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周范铜器十事，即周木尊、周亚尊、周牺尊、周伯彝、周册卣、周蟠夔敦、周宝簠、周夔凤豆、周饕餮甗、周四足鬲，习称“周十供”或“十供”，后通称为“商周十供”。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十二月，乾隆帝派人将“十供”送到曲阜后，“衍圣公孔昭焕率其族属恭迎祗领，具折叩谢。敬藏礼器库内，祭祀则恭陈于殿中”。　　　　孔府将获赐“十供”视为浩荡天 ...

　　周范铜器十事，即周木尊、周亚尊、周牺尊、周伯彝、周册卣、周蟠夔敦、周宝簠、周夔凤豆、周饕餮甗、周四足鬲，习称“周十供”或“十供”，后通称为“商周十供”。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十二月，乾隆帝派人将“十供”送到曲阜后，“衍圣公孔昭焕率其族属恭迎祗领，具折叩谢。敬藏礼器库内，祭祀则恭陈于殿中”。

　　

　　孔府将获赐“十供”视为浩荡天恩，无上荣宠，遵照乾隆帝谕旨敬谨收藏，秘不示人，只有重大祭祀活动才请出陈设。祭祀先祖孔子是衍圣公最重要的职责，孔府每年各种祭祀活动有数十次之多，其中最重要的是所谓四大“丁祭”。“四大丁”，每年夏历春夏秋冬四季中的第二个月份，即二月、五月、八月、十一月这四个月上旬的丁日，“丁祭”就是在这一天用最高规格的释奠礼祭祀孔子，其中又尤其以春秋两季的“丁祭”最为隆重。丁祭一般要从祭祀之前的20天开始准备，祭祀过程又分为迎神、初献、亚献、终献、饮福受胙、彻馔、瘗馔、辞神、送神、望燎、阖户与礼毕、布席、燕享、旅酬、分胙等15个步骤，程序复杂，场面盛大。祭祀所用礼器分为常规礼器与御赐礼器，常规礼器即在祭祀中实际所用，盛放祭品，供奉于神位之前，名目繁多，数量丰富。御赐礼器，用来彰显皇家恩典，仅仅设而不实，“十供”正属此类。为表示对“十供”的珍视，孔府只在春秋两次“丁祭”之时才会请出恭陈于大成殿中，正如金石学家冯云鹏在其著作《金石索》中所言“敬藏内库如故，惟春秋二大祭，请出陈设，其冬夏私祭亦不敢陈，所以重国典、谨守藏也”。不过到了民国初年，情况有所变化。作为对当时社会思潮的回应，康有为、陈焕章等人组建孔教会，兴起国教运动。他们将之前并不十分受重视的孔子诞辰日夏历八月二十七日定为“大成节”，在这一天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将“十供”请出陈设，以壮声势，这当然得到了孔府的支持。民国时期曲阜本地学者袁书鼎在其著作《曲阜游览指南》中记载：“每逢二八月大丁及大成节颁出陈设，余则珍藏于圣公府内。”

　　

　　孔府前堂楼

　　

　　“十供”在祭祀之时陈设于大成殿无疑，平时则珍藏于礼器库内。礼器库位于孔庙东路诗礼堂东庑，是专门用来存放祭祀礼器的地方，与之相对的还有孔庙西路金丝堂西庑的乐器库，专门用来存放祭祀乐器。礼器库即冯云鹏所言之“内库”，此时离乾隆帝颁赐“十供”已逾六十年矣。不过衍圣公可能认为孔庙并不安全，后来又将其移于孔府内，这可以从观赏过“十供”的后人记载中得到印证。如曾国藩同治五年（1866）游览曲阜圣迹后，衍圣公孔祥珂在孔府内邀请其观赏十供，“未正至衍圣公府赴宴，茶罢，阅乾隆三十六年所颁周朝铜器十事”；民国三年（1914），袁世凯次子袁克文游历山东，到府拜访衍圣公孔令贻，在参观完孔庙后，也是“还邸，出清高宗颁赐古祭器十事，陈于几上”。当然这也有可能从孔庙礼器库内取出后，陈设于孔府供客人观赏。不过光绪十一年（1885），孔府内宅发生火灾，当时“十供”收藏于前堂楼上，所幸被抢救下来。民国二十二年（1933），广东饶平人陈沅，专程从上海赶到曲阜瞻仰圣地，衍圣公孔德成陪同参观。在游览孔庙时陈沅“问清颁周铜祭器，云因时局杌陧，移藏圣府”，参观结束后，“出毓粹门再进圣府，会袭公于忠恕堂，请观周代铜器，公谓固藏内院，约晚宴时请鉴赏”，当天晚上陈沅终于如愿以偿，在孔府见到了“十供”。这两条记载，再加上前文袁书鼎所谓“余则珍藏于圣公府内”，则可以确定“十供”后来移藏于孔府之内。

　　

　　

　　曲阜孔庙礼器库

　　

