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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拉克沼泽地——“伊甸园”的危机

摘要:   2016年,“伊拉克南部Ahwar:生态多样性避难所和美索不达米亚城市遗迹景观”被列为世界自然与文化双遗产。该遗产地由七部分组成:三处考古遗址和四处湿地沼泽。Uruk和Ur的城市考古遗址和Tell Eridu考古遗址构成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南部苏美尔文明的城市和聚居地遗迹,这一文明于公元前2000-3000年间在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湿地三角洲地区兴盛。伊拉克 ...

  2016年,“伊拉克南部Ahwar:生态多样性避难所和美索不达米亚城市遗迹景观”被列为世界自然与文化双遗产。该遗产地由七部分组成:三处考古遗址和四处湿地沼泽。Uruk和Ur的城市考古遗址和Tell Eridu考古遗址构成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南部苏美尔文明的城市和聚居地遗迹,这一文明于公元前2000-3000年间在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湿地三角洲地区兴盛。伊拉克南部的Ahwar,即伊拉克沼泽地,生态十分独特,是极度炎热和干燥环境下世界上最大的内陆三角洲系统。

  伊拉克沼泽地,是世界上极度炎热和干燥环境下的最大的内陆三角洲系统。

  

  以下文章转载自公众号“他者others

  文 | Joshua Hammer,编辑整理 | 他者others

  

  “2019年半岛电视台报道了伊拉克沼地面临的气候危机,夏天气温升高,上游更多水坝建了起来,沼地的水源和水质都不容乐观,这里还时不时长旱。水牛得病、产奶减少、鱼类死去,许多沼地阿拉伯人重新陷入挣扎——是彻底去城镇寻找更轻松的生活还是留在这里守护传统生活?

  

  本文作者 Joshua Hammer

  美国知名记者,曾任职美国《新闻周刊》

  

  获得过多项新闻报道大奖

  

  多次前往伊拉克沼泽地进行深度采访

  

  

  英国皇家空军的直升机低空飞过一片芦苇荡,然后向左急转,把我从椅子上颠到直升机的金属地面。50英尺以下,银色的水面里荡漾着锈红色的水生植物,茂密的芦苇岛像一块块饼干似的朝各个方向延展而去。裹着头巾和长袍的女人赶着水牛缓缓走过污泥。阳光在水面上闪烁,白色的苍鹭划过湿地。

  

  那是2006年我跟随英军深入哈马尔沼地(Al Hammar Marsh)时见到的场景,伊拉克南部沼地绵延1.1万平方英里,位于纳西里耶(Nasiriyah)和巴士拉(Basra)之间,后者是继首都巴格达后的第二大城市。萨达姆的工程师和军队在1991年海湾战争后把沼地变成一片荒漠,但从2003年起,1990年代初建的圩堤和水坝被摧毁,一部分沼泽开始重新焕发生机,但这份脆弱的胜利仍然面临来自经济剥削以及什叶派民兵冲突等危机。

  萨达姆倒台后,水刚回到沼地

  

  直升机在一片泥泞的田地上着陆,旁边就是几栋泥砖混合的芦苇屋。从泥地爬上一条尘土小路,直升机飞离,把我们留在一片寂静中,一种我在伊拉克其他地方从未感受过的寂静。几分钟后,一群穿着长袍的伊拉克男人和孩子从附近的村子里跑来围着我们,他们说的第一个词是“水”。我的英军翻译拿出瓶装水递给他们,一个年轻人让我看他脖子上的红疹,问我有没有药物。“这是因为喝了沼泽里的水导致的,”他告诉我:“水不干净。”

  

  生活在这里的沼地阿拉伯人告诉我们,自从1991年春天以来,他们就再也没见过直升机了。当时萨达姆的军队到这里追击藏身于此的什叶派叛军,他们扫射、轰炸了整片沼地。“萨达姆倒台后,我们从纳西里耶和巴士拉回到沼地,人们都说回到沼地更好。” 村里的首领Khathem Hashim Habib说。他说自己只有31岁,但他看起来至少有50岁。2003年开始村子逐渐有了生机,但依然没有路、电、学校和药品。最近的卖鱼和水牛芝士的地方得坐卡车走1个小时。

