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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研究院张元林:对话——神奇的285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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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演讲稿:各位观众好,我是今天《丝路大讲堂》的讲者张元林,我来自敦煌研究院,今天我想与大家分享的题目是 《对话——神奇的莫高窟第285窟》。

敦煌莫高窟
说起敦煌,咱们在座的观众都是耳熟能详的,我们都说敦煌是丝绸之路上多元文明交流融汇的一个结晶。说起来很顺畅,如何让我们每一个人从心灵上能感受到这个多元文明的交汇,大家可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们敦煌石窟莫高窟492个洞窟中,有星星点点,不同侧面都能够展示,但是作为堪称为经典式、教科书式的其中一点展示,我个人以为可以把莫高窟第285窟作为一个范本,我们来集中展示。接下来我就想给大家讲一下为什么我会这么说?
神奇的莫高窟第285窟

季羡林先生曾说过:“世界历史悠久、地域广阔、自成体系、影响深远的文化体系只有四个:中国、印度、希腊、伊斯兰,再没有第五个,而这四个文化体系汇流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中国的敦煌和新疆地区,再没有第二个。”
在我个人来说,如果给他的这段话做一个注脚的话,我认为敦煌莫高窟的285窟,它应该是当之无愧的,再没有比它更合适的了。
—— 张元林

285窟内景照
285窟它长什么样子?我们看一看。这是洞窟的内景的正面照,我们看它基本上是一个四方四正的一个洞窟。顶像一个盛粮食的斗,我们叫覆斗顶形窟,在它窟顶和壁面绘满了壁画。这个窟的进深和南北宽度大概就是6米左右过一点,合起来它空间就是40个平米左右。粗略统计,它的四壁和窟顶的壁画大概有将近200个平方。就在小小的斗室之间,它竟然能呈现那么多的令我们心醉神迷的这些神灵形象,隐藏着非常深远的这些历史的信息。但是有意思的是,虽然洞窟的它的这些形象都是佛教的,是为佛教信仰的主题服务的,但是在这些一个个神明的形象的图像上,我们却发现了他们来路确实不简单,是有着很复杂的背景。

我们粗略的给大家展示一下,像这(左)一身这就是在西壁绘的佛教的护法神,这个三面八臂的神最早是在印度教的一个创世之神:毗湿奴神。
说起毗湿奴神,有些观众马上就能想到印度教的创始之神,据说印度教里面的毗湿奴的肚脐眼长个莲花,莲花上长出梵天,创造了日月星辰,这时候另外一个大神湿婆神它就破坏,然后再创造。就构成了宇宙的周而复始的一个循环过程。这一身(右)在它的对面就是三头六臂湿婆神。
湿婆神作为印度教的大神之一,后来也被佛教吸收成为佛教的护法神,但是这一个神它走的更远,不仅仅佛教吸收了,后来拜火教也吸收了。我们等一会儿就会看到他的图像。
伏羲女娲壁画
很有意思的是在洞窟里面竟然我们还看到了中国传统神话中的中华人文始祖,伏羲、女娲。
我们看到右边这个手里拿着圆规,对面的一个拿着矩尺和墨斗,规天矩地,是中国传统神话中的伏羲、女娲形象。在他们的下方我们看到长的翅膀像个神鹿一样,那是中国神话中的飞廉、雨师、雨神。还有中国神话中朱雀,朱雀作为太阳鸟的象征,一个南方方位神,他也非常地常见。
大家看到这些大家可能很奇怪,明明这是一个佛教洞窟,怎么我们中国的人文始祖,这些神仙瑞兽都到洞窟来了?
他们在这里头到底要表达一个什么样的观点呢?这个就是接下来我要与大家分享的。
我说这个洞窟它是敦煌石窟中最经典的能反映多种文明的在敦煌相会,融汇,最后自成一家的一个洞窟。



首先我们就从它的人物形象来看。我们看到这两身菩萨像,面对面的这两身菩萨,跟我们前面看到的佛和菩萨的形象都不一样,我们看到他更像中国的我们概念中的中国的传统的道家的神仙,长得清瘦的面容,身材修长,穿的宽大的衣袖,飘飘欲仙,“羽化而登仙”。这就是我们按照美术的术语,它就是一种“秀骨清像”、“褒衣博带”式的人物。
这是在285窟开凿的那个年代,南北朝时期,他是中国的中原,特别是南朝士大夫的形象,我们知道竹林七贤,“羽化而登仙”,仙风道骨就是用这种形象来表现的。
285窟女供养人画


顾恺之《洛神赋图》
还有左边这个洞窟画的女供养人,我们看到她的衣服也是后面飞削飘扬,间色长裙拽地托起,衬的她的身体非常轻盈,而这种表达方式我们在东晋的顾恺之的《洛神赋图》的洛神形象上也可以看到,我们看到右面这个洛神,她的后面衣带也是飘举。



