与穹顶,是神秘的命运与造物。没有你,我要这歌声做什么?没有你,这一场今生今世,对谁诉说?
旷野上的歌声,其实就是一场漫长的诉说。那是所有艺术的缘起。
生活始终向前,灵魂依旧如初。
穹顶下的欢聚
穹顶之下,所有人都是“命运共同体”,活着就要尽一切可能欢聚。
在新疆的辽阔风景当中,在丝路的漫天风沙之中, 你活着,你歌舞,你饮酒,你作乐,你欢爱,都非同寻常,都天然挟带着一种“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的悲凉与痛快。笨重的生命在这里缓慢生长,然后訇然老去,散漫地把自己摊放在天地之间。就如同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形容他在中国西北看见的群山—“起伏不定的大地之乳”,所有的艺术不过是众生想要回归大地母体的仪式。
穹顶下的欢聚,是在歌声之后的聚集,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某种非常时刻。
人们为什么需要艺术?因为艺术就是一种对天地的感恩。
指尖上的山河
指尖造物,其实全都来自于山河的赐予。
三山夹两盆的新疆大地,从雪山之上奔涌出无数河流,在大漠戈壁之中形成肥沃的冲积绿洲,给两岸的人们带来泥土、树木、粮食与矿藏,并在千百年间滋生出那些卓绝的手艺,让造物成为赞美自然万物最重要的手段。
摄影/邱太建
无论乐器、铜器、桑皮纸还是丝绸、地毯以及弓箭,其材料无非来自于金木水火土这五大元素,全都经由河流滚滚被不断搬运而来,全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山的能量。造物的最高境界,就是巧夺天工,就是自然而然,就是让指尖上显现出山河的样子。
指尖上的山河,是说艺术可以用微缩的方式呈现自然万物。
艺术就是内心的一方山河。
时光中的定格
空间之外,还有时间之手塑造了这片大地的样貌。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古往今来, 人们都对时光流逝无能为力,惟有用定格的方式为其“造相”纪念。丝路上的新疆, 几大文明汇集,无数民族融合,几十种语言并行,几大宗教被共同信奉。所以,视觉艺术就成为音乐舞蹈之外最没有障碍的语言。光影之间,我们想要留下所有生活的记忆。
时光中的定格,既雕刻时光,也被时光所雕刻。
艺术就是想要挽留时光的全部努力。
世界中心的节拍
什么是创新?创新就是从古老事物中去重新发现。
什么是开放?开放就是与这个广大世界节拍一致。
丝路之上,创新与开放由来已久。新疆这片辽阔大地上,想要出发的人们最先学会了骑马,创造了马车, 怀抱着远方,感知大自然的召唤,自由自在随处迁徙飘荡。种族与种族之间,城邦与城邦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不同的文明就这样在马背上相遇交合了。
游牧时代的“马背”,化身为今天的“现代派”和“互联网”,同样都载着那些奔腾的心去向远方。没有人是孤独的岛屿,这世界早已连成一片。换一个视角, 丝路上的新疆始终处于世界的中心,而艺术就是重要表征。
每个人的远方,就是世界的节拍。
大地上的居所
人在屋檐下,王在宫殿里,佛在洞窟中。大地上的居所,乃是一种伟大的庇护。
丝路三线穿越新疆这块不可思议的地方—最高和最低、最冷和最热、最彻底的荒凉和最充裕的富足;最大的盆地、最大的沙漠、最长的内陆河、最大的内陆淡水湖。所有这些雄奇之物全都汇聚于此, 一落千丈,大开大阖,以最强烈鲜明的方式排布陈列。
而建造是一种仅次于神造万物的行为。建造首先是生存所需,鸟兽也需要巢穴,人们也需要从旷野回到家中。建造其次是人间的秩序体现,统领者以浩大王宫树立威权。建造最终又是对造物的赞颂, 寺院是凝固的信仰,唐卡是流动的庙宇, 洞窟是千年的膜拜,而所有用于建造的材料,还是来自于对万物的重新识别。
艺术,即是建造庇护众生的屋宇。
当我们谈论艺术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艺术到底意味着什么?
