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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凤形象在汉代的三大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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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凤同为四灵之一，是中国南北两大图腾崇拜。中国古书上常常龙凤共提，《艺文类聚》卷九十八载“应龙游于华泽，凤鸟鸣于高冈”，卷六十四载“天降丹鸟，既序孝经，河出应龙，乃弘周易”。《太平御览》卷五十七载“枯泽非应龙之泉，平林非鸾凤之窟”。但在汉代龙、凤形象最终演化成南北两大图腾崇拜的融合，呈现出三大改变。
一 龙凤形象成为配偶
历史上关于龙的记载汗牛充栋，但关于龙的性别问题所谈甚少。一些学者根据红山文化两大类型“玉龙”的体态特征，认为史前的“玉龙”基本为“无角玉龙”，虽然“无角”，还是有“母龙”与“公龙”之别。
“玉母龙”与“玉公龙”的名称世所稀见，但古代典籍中却有“雄龙”“雌龙”的变相称谓。以汉代典籍为例：
《淮南子》：“夫蛟龙伏潜于川而卵剖于陵，其雄鸣上风，其雌鸣下风……”
《抱朴子》：“母龙曰蛟，子曰虬，其状鱼身如蛇尾，皮有珠。”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蛟龙赤螭”，文颖曰：“龙子曰螭。”张揖云：“雌龙也。”
《文选·司马相如·上林赋》：“蛟龙赤螭”，郭璞注：“文颖曰：龙子为。张揖曰：赤螭，雌龙也。”
《汉书·司马相如传》：“蛟龙赤螭”，颜师古注：“张揖曰：赤螭，雌龙也。如淳曰：螭，山神也。
《广雅》云：有角曰虬，无角曰螭。”
《说文解字》：“螭，若龙而黄，北方谓之地蝼，从虫，离声，或无角曰螭。”
虽然充满了名称上的矛盾和混乱，但可看出，自战国至汉，均说“龙”有“雌”“雄”之分，雄龙和雌龙是一对是大家的共识，在汉代玉器有明确的展现，如西汉透雕双龙纹玉佩（图一），长20.5、宽6.6厘米，江苏徐州狮子山楚王墓出土。双龙玉佩出土于第一、二号塞石夹缝中，玉料为和田青白玉，略呈横长方形，一侧龙角有沁斑。玉佩上部两侧为两条相背的虬龙，龙首向外而后昂，龙身盘曲，张翼舞爪，龙尾内卷，二龙的龙身后部相连，并形成一个“T”形孔，可以穿系，构思巧妙。联体双龙通体透雕，二龙的造型及正、背面纹饰完全相同。龙身周边有廓，龙身仅局部有阴线纹，整体造型庄重大方。
远古东夷少昊氏部落的图腾，即为禽鸟类的“凤凰”。自然界中本无此种鸟类，“凤凰”实为古人综合各种鸟类的优点塑造而成的“神鸟”或“鸟王”。凤凰和龙的性别语焉不详相反，凤凰的性别一开始就是非常清晰和明确的。
《初学记》卷三十引《毛诗草虫经》曰：“雄曰凤、雌曰凰、其雉为鸑鷟。”
《尔雅·释鸟》：“凤，其雌皇。”郭璞注：“凤，瑞应鸟。鸡头，蛇颈，燕颌，龟背，五彩色，其高六尺许。”
《尚书·益稷》：“萧韶九成，凤皇来仪。”孔传：“灵鸟也，雄曰为凤，雌曰皇。”郑玄注：“仪，言其相乘匹。”
所谓“成（乘）匹”，也就是成双成对的意思。
在《说文解字》凤的叙述中也可以读到，传说凤的特征之一是“鸳思”。这个词的真正含义，是说凤凰的配偶方式是一雌一雄，就像鸳鸯。因此鸳鸯和凤凰都可以作为爱情的象征。
《吕氏春秋》记载，“听凤皇之鸣，以别十二律，其雄鸣为六，雌鸣亦六”。《太平御览》引《韩诗外传》记载：“凤鸣雄曰即即，雌曰足足。昏鸣曰固常，晨鸣曰发鸣，昼鸣曰保章，举鸣曰上翔，集鸣曰归昌。”
“鸾凤和鸣”既表示自然界鸾鸟与凤凰相应鸣叫，声音和悦；也常被人们用来表示夫妻关系和谐。