285窟日神(左)、月神(右)画
我们再来看看这个神灵形象。前面我讲了洞窟中它有佛、菩萨、护法神。这个护法神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正壁的最上角南北两端的日天和月天。我们知道,关于日月的神话是任何一个民族中、任何一个文明形态中都是永恒不变的话题。同样佛教文明也是这样,把这些东西就纳入了它的佛教的神灵体系中。
我们看到的那边左边那个它是骑着四匹马,四匹马是不像我们看的是同一个方向,是背道而驰的,它对面我们会看到月神乘着4只天鹅,4只天鹅也是背道而驰。
我们再看日神,它下面有两个武士。一个武士上双手上托,托的日轮。他们坐的车不是马拉的,而是由三只凤鸟凤凰拉的车。
我们知道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凤凰涅槃,凤凰,就是太阳神的符号。方位里面是南方主火、太阳。凤凰、朱雀都代表太阳,代表火。就是说把中国文化中的对于太阳、对于火的理解,跟骑着马的这种非中国文化符号的表现日神的(元素),两个结合起来,这种图像,全世界,你们说我一点不夸张,全世界就这个洞窟有,仅此一例。

日神画
我们放大一点,大家看看四匹马,看的清楚,背靠背拉的。这种图像我们在敦煌再往东走,青海都兰大墓里面发现了太阳神(图案)的织锦,上面也有类似图像,这个马也是朝着不同的方向,然后再不见了。

日天·新疆克孜尔石窟第17窟

太阳神苏利耶

太阳神苏利耶
印度菩提伽耶

驷马车上的日天
新疆库车森木赛姆第11窟
一直到西安碑林博物馆有一个造像碑,有一个就是两匹马背靠背,再也没有。但是在敦煌以西,我们在新疆的克孜尔石窟,我们在印度、在阿富汗巴米扬石窟,像这个就是阿富汗巴米扬东大佛,我们都知道2001年的时候已经被炸毁了。这个照片就是拍于被炸之前,在它洞窟的顶上往下降,图指的那个地方大家就也是一个太阳神。下面剥落了,我们仔细看的话,也是四匹马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月神图
我们再看月神的时候,骑着4只天鹅拉的这个车的月神。虽然我们看到它画面已经斑驳了,但是我圈起来那个地方大家仍然可以看到有羽毛的羽毛尖。完整的图片别的地方有。就说这样的话,我们判断它原来也是四只天鹅拉的这个图像。
所以之前学术界认为敦煌的285窟,很明显,你看又有湿婆神,又有毗湿奴,又有苏利耶,所以认为直接从印度教,从印度过来的。但是我认为我们先打个问号,285窟的图像是不是直接从那儿来的呢?虽然我们在印度就看到日神苏利耶它也骑4匹马,但是我们还会看到比它更早的,像公元前5世纪,这是公元前500年,公元前6世纪,公元前500年的这个图就比刚才我们苏利耶要早500年。
再看看月神这个狮子车。我们知道佛教里面文殊菩萨骑狮子,但是我们在早期的印度佛教艺术中找不到骑狮子的文殊菩萨。目前发现最早的骑狮子的文殊菩萨在中国,那么有学者就认为文殊菩萨骑上狮子是在中亚地区,就是佛教向东传播过程经过中亚地区,吸收了中亚地区女神信仰。我们知道中亚地区女神信仰中有西亚、中亚地区。女神和狮子结缘,我们看到这是古巴比伦文明中的黑夜女神。她两侧有两个猫头鹰,象征了她的身份。脚底下踩两只狮子,这个缘分结的更早。

獅車上的希波拉(Cybele)女神
然后再有在希腊神话中有一个城邦的守护女神,叫库柏拉或者希柏拉,大家了解希腊神话的或者希腊艺术的观众就知道,城邦的守护女神希柏拉,她的车子就是有狮子拉的。我们看到这个也是藏在纽约大都会美术馆。这是希腊本土发现的,坐车的就是女神、城市守护女神希柏拉,两只狮子拉的。
我们所知道今天我们看了莫高窟的佛、菩萨,这也是受“希腊化”影响(的产物)。我们知道在早期印度佛教中,就跟今天的伊斯兰教一样,没有偶像,用圣树,用佛的足迹,用莲花来代表佛。就是经过中亚地区经过“希腊化”以后,把希腊我们提到古希腊艺术的时候,大家马上想到的是希腊的神话和希腊的雕刻,人体美就是在这个地方。把希腊的人体美的艺术和印度的“出世”的理想,两个非常相悖的东西就很巧妙地揉在一起了。产生了佛教我们看到妙相庄严——说“佛要金装”。
200多年的“希腊化”的历史,给我们亚洲腹地造成了很深刻的影响。所以在向南传到印度本土,产生了茉菟罗艺术、后来的笈多艺术。再经过海上丝绸之路,传到今天像东南亚一带。向北、向东经过中亚地区、包括阿富汗,到中国新疆经过河西走廊一路向东穿越中原大地,最后到朝鲜半岛,到日本列岛。所以佛教文明就是在这些多种元素的助推下,在它的偶像的光辉遮蔽下,就成为整个古代世界亚洲东部世界很重要的一个文化形态。
我们再看看除了日月,我们再看看刚才讲的湿婆神。湿婆神在印度教里面,宇宙的创造与毁灭之神。同时湿婆在印度教里头,它很重要的功能就是掌管风暴。
那么285的这一个摩醯首罗天是不是它也保留了原来湿婆神的风神的这个角色呢?我们只要等一等,但是我们如果说更早的有没有比这是不是很早的?

