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世界遗产是一个专业问题。一、首里城的火灾据《琉球新报》10月31日报道，位于冲绳县那霸市的首里城深夜发生大火。直至当地时间31日下午1时半（北京时间31日12时半），火灾才完全扑灭。包括正殿、北殿和南殿在内的6栋建筑先后烧毁。2000年，包括首里城遗址在内的“琉球王国时期的遗迹”被认定为世界遗产。历史上，首里城三殿也多次烧毁后重建。1709年大火三殿全毁，此后于1715年重建完成，直至1945年。

世界遗产是一个专业问题。

一、首里城的火灾

据《琉球新报》10月31日报道，位于冲绳县那霸市的首里城深夜发生大火。直至当地时间31日下午1时半（北京时间31日12时半），火灾才完全扑灭。包括正殿、北殿和南殿在内的6栋建筑先后烧毁。

2000年，包括首里城遗址在内的“琉球王国时期的遗迹”被认定为世界遗产。历史上，首里城三殿也多次烧毁后重建。1709年大火三殿全毁，此后于1715年重建完成，直至1945年。本次烧毁的正殿是1992年完成重建的，重建时参考了1768年大修时留下的记录文献。

因此，也有一种说法是：地表的复原建筑并不是世界遗产，地表下保存的遗迹才是。

更有人质疑，1992年重建，2000年就能申遗成功？

首先，要回答一下重建能否申遗的问题。世界遗产名录中，包括波兰华沙老城、波黑莫斯塔尔古桥在内的项目，都是重建的项目，甚至其“重建”这个行为本身，也是其价值的一部分。因此，“重建的不能申遗”，这个逻辑是不成立的。

我们实际上要讨论的是，遗址上重建的建筑，应以什么样的价值申遗。

但这个问题其实并非完全适用于首里城这一事件的讨论，因为这个遗产项目的全称是：琉球王国时期的遗迹。它包括了首里城遗址在内的一系列琉球王国时期的建筑群和遗址群。在世界遗产中心网站的官方（中文翻译版）陈述中，这一系列遗产的价值陈述为：

“该遗址群和建筑群展示了琉球王国500多年的历史（公元12世纪至17世纪），雄伟的城堡遗址体现了那个时期琉球王国的社会结构，而岛上的宗教圣地则无言地述说着古代宗教形式到现代少有的延续。在那500年中，琉球群岛王国广泛地与外界进行着经济和文化交流，从而造就了这一独特的文化遗存。”

对于系列遗产而言，每一个遗产要素，都需要能够直接支撑上面的突出普遍价值表述。而本次烧毁的首里城的若干建筑，是否作为支撑上述表述的遗产要素，成为我们判定其与世界遗产关系的最直接的指标。

二、申遗文本

要判定这件事很简单——看申遗文本。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中心的每一个遗产项目，都能够免费下载其申遗文本。按照申遗要求，文本中必须提出——构成这一遗产项目突出普遍价值的所有遗产要素的清单，英文叫heritage attributes。当然，在早期的文本编制中，对于这样的清单的要求并不清晰，但关于我们今天讨论的琉球王国时期的遗迹，我们幸运的看到，它对遗产构成的表述是非常清晰的！

