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隆兴寺的药师钵

前几日，中央美院的徐赓先生为我提供了一组照片，内容是隆兴寺石刻。根据照片，可知在河北正定隆兴寺摩尼殿前，安奉着一件造型奇特的石雕作品。该石雕下部为石质基座，中部为须弥座样式，上部为一个佛钵造型，外侧钵身阳刻药师佛及十二药叉大将图像。佛像和护法共用一个莲花台（莲台不仅雕有莲瓣，更刻出了莲花蕊），此大莲台同时又是须弥座的上部。换言之，莲台即是佛钵与须弥座的衔接部位。此一设计非常巧妙，整体看来，浑然一体。

药师佛钵（徐赓先生提供）

据隆兴寺介绍，此物是宋代遗存，至于它的用途，隆兴寺方面认为是石香炉。对此，笔者并不认同。香炉一般都有两耳，且作为供养器的香炉，一般不会直接刻画佛像。相反，经笔者初步判断，认为此物应为药师钵。为探讨此一问题，我们不妨先从药师佛信仰入手，逐层揭开此物的面纱。

敦煌《佛说灌顶拔除过罪生死得度经》写经

药师佛信仰的建立离不开《药师》经法的传译。在汉译佛典中，《药师经》有五种译本，现存四种。最早译本为《佛说灌顶拔除过罪生死得度经》第十二卷。翻译者是东晋的帛尸梨蜜多，为汉译密教经典的第一人，所译《药师经》里的咒语为《药师灌顶真言》的缩略版，具有密教味道。此后，隋代达摩笈多和唐代玄奘的译本都无咒语，重在持名，偏于净土信仰。最后一本为唐代义净三藏《药师琉璃光如来七佛本愿功德经》，最为全面，详述七佛本愿，包含五个咒语，密教色彩浓厚。

伴随《药师》经法的传译，药师佛信仰流行开来。敦煌出土文献中，有六百多份《药师经》的抄本，同时药师佛造像、药师经变等也应时而生。

二、古代药师造像中的钵

药师千佛捺印图

上图为敦煌藏经洞出土的初唐时期《药师千佛捺印图》，现藏于大英博物馆。此图系版画印刷。图卷中药师佛顶有肉髻，手持佛钵，坐于单层莲花座上，莲座呈覆莲式（实为莲花开放太盛所致）。佛像并无项光、背光，为最简洁的刻画，这应与其捺印造佛的实际用途有关。但无论多么简化，佛钵依然保留其中。

榆林药师佛造像

上图为榆林窟第二十五窟药师佛造像。其位于卢舍那佛旁，与地藏菩萨相对应，可能更多地表现出药师佛普度、接济现世人生的意义（地藏菩萨则偏重于度亡）。

榆林窟药师佛造像上有宝盖，顶有项光，身着红色通肩袈裟，左手持钵，右手持锡杖，双脚各踏一朵莲花。

中晚唐帛画《药师如来净土变相图》

这是中晚唐时期的敦煌帛画《药师如来净土变相图》，描绘的是《药师经》中东方净琉璃世界景象，主尊为药师如来、日光菩萨和月光菩萨，十二药叉大将也在图中。此外还加入了千手观音、千钵文殊、如意轮观音等造像。

药师佛像细节

药师如来左手托药钵，右手结说法印，展现出如来讲法的情景。而锡杖由一旁的侍者菩萨执持。

十二药叉大将

《药师琉璃光七佛本愿功德经》云：

尔时众中有十二药叉大将俱在会坐，其名曰：

宫毗罗大将、伐折罗大将、迷企罗大将、安底罗大将、頞你罗大将、珊底罗大将、因达罗大将、波夷罗大将、摩虎罗大将、真达罗大将、招杜罗大将、毗羯罗大将。

此十二药叉大将一一各有七千药叉以为眷属，同时举声白佛言：世尊，我等今者蒙佛威力得闻七佛如来名号，于诸恶趣无复怖畏。我等相率，皆同一心，乃至尽形，归佛法僧。誓当荷负一切有情，为作义利，饶益安乐。随于何处城邑聚落，空闲林中，若有此经流布读诵，或复受持七佛名号恭敬供养者，我等眷属卫护是人令脱众难，所有愿求悉令满足。或有疾厄求度脱者，亦应读诵此经，以五色缕结我名字，得如愿已，然后解结。尔时世尊赞诸药叉大将言：善哉善哉！大药叉将，汝等念报七佛如来恩德者，常应如是利益安乐一切有情。

十二药叉大将既然发愿护持药师如来法门，列入帛画也自然在情理之中了。

法门地宫寺八重宝函药师曼荼罗

这是法门寺地宫第一枚佛指舍利的八重宝函上的药师曼荼罗造像。药师如来头顶流出琉璃光明，有项光、背光，着通肩袈裟，手持佛钵与锡杖，周围有四菩萨、二弟子、二明王及二供养菩萨。