  

  “政府知道我们回到这里生活,但没有得到他们的任何帮助。” Habib说。我问他是否情愿回到城里,他摇了摇头,村民也应和他的看法:“这里的生活很难,但至少我们又有了自己的沼泽。”

  被抽干的沼地

  

  这片沼泽是个复杂的生态系统,由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每年的泛滥形成,沼地阿拉伯人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五千多年,是人类最早在美索不达米亚的聚居地之一。两河之间的这片地区漂浮着用芦苇建造的岛屿,也是人类最早发展出农业、文字和神明崇拜的地方。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这个偏远、几乎没有路、地势艰险的地方被巴格达政府无视,好处是,他们和阿拉伯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几乎隔绝。半个多世纪前,英国旅行作家塞西格在他的经典作品《沼地阿拉伯人》里描绘了这片仿佛是永恒的场景:“黑色的水里倒映着星空、蛙鸣此起彼伏、独木舟在傍晚归家,平静而悠远,这个祥和的世界不知道机械为何物。”

  

  萨达姆改变了这一切。1980年代为了油田开发就抽干了许多沼泽,1980到1988年的两伊战争迫使许多沼地阿拉伯人逃出沼地避免被炮击,到1990年,沼地阿拉伯人的人数从本来的40万降至25万,然后,海湾战争开始了。小布什鼓动库尔德人和什叶派反抗萨达姆,但当他们真的这么做时他却拒绝提供支持。萨达姆重组了自己的军队,派武装直升机一举歼灭成千上万叛军。什叶派逃到沼地,遭到坦克和直升机的追捕,伊拉克军队烧毁村庄,点燃芦苇岛、杀死牲口,几乎毁了这个地区所有的经济生活。

  

  1992年萨达姆开始了他最阴险的项目。来自费卢杰、提克里特以及其他伊拉克复兴党要塞的工人被派往南部建造运河、水坝和堤坝,阻拦流向沼地的河水。从空中俯瞰,这个工程之庞大让人震惊又恐惧。随着沼泽干枯,大约有1.4万沼地阿拉伯人被迫离开家园到条件残破的营地定居。1990年代末期,联合国环境署认为有90%的沼地因此消失,是“世界上最大的环境灾难之一”。

  曾经的沼地变为一片废墟

  

  2003年4月萨达姆倒台后,沼地阿拉伯人开始拆除阻挡河流的水坝等。当时,伊拉克农业局的高级顾问、丹麦农学家Ole Stokholm Jepsen认为,一切“恢复得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快”,至少一半也就是4700英里的沼泽重新恢复流水。这里曾是世界上物种最多样的地方之一,是各种鱼类、鸟类、哺乳动物、植物的栖息地,还有无处不在的沼泽芦苇,沼地阿拉伯人用它们建造房屋、编织渔网。

  

  但是沼地阿拉伯人迎来的希望里也有泡沫,这片沼地的另一个重要水源来自土耳其安纳塔利亚山每年的融雪,但是土耳其、叙利亚和伊拉克北部都在建水坝,这大大阻碍了水流重回沼地的进程。“自然在自己修复,但有许多力量阻碍它这么做。”移民美国的沼地阿拉伯人Azzam Alwash说,他在2003年回到伊拉克并建立了环保组织Nature Iraq。

  

  2006年并不是我第一次拜访沼地,我在2004年就来过这里,那是在晴朗的二月。我从巴格达溯底格里斯河往东南走,到伊朗边境附近的什叶派重镇库特(Al Kut),再从这里往西南,离开底格里斯河穿过沙漠到纳西里耶,它沿1730英里长的幼发拉底河两岸而建。苏美尔国王在公元前21世纪建立的乌尔大神塔(ziggurat of Ur)就在纳西里耶以西几英里处。东面,幼发拉底河流入沼地再往北流入巴士拉和底格里斯河汇合。亚当和夏娃生活的伊甸园同样受两河滋养,因此伊拉克沼地也曾被称作伊甸园,但是2004年时这里只有一座铺着沥青、锈迹斑斑的公园、亚伯拉罕神殿和一些没什么生命力的棕榈树。