风暴神·古巴比伦时期
我们看到的这张图片是美国芝加哥大学考古队他们长期就在伊拉克古巴比伦那一带考古,他们就发现了这么一个陶俑,这是我2014年3月份到芝加哥大学访问的时候看他们博物馆,我发现了,我非常兴奋,实际不大。我们看到古巴比龙的风神就站在牛背上,他左手拿的这个闪电后来就演化成湿婆神手时的三叉戟了。


那么后来希腊文化中的海神波塞顿也拿三叉戟所以我们看到,不论在希腊神话中也罢,不论在印度教中也罢,这个风神它的源头应该在还在古巴比伦大地去寻找。
敦煌的这一身,它是不是也可以当风神呢?很有意思,我们再看看我打的箭头这个地方,我们就会看到在他头冠里面,大家细看一下,这个深目高鼻,这个人从里头钻出来,两个手,拽了一个圆圆的一个风巾。这个看似画蛇添足的一个动作,就显示出画工、敦煌285窟的画工,他非常了解这个我们看似湿婆神他的风神的角色。所以我们说285摩醯首罗天它本身他保留了风神的这个角色。
但是这个风神角色,在所有我们今天《大藏经》里面、任何史书记载中关于摩西首罗天功能的记载中都没有看到,所以这又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文献描述都没看到这个功能,但是图像中我们看到了。像这样的图像,在敦煌有类似的图像中表现摩西罗的图像中独此一例。在全世界摩醯首罗天图像中拿风巾的,也是独此一例!所以我刚才讲了几个“独此一例”。大家看看这个洞窟它的特殊性、它的这种独创性、原创性又一次体现出来了。
希腊化时期的玻璃杯


特别有意思的这个,这个可以说是让我本人兴奋到一个极点。这是2004年6月份我和我一个同事沙武田研究员,他现在陕西师大,我们到受法国国家科学院的邀请去法国访学一个月,其中我们有一天去集美博物馆,就是收藏了东方和敦煌艺术品的博物馆去看,当时就看到这个玻璃(杯)很兴奋,为什么?
第一,它也发现于阿富汗,至于法国人发现于阿富汗,算公元前一世纪到公元一世纪之间的一个玻璃罐,它上面图案是什么呢?图案它就讲古代希腊的众神之神宙斯,那么当他看到特洛伊的王子加尼米德这个帅哥的时候,想把他抓到奥林匹斯山上去,但是这个王子重兵看守。怎么办呢?他就先化成一个风神,搅得天昏地暗,趁乱的时候再化成一个老鹰。先化成个风神骑在牛背上,手里拿着个风巾,然后再化成个老鹰,就把加尼米德就抓到奥林匹斯山上去了。我们看到在500年以后在敦煌风巾和牛又一次出现了!这种文化的穿越,这种穿透力,这个是让我们叹为观止!

所以说,我拿这个洞窟来体现,作为这个文化的体现,我们中华东来的中原传统文化,伏羲、女娲在洞窟成为阿弥陀佛的宝应声、宝吉祥菩萨。我们保留了古希腊、罗马甚至地中海文明这些好多因素,古印度教的神话中的因素,在佛教中一些元素表现,都也为我们很形象地展示出来丝绸之路文化交流中,这种文化交流并不是单向的或者单一的,是它的这种多元性,多向性、多层次。
根据他这个角色,在不同的宗教中他扮演的角色不一样,它的图像有所取得,但是它还是保留了些原来的遗迹。还有这种接力性质的一站一站的,而不是说穿越古希腊的东西、古巴比伦的东西到敦煌。而是它先成为最近的西亚文化的一部分、波斯文化的一部分。波斯文化再影响到中亚,再影响到印度,然后印度教的艺术再影响到佛教,佛教在东传的过程,经过中亚地区就被改造,传到中国。所以它一站一站的过程中,保留取舍、保留取舍,同时我们在中原中华的传统文化作为一个丰厚的土壤。
在这里开花结果。所以我想我们今天把这起个“对话”,那么,我想有两处含义,前面跟主持人也讲了。一个,我们看到的古人不同文明之间的对话。今天,我们在丝绸之路的语境下来看这个洞窟的时候,我们也要心灵上也要跟着古人对话。确实,古人和不同的宗教不同的文明形态,他们之间这种和睦相处,相互取长补短。
在今天这个时代,所谓的“文明冲突论”大行其道下,我们应该向古人学习。就像习总书记到敦煌去也讲了,中华文明的自信,宽容这种胸怀造就了灿烂的古代文明。今天我们同言,以这种宽大的胸怀,兼容并蓄的胸怀,创造我们今天的现代文明。
(来源:甘肃卫视丝路大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