西汉辞赋作家司马相如贫困之时，到四川临邛寻访好友县令王吉，正好当地首富卓王孙之女卓文君新寡，司马相如在卓王孙宴会上当众弹奏琴曲，以此挑动文君随其私奔，据说弹奏的就是《凤求凰》。
汉代刘向《列仙传》记叙箫史、弄玉的爱情故事：箫史善吹箫，箫声悠扬引来孔雀白鹤落满庭院。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喜欢上这个吹箫小伙。二人成亲后，箫史教弄玉吹箫，模仿凤凰的鸣叫引来了凤凰。“一旦，皆随凤凰飞去。”
雄凤和雌凰是一对也是汉人的共识，在汉代玉器有明确的展现。西汉中期双凤玉璧（图二），长6.7、宽3.6厘米，河北省定县40号墓出土。玉为青褐色。器体扁平，两面纹饰相同。中间是云纹小玉璧，外套谷纹大玉璧，璧外侧透雕对称凤鸟纹。凤圆目尖喙，身体蜷曲，形象生动。
图三 东汉龙凤呈祥画像石 江苏徐州贾汪出土
在汉画像石上表现得更为明显，龙和凤有时会同时出镜，但龙和凤不是配偶关系。东汉龙凤呈祥画像石（图三），徐州贾汪出土，纵55、横160、厚20厘米。画面中间刻一擎天石柱，左面刻一对凤鸟交颈，右面刻一对青龙嬉戏。边饰幔帐。
图四 西汉龙凤纹玉环 广东省广州市象岗南越王墓出土
但大致从秦汉开始，情况已经悄然发生改变。不仅更多地出现了这种龙凤共同组成的图案，甚至还有更为紧密的联系，如“龙头而凤尾”形玉佩，表现为更进一步的融合，并逐步将龙凤想象成了配偶关系。如西汉龙凤纹玉环（图四），直径10.6、孔径5.2、厚0.5厘米，广东省广州市象岗南越王墓出土。青玉，有浅褐色斑，透青亮有光泽。璧形，双面透雕，制成内外两环。里环一游龙居环心，前后足及尾延伸出外环；外环有一凤立于游龙伸出的前爪上，回眸与游龙对视。凤首的高冠及凤尾的长羽上下延伸成卷云纹，将外环的空间填满。这件佩饰构图主次分明，疏密得宜。线刻与镂空配合运用，龙凤躯体的边缘分减，中部隐凸，在平面中取得立体的效果；西汉龙头凤尾形玉佩（图五），通长18、宽11.9厘米，徐州狮子山楚王墓出土。龙形玉佩出土于西侧第5室东端淤土中，用和田白玉制成。以浅浮雕、透雕技法整体雕出盘曲的“S”形龙，龙身“S”形中部拱曲方正，上有一系穿用的孔。龙体丰腴，张口露齿，身饰勾连涡纹，龙爪简化变形，龙尾呈凤尾形。
二 龙凤形象被皇家垄断
图六 东汉桓帝建和二年武氏祠左石室第五石 山东省嘉祥县武宅山村北出土
远在“三皇五帝”时代，传说“人文始祖”的伏羲、女娲，为统一众多原始小部落，在部落动物图腾的基础上，集合各类动物的优点特征，创造了超越近亲血缘关系的文化标志“神龙”图腾。其后的炎帝、黄帝以及“五帝”，皆称“龙的传人”，龙身上所具备的通天、善变、显灵、征瑞、示威等神性已经彰显，龙被帝王们垄断，拿来做了自己比附、象征的对象，这其中起到最大作用的就是刘邦。在山东嘉祥武氏祠中有“左石室第五石”，就有相关的内容。武氏祠左石室第五石（图六）的时间约为东汉桓帝建和二年（148），纵96、横78厘米，山东省嘉祥县武宅山村北出土，原石编号“左石室五”。画像上下分为三层。第三层，刻人物故事。中一人卧地，身体缠绕一昂首张口巨龙，左一人执锤，右一人执斧作击打状；上有壁虎、蜻蜓、小蛇、羽人等。
该石画面分三格：上格就是上文提到过的远古时刘累饲龙的故事；中格是赵盾救灵辄的故事；下格中，一头饰倭堕髫的女子右手支撑头卧息于地上，其身上有一龙缠绕；女子两侧各一人手握一椎，作欲击之状；上方有二鲵爬行、蜻蜓飞翔和鲇龟游动，左上方羽人自天上飞来。
有专家解读，这是描绘刘邦为“神龙转世”的故事。《史记·高祖本纪》中记载，“高祖……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暝，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图中女子两侧，两名执椎者作欲击之状，是描述雷公电母左右相互椎击使雷电晦暝发生的现象。卧地女子身上一龙盘缠，是在描绘神龙与妇人交合。由太公发现刘媪与神龙交合，使此事更具有真实可信性，变成了以后刘邦以此号令众人的资本。刘累既是尧帝的后裔，又是刘邦自称的祖先，这种宣传的目的是利用世系关系，使刘邦能得到帝尧的余晖照耀，所以能“汉承尧运”。