  不受打扰时的沼地被认为是伊甸园一般的存在

  

  但是人们有希望。

  

  2003年萨达姆倒台,阻断幼发拉底河的运河铁门被沼地阿拉伯人打开,河水涌了进来,几天内就重新冲刷了十几平方英里,几乎同时,流亡在巴士拉的人们摧毁了城市以北15英里的一座堤坝。总共一百多座水坝和阻水设施在几天内被破坏,一切看起来都令人激动、振奋。

  

  回到沼地的阿拉伯人也组建了自己的安全部队,成了这里的法律与秩序维护者,保护来访者的同时,也阻止那些学会了用电击法捕鱼的渔民。

  

  当我2006年5月再次回到伊拉克南部时,这里已是一个危险之地。绑架、杀害西方人的事件频发。当我宣布希望在没有军队保护的情况下进入沼地时,所有人都认为我疯了,一位什叶派老友告诉我:“只要一个坏人发现有个美国人在没有保护的状态下出现在沼地,你就可能永远也出不来了。”

  

  我最终跟着英军进入沼地,芦苇荡开始出现后,就能看到长长的独木船泊在阴影里,水牛在芦苇荡里半掩着身子。当我们深入一片绿色的芦苇汪洋后,英军才稍稍松了口气。英国人在这里收获了人心,带来了电和净水,也帮人们建起一些屋子。“我们跟英国人在一起是开心的。”一个当地人告诉我:“我们跟他们没过节,感谢老天。”

  

  在Al Huwitha沼地,有一座完全用芦苇建起来的30英尺高的公共屋,优雅的弧形穹顶。一些沼地阿拉伯人邀请我走进去,我能用一些基本的阿拉伯语和他们交谈。建筑内部犹如教堂一般,结构十分对称,两边扎得紧实的芦苇构起弧顶。地上铺着中东地毯,屋子的尽头,温柔的自然光洒了进来。“我们2003年重建了这个屋子,完全按照原来的样式,”沼地阿拉伯人告诉我,“如果你回到4000年前,看到的也和现在没有两样。”

  

  在一些地方,传统芦苇屋又重新建了起来

  

  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一桩未了的血仇。这个村子的人曾为什叶派叛军提供庇护,1991年夏天,敌对部落有人向萨达姆军队泄漏了此事,造成什叶派流血事件。一位英国情报官员告诉我,从那以后,两个部落就结下了血仇。2005年部落爆发战争,起因是两个年轻男女相爱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似的,”这位情报官说,“打了好几天,双方都用了手榴弹和一些重武器。”他还问过Al Huwitha的谢赫休战的可能,回答是:“除非他们死光了。”

  

  尽管一些芦苇岛和房屋重新建了起来,一些沼地阿拉伯人说自己想要回到过去的生活方式,并且身体力行地这么做了,但塞西格半个世纪前描绘的太平盛景或许已永远消失。英军告诉我,他们问过这些定居者为什么不想回到芦苇屋里靠自然而生,“他们说想要文明的生活,想要走进我们的世界。”丹麦农学家Ole Stokholm Jepsen也同意英军的说法:“我们得接受一个事实,有些沼地阿拉伯人也想生活在现代建筑里,也想做生意。”

  

  另一个事实是,沼地基本上是不可能完全恢复的。过去,幼发拉底河跟底格里斯河伴着雪山的融雪在这里定期泛滥,冲走咸水,让环境焕发新生。“泛滥对沼地至关重要,” Azzam Alwash说:“鱼群产卵、鸟类迁徙时需要淡水,芦苇荡也在此时走过冬天,重新生长。这是一章来自物种多样性的交响曲。

  Azzam Alwash在2013年重返沼地,重建自己童年时的家园并取得很大成就

  