五代药师佛造像

造像细节

另一尊五代药师佛像

以上两尊药师佛造像都是五代作品，依然手持锡杖与佛钵。

通过对以上药师造像的观察，我们不难发现，药师佛的形象与佛钵紧密相连，大多数的药师像手中还出现了锡杖。

《图像抄》说：“世流传像有二样，……二者左手持药壶，以右手作施无畏……，又有唐本持钵锡杖。”可知，锡杖佛钵像，即唐本药师佛造像。

三、钵与释迦佛

本文主题在于考证隆兴寺的药师钵，锡杖之事暂且不提。今就佛钵问题作一阐释。

清乾隆七佛钵

钵，在早期佛教中，是乞食的容器，与释迦佛有着不解之缘。据《太子瑞应本起经·卷下》载，佛陀初成道时，四天王各献頞那山之石钵，佛受此四钵，置于左手中，右手按其上，以神力使合为一钵，故有四际分明。佛钵之容量，《法苑珠林·卷三十》所载僧伽耶舍之钵记谓三斗有余，《高僧法显传》则载称容二斗许。密教之中，释迦佛的三昧耶形（简称三形，指诸尊手持之物，表其誓愿）就是钵盂，其手印也是钵印。

清雍正佛钵

四、药师佛与释迦佛的关系

自古以来，释迦佛与药师佛常常被认为是一体。日本鸟羽僧正口传的《四卷·药师》里说：“释迦、药师，同体异名之佛也，释迦即药师故。无能胜真言，药师之真言用也……”

《白口宝抄》说：“释尊居东方菩提心初门，即表东方药师佛义。又释迦钵印即法界定印，此定印者胎藏大日印，表阿字本不生法界理也……故知释尊即胎藏大日一门也。药师亦胎藏大日一门也，药壶印法界定印也，是亦表本地定印，云钵云器，虽名字各别，所诠一物也。”又云：“先师密口云：释迦院无能胜者，药师佛是也；亦释迦即药师也。”

无能胜明王是胎藏界曼荼罗释迦院中的一尊，与释迦佛的关系不言而喻。而古抄认为无能胜明王与药师佛的真言相通，甚至认为二尊同体，也指向了释迦佛与药师佛的同体关系。

隆兴寺药师钵上的药师佛像（徐赓先生提供）

隆兴寺药师钵上阳刻佛像，其中的药师造像跏趺坐于莲台，手结法界定印，是释迦佛之相，也证实了药师、释迦的不二。在这样的关系下，药师佛持钵就显得十分自然了，故而，佛钵就是药师佛的三昧耶形，代表着药师佛。

佛法根本在于般若，般若性空，故而同体与差别并不相妨碍。基于药师佛特殊性的一面，有时药师钵还被赋予其他含义，如古抄说药师钵里盛放十二大愿精义等（十二大愿是药师佛的发愿），但这并不影响药师、释尊的同体观。

五、药师钵用途之猜想

明了释迦与钵、药师与释迦的关系问题后，我们再将注意力转回药师钵身上。如上文所言，此钵即是药师佛的三昧耶形，代表着药师佛，故而钵身阳刻药师佛像和十二大将。但此钵的用途是什么，这还有待进一步研究。

根据观察，此钵与须弥座连体，可知并非大型佛像的手持物，应有其他用途。

《药师琉璃光七佛本愿功德经》云：

曼殊室利，若见男子女人有病苦者，应当一心为彼病人，清净澡漱，或食或药，或无虫水，咒一百八遍，与彼服食，所有病苦，悉皆消灭。若有所求，至心念诵皆得如意，无病延年。命终之后生彼世界，得不退转，乃至菩提。是故曼殊室利，若有男子女人，于彼药师琉璃光如来至心殷重恭敬供养者，常持此咒，勿令废忘。

根据经文，笔者推测：此钵可能是盛水器。修药师法时，将此钵盛满净水，供于药师佛像前或者药师坛城之中，持咒修法。此后，钵中之水被作为吉祥的象征分给众人。因钵本身代表药师佛，又有加持净水之意，所以阳刻佛像并非不可理解。

行文至此，我们对药师钵的意义和用途都有了了解和推测，似乎可以结束了。但在这里还是要说明一下本文的不足，即对于十二药叉大将造像的细部，没有过多的分析。将来有机会，笔者亲自探访隆兴寺时，或将弥补这一遗憾。在此再次感谢徐赓先生提供图片。

参考文献：

吴信如《药师经法研究》

普光《药师佛何以持塔之意义略探》

赖文英《具有密法性质的药师佛：由榆林25窟药师佛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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