它的文本在这个页面可以找到下载：https://whc.unesco.org/en/list/972/documents/

文本第1页就明确指出，构成本系列遗产的assets（应是英文翻译问题，与遗产构成要素清单是一个意思）包括

我们看到，编号2E的，是Shuri-jo site，即首里城遗址。注意，这个site很关键。我们再看申遗文本的第11页，“The Nakijin-jô site, the Zakimi-jô site, the Katsuren-jô site, the Nakagusuku-jô site, the Shuri-jô site, Sêfa-utaki and Shikinaen are “sites",” 也就是说，首里城是以遗址而不是建筑的价值列入名录的。相对应而言的，是“Tamaudun and Sonohyan-utaki Ishimon are proposed for inscription as “monuments””以上两处构成是以建筑形式列入的。看到这里，其实问题已经很清楚，1992年重建的所有建筑，都不是支撑这一世界遗产项目突出普遍价值的“要素”。因此，从文本逻辑而言，它们并不是世界遗产的attributes。我觉得，这其实应该解决了“作为复建建筑的地表建筑为什么也能申遗”这一问题。因为，实现申遗的，的确不是这些建筑。当然，申遗文本对这些复建建筑的表述也很含混不清，比如在第7页，遗产真实性一节关于环境真实性（authenticity of setting）中，又专门提及了复原建筑并未影响真实性：In addition, technological attempts to preserve the value of underground remains more effectively are made at each of the Gusuku sites and other archeological remains. Installation of full-scale replicas for visual representation and other symbolic approaches to promoting archeological remains are extended applications of these technologies.意思就是说，我们在每一个涉及进行建筑复原的遗址，所依据原尺寸进行的复原，是为了更好提供视觉象征。这段话怎么解读呢？按照世界遗产操作指南的原则，这只是在论证：复原建筑并未影响这些以“遗址”类型成为遗产要素的遗产构成的价值。并不等于说这些复原建筑是遗产要素。尤其需要注意的是，在遗产描述和申遗文本的最核心环节——界定符合的标准(criteria under which inscription proposed)中，根本没有提及首里城遗址上的这些复原建筑。也就再次证明我们的判断，这些建筑不是遗产要素。一个更有趣的事情是，在最初的申遗文本中，这个项目是按照标准ii、iii、iv、vi四个标准提出列入的，而在最后ICOMOS给出的评估意见中，只保留了ii、iii、vi。熟悉世界遗产标准的人一看就明白，ICOMOS把关于建筑范例这一项标准给排除了。因此，作为世界遗产的琉球王国时期的遗迹，压根儿连建筑方面的价值都很难被认可，就更别提复原的那些replica了。所以，这些烧掉的建筑到底是不是世界遗产？那么，另一个问题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它们不是世界遗产的attributes，就不是世界遗产了吗？这就涉及另一个专业问题了。简单而言，世界遗产的突出普遍价值由遗产要素支撑，但世界遗产不仅仅等于遗产要素的汇总。

　　本次火灾中烧毁的7栋建筑（图片来源：NHK）

这里有一个概念——遗产区。遗产区是世界遗产认定和保护管理的最基本区划，所有遗产要素必须包含在遗产区里，而这些遗产区里，必然也包含有不是遗产要素的其他类型的物质。这些物质的意义是什么呢？说白了，就是有没有它们，对于世界遗产是否具有“突出普遍价值”其实没什么影响。但当你一旦成为世界遗产之后，遗产区里面的一草一木，都要受世界遗产公约和操作指南的管束。简单而言，首里城失火烧掉的这些复原建筑，虽然不是世界遗产的要素，但它们是世界遗产！
上图来看，编号2E的Shuri-jo site是明确属于遗产区范围的。不是遗产要素，但是世界遗产？这是什么逻辑呢？举个稍微通俗一点的例子说明上面的逻辑——比如你在餐厅吃一道菜，你吃的是菜，你付出的费用也是属于这道菜的价值。但厨师用的炒勺、漏勺、铁锅……这虽然不是菜的“要素”，但也是这道菜的一部分。如果有一天，你不用炒勺和铁锅炒菜了，换了个痰桶炒菜，按照郭德纲的话：那他娘的谁敢吃呀！世界遗产中心和ICOMOS要干的工作就是，我们认定你的菜有价值，但当你有一天不用炒勺了，换成了痰桶，我们就得对你是否还能够做出同样味道的菜有了疑虑，因此，就要进行“监测”了。首里城遗址就是这个问题。在遗产区内发生了较大的环境变化，按照操作指南的要求，足以启动“反应性监测”reactive monitoring。总结起来，我这篇啰啰嗦嗦的文章希望能为大家解答这一类问题，答案其实很明确1：首里城遗址的复原建筑，不是世界文化遗产“琉球王国时期的遗迹”的遗产要素2：首里城遗址里的复原建筑，以及其他一草一木，都是“琉球王国时期的遗迹”世界遗产的一部分。需要经受世界遗产公约和操作指南的约束。3：“琉球王国时期的遗迹”，应该尽快开展反应性监测，判定受灾影响程度，评估是否对其突出普遍价值造成了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