  2006年,交响乐只剩几个不准的音符了。土耳其利用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建各种水利工程,在流入伊拉克北境前就抽干了绝大多数河水。中部和哈马尔沼泽的水源主要依靠幼发拉底河,由于水坝,沼地能获得的水从原来的1.4万亿立方降至3500亿立方。只有9% 的哈马尔沼地和18%的中部沼泽能获得蓄水,“伊拉克沼地重建中心”的负责人Samira Abed告诉我:“它们依然还处在很糟糕的状态。”一直延伸到伊朗的Hawizeh沼地主要依赖底格里斯河,恢复到了1980年代的90%。

  

  Jepsen回忆自己2003年初到伊拉克时的光景——只带一个翻译爬进四驱车就能出发,到2006年,如果没有军队或保镖前往沼地就是在冒生命危险。他也说到沼地阿拉伯人的不满情绪越发高涨:“水源刚重返那几年,他们非常开心,但快乐被逐渐磨灭了。他们要求提高自己的生活品质,政府不能无所作为。”2008年,他离开了伊拉克。

  

  在沼地,或许和这个被摧残、充满暴力的国家的其他地方一样,停战都还只是简单的部分。

  试图重新恢复往日辉煌的沼地阿拉伯人

  

  最折磨人的是捉摸不透的希望。2013年的洪水又一次带来生机,那年夏天伊拉克政府宣布在沼地建立第一个国家公园。在BBC和《德国之声》2015年拍到的镜头里,白鹭和各类鸟群回到了沼地,部落首领清早聚在芦苇屋里议事,50种鱼类重回他们的生活,上千户人家靠打鱼为生,“一切几乎就像回到黄金时代,”《德国之声》说。

  

  在风景如明信片一般的村落里,生活是艰难的,没有学校,医疗机构很少,也没有电。一些从伊朗难民营回家的沼地阿拉伯人依旧是开心的:“从挤水牛奶到捕鱼,和水有关的一切都很棒。”

  

  “生活很艰难,一直很难,渔民的生活本来就是如此,但是感谢老天,我们又能捕鱼了。”一位沼地阿拉伯人告诉《德国之声》。这一切要归功于 Azzam Alwash,他怀着希望和愿景回到沼地,试图重现自己孩提时代的景象:“我记得自己站在一座小桥上眺望,到处都是芦苇荡,一片祥和,远处一群鸟倏忽飞起。到处都是生机,一切都有生命。”

  人们记忆里的模样

  

  2016年7月,伊拉克沼泽地作为“伊拉克南部Ahwar:生态多样性避难所和美索不达米亚城市遗迹景观”的一部分被列为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

  

  同年,《卫报》看到希望的同时也坦言担忧,“伊甸园”里或许重新出现了生命和喜乐,但经过几十年流亡岁月,沼地阿拉伯人的文化很大一部分已堙灭,有些只作为文化保护而存在,不再是日常生活。他们曾在婚礼上唱自己的歌、跳舞,如今只不过一起吃点东西。

  

  沼地阿拉伯女人的工作和男人几乎平等,但在流亡岁月里她们的角色也变了。在靠近军事道路的一些新村,女人不再被允许工作,许多人也穿上了尼卡布。事实上很少有人还生活在水上,大多住进附近城镇的泥屋。

  

  2019年半岛电视台报道了沼地面临的气候危机,夏天气温升高,上游更多水坝建了起来,沼地的水源和水质都不容乐观,这里还时不时长旱。水牛得病、产奶减少、鱼类死去,许多沼地阿拉伯人重新陷入挣扎——是彻底去城镇寻找更轻松的生活还是留在这里守护传统生活?“政府承诺的生态旅游、经济发展和提高生活水准的诺言完全没有兑现。”他们说。

  这片塞西格在半个多世纪前描述的“伊甸园”很可能永远也不能复原了

  

  长远来看,或许不论是政府还是沼地阿拉伯人自己,要保护这片沼地都很可能无望。土耳其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以及它们的支流上又建起许多水坝,能流入伊拉克的水仍在减少,加上气候危机导致的干旱,这一切或许终将完成萨达姆的未尽之事:永远地毁灭沼地。

  文字、图片来源:微信公众号“他者oth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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