古代凤凰还用来指有德之人。据《庄子》记载，在孔子见老子的那次历史性会晤后，老子见孔子带了5个学生，分别具有仁孝智勇武的美德，评价说，“吾闻南方有鸟，其名为凤，……凤鸟之文，戴圣婴仁，右智左贤”。意思是说有众贤弟子追随的孔子，就像有百鸟追随的至德和高洁的凤凰一样，在汉代还有这种用法。东汉晚期的孔子见老子画像石（图七），纵56、横285厘米，山东省嘉祥县城西南齐山出土。画面共分两层，上层即为“孔子见老子”，此图为减地平面线刻。老子拄曲杖躬身，后有7人站立，前有项橐推轮，孔子宽衣博带，袖中藏雁，面向老子躬身，身后有颜回、子路等弟子一行。画像石中还特意在孔子旁边画出了一个凤头。
随着帝王们用龙、比龙、称龙，凤因其外表美丽，更和喜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性相接近。作为对应，帝后妃嫔们就开始用凤、比凤、称凤，凤凰也逐渐被垄断成中国皇权的象征。
三 龙凤阴阳属性颠倒
《孔从子·记问》记载，“天子布德，将致太平，则麟凤龟龙先为之呈祥”。《礼记·礼运》中有一段文字，“何谓四灵？麟、凤、龟、龙谓之四灵。故龙以为畜，故鱼鲔不淰；凤以为畜，故鸟不獝……”意思是说，龙是水族的首长，群鱼都是龙的下属，所以不会因龙的出现而惊散；凤为鸟类的首长，百鸟都是凤的下属，所以不会因凤的来临而慌飞。
龙的形象取材对象主要是蛇、鱼、鳄、蜥蜴等“水兽”，以及和阴雨有关的云、雷电、虹霓、龙卷风等天象；凤的形象取材对象主要是鸡、燕、乌、孔雀等喜欢温暖，喜爱阳光的鸟禽，有“阳鸟乌”“阳禽”“火精”之说。所以直到盛行阴阳五行学说的春秋战国时期，龙的形象主要是以“阴物”的形象出现，凤的形象主要是以“阳物”的面貌出现。龙凤配合、交融的状况这时发展到一个高峰，造型上或翩翩对舞，或逗嬉成趣，但这只是表示“阴”“阳”的交融，并没有任何生物学上的意义和婚姻的象征。
“龙”既然已经成为男性皇帝象征，于是“凤”无奈变成母性皇后的象征。所以周代以及战国玉器上虽然还偶尔表现“公龙”“母龙”，但总的说来，汉晋以后“龙”的性别已模糊不分，以致唐代以后，“龙”的形象几乎全是“有角公龙”了。
从考古发现上看，汉代王宫中女性用的食具上有美丽漂亮的凤鸟，穿的衣服上绘着色彩鲜艳的凤鸟，从玉器上看，玉钗、玉簪等女性饰品已不见了龙的图案，几乎成了凤的专利。河北省满城县陵山中山靖王刘胜墓出土的西汉凤鸟卷云纹玉簪（图八），残长19.2、宽1.6、厚0.5厘米。白玉，光洁无瑕。首部透雕凤鸟卷云纹，上涂有殊砂痕迹。簪身线刻卷云纹，末端已残。器物玲珑剔透，线条流畅。刘胜墓出土的1对西汉凤形玉饰（图九），长4.2、宽2.5、厚0.2厘米。白玉，玉质温润。透雕成细颈长尾之凤鸟形，口衔小虫。造型生动精美，琢刻细腻。
于是，凤凰形象便有了一个大的转化：由阳转阴，整体上趋于雌性化。这个转化过程，历时大约1000多年——到宋代时虽然还有人偶尔言及雌蛟雄龙，雄凤雌凰，但应和者很少——成了约定俗成的误用，构成了一种有趣的文化现象。
从地理角度看，北方尊龙，谓之龙飞，南方崇凤，谓之凤舞；从文化的角度看，龙崇拜更多地代表着北方草原的“游牧文化”，凤崇拜更多地代表着南方水乡的“稻作文化”，龙凤形象的融合正是中华文明多元共生的必然结果。随着皇权的崩塌，龙凤形象走入民间，已然成为中华文明和睦包容、合而不同、多姿多彩、国富民安的象征。
本文刊登于《文物天地》2020年第3期。
编辑：高文思
审核：耿 坤
监制：朱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