2016年,我接到新疆一心悦读文化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李志民先生邀请,为国家艺术基金项目《丝绸之路上的艺术》大型纪录片作总撰稿。这部片子的体量总共15集,每集26分钟,要把丝路上的舞蹈、音乐、绘画、雕塑、建筑、摄影、戏剧曲艺、传唱艺术等等进行挖掘和整理,展示大美新疆。
拍摄纪录片的诉求,是要通过讲述现在仍生活在丝绸之路上与艺术相关的人物故事,发掘人类共通的情感“真善美”以达到共情,展现丝路艺术的现在进行时。全片以轻快、灵动、温暖、鲜活的风格,带领大家踏上一条寻访丝路上艺术人生的神奇旅程。
看起来,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 也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们来看看那些被列入视野的“丝路上的艺术”都有哪些项目就会知道其难度有多大——
歌的部分:刀郎木卡姆、和田山歌、阿肯弹唱、斯布孜额、蒙古长调、呼麦、江格尔、新疆花儿、图瓦民歌、玛纳斯等;
音乐及舞蹈部分:吐鲁番那孜库姆、喀什木卡姆、塔吉克鹰舞、俄罗斯族手风琴、锡伯族贝伦舞、蒙古族短调民歌、新疆曲子、库车民歌、萨玛瓦尔舞、维吾尔族鼓吹乐、哈密动物模拟舞、柯尔克孜族库姆孜、乌孜别克族埃希来、哈萨克族卡拉角勒哈等;
手工制作部分:维吾尔族乐器(都塔尔、手鼓)、喀什铜器、桑皮纸、艾德莱丝绸、滑雪板制作、锡伯族弓箭、地毯制作、玉雕、小刀制作、面人、芦苇画(芦苇编织)、柯尔克孜族马鞍;
视觉艺术部分:壁画(龟兹乐舞)、摄影、沙画(伊犁)、雕塑(哈萨克骨雕);
现代艺术部分:何力的民谣、王云磊的爵士乐、法茹克的摇滚乐、艾德莱斯纹样设计师、土陶、地毯、现代舞蹈;
建筑艺术部分:喀什高台民居、莎车皇宫、哈萨克毡房、黄庙、唐卡、维吾尔族花毡制作、维吾尔族民居建筑。
艺术的故事究竟应该怎么讲?
很多时候,故事讲不好就成了事故,Stor y讲不好就彻底成了sorry。这就如同今年春节联欢晚会上那个新疆题材的小品,过于民族化的形式以及用力过猛的搞笑,都只得来了网友们最不留情面的一句评价:“辛辛苦苦一辈子,一夜回到解放前”。言下之意, 是说小品的内容根本与新疆本身不匹配, 还是仅仅把这里当作“歌舞之乡”的肤浅认识。显然,我们的这部纪录片,首先要避开的就是“歌舞之乡”这种想当然的印象,我们得再往深里去探究一下,给大家一些前所未见的“丝路上的艺术”。
于是,以单元模块组合方式,以平行世界的观察视角,以“轻逸、迅速、确切、易见、繁复”作为影像气质,我们将丝绸之路新疆段的艺术故事打包整理集中呈现如下—
应该说,每个故事都很好看,每个题材都很吸引人,可是该如何把这一堆闪闪发亮的星星组合在一起呢?如果仅仅以“新奇特”的展现方式把它们凑在一起, 可能还是逃不过“最炫民族风”那种毫无个性的呈现效果。一部以艺术作为对象的纪录片,如果本身反而不够艺术,那实在是说不过去的一件事。在历经前期几个月辛苦调研的基础上,我们连续开了三天会,讨论如何归类这些艺术,以及如何更好地表现这些艺术?众所周知,丝绸之路新疆段是文化和艺术形式最为丰富多元的地方,但我们又不能就新疆而论新疆,怎么办?
流动的盛宴或许就是对“丝绸之路上的艺术”最好的概括。与其说丝绸之路是一条物质之路,不如说丝绸之路更是一条精神之路。视野所及,你在尘土飞扬的世间根本看不到这样一条迢遥大道;而想象所至,那是东西方文明融合交流的秘密通道。在这条看不见的道路上,各种商品以令人难以想象的方式流动着,各种文明也以不可思议的程度碰撞着,各种艺术和生活方式都在这里共生呈现,如同一场永不散去的流动的盛宴。
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一直在寻找着人类文明融合在一起的地方,他把这个地方称作是“诗意的栖居”。在他看来,这个人类诗意的栖居之所,世界上只有唯一一处,就是新疆。
我们的纪录片截取“丝绸之路上的艺术·新疆段” 作为观察对象,将新疆这块最独特区域的艺术与生活并置观察,那是丝路上的“艺术人生”,那也是丝路上的“中国故事”。每个主人公,其艺术动机都源自于触手可及的生活,其创作目标都指向对造物的赞美。
流动的盛宴,在大地上随便摊开,就是向天空祈祷的样子。
所有的艺术,和草木一样,都是向上生长的力量。
来源:《读者欣赏·甘肃民航》总第4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