　　孔府将“十供”看作无上珍宝，秘不示人。除春秋两次丁祭及后来孔子诞辰日祭祀外，获瞻“十供”真容的多为重要官员、著名学者等社会名流，他们纷纷惊叹于“十供”的古朴雅致，评价极高。金石学者冯云鹏“于嘉庆二十一年初至滋阳时，逢丁祭日即至曲阜，获瞻十器，窃叹其神彩惊人，不敢逼视”，后来他寓居曲阜，“乃请于冶山上公庆镕于丁祭后，暂将十器存诸念典堂中两日，得以细意观摹，实系目所未睹，其古厚矞皇之气，更在太学所藏十器以上”。道光年间山东学者王培荀谓“见者以为古穆绝伦，无近时铜气”，曾国藩看后的评价“古泽烂然，信法物也”，袁克文称赞“十器俱精古”，袁书鼎谓“古色斑斓，真希世珍也”。陈沅在仔细观摹后认为“铸工极精妙，经二千余年之久，气质变化，器上杂浮碧绿绛蓝诸色，宝光四射，摩挲之余，顿起与古为徒之想”。也有不少人在观赏之后，留下诗作。同治四年（1865），陈锦陪同曾国藩恭诣阙里，叩谒林庙，观赏“十供”后作诗称赞：“敧器在周时，已苦不可识。岂图百沧桑，乃留十鬴鬲。代迁皇王家，永祔圣人室。古色何斑斓，精光炫圭璧。”民国年间，曲阜本地诗人毕永岗作有专篇《周鼎》“宝贵鼎彝古色佳，分明甲乙雁行排。相观十供多周器，奉献从先契圣怀。东巡临幸礼文宣，祭品特隆供圣贤，天府颁来周器十，两楹陈设忆当年”。“十供”之中，尤以木鼎和亚尊最为珍贵，冯云鹏赞叹木鼎“望之有光，夺目惊人，真希世至宝，允为古器之冠”，亚尊“可与木鼎相伯仲”；袁克文云木鼎“为十器之冠，真奇宝也”，亚尊“朱紫灿烂，古器盎然”。除了多次出现在学者、官员的笔记文集之中，也有人将“十供”摹绘成图，以供欣赏。乾隆三十九年（1774）前任知县潘相刻成的《曲阜县志》和道光年间冯云鹏的金石著作《金石索》，以及光绪十三年（1887）衍圣公孔令贻重刊汇辑祭孔车服礼器、典章制度的《圣门礼志》，均将十器原样摹绘，全部收录。孔子博物馆收藏有一套1911年时人王炤寅所绘《圣庙十供图》，技艺高超，惟妙惟肖。晚清民国时期，随着照相术的传播与普及，不少人又为“十供”摄制照片。民国二十三年（1934），李经野等人纂修的《续修曲阜县志》就收录了“十供”的照片，作为曲阜的代表性文物向世人介绍。1926年，日本人马场春吉受日本外务省派遣到山东从事秘密活动，搜集各种情报，期间他广泛游历曲阜、邹县等地，拍摄大量照片，编著《孔孟圣迹图鉴》（日文版）一书，该书也将“十供”照片收入其中。此外，民国时期报刊大量发行，为满足民众的猎奇心理，一些报刊也纷纷登载“十供”照片，“十供”由此得到更广泛的传播。

　　

孔子博物馆藏1911年王炤寅所绘《圣庙十供图》之木鼎

“十供”自到曲阜后，孔府一直仔细珍藏，世守勿替。但是清代中期以来，国家内忧外患，社会动荡不安，作为千年世家的孔府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十供”历尽艰险，屡遭天灾人祸。光绪十一年（1885）十二月，衍圣公第遭回禄灾，回禄即传说中的火神，回禄灾就是火灾。据1949年以前曾在孔府工作过的孔繁银先生称，这起火灾的起因，是住在后西楼上的衍圣公孔令贻的舅母晚上不慎将蚊帐点着。后堂楼院包括后堂楼、后东楼及后西楼，与西侧的佛堂楼及南面包括前堂楼、前东楼、前西楼的前堂楼院相连，都属于不许男人进入的内宅禁区，当时后堂楼又除了夫人小姐就是丫环女仆，无力救火，大火越烧越猛。据孔令贻之女孔德懋女士称，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七座楼房都化为灰烬。“十供”当时均在前堂楼上，所幸孔令贻非常喜欢京剧，此时正有戏班在孔府，孔令贻命武马生翻身上楼，从火中抢出了“十供”，“十供”这才幸免于难。

　　

　　

　　1937年卢沟桥事变，日本加快了侵略中国的进程，次年1月，日军占领曲阜。为防止末代衍圣公、奉祀官孔德成落入日本人之手被其利用，国民政府提前安排孔德成转移南下，离开了曲阜，孔德成将府务交由孔府近支孔令煜主持。日寇早就对“十供”觊觎已久，多次派人到孔府索要“十供”，孔令煜答复称“十供”已经在奉祀官孔德成南下时带走，没存孔府。当时日寇表面打着尊孔旗号，有时也到孔庙献香行礼，没敢到孔府强行翻查，也就不了了之。实际上“十供”就埋藏在府内，“十供”又幸运地躲过一劫。

　　

民国期刊《正风半月刊》所载“十供”照片，1935年第1卷第1期

抗日战争胜利后，奉祀官孔德成随国民政府迁往南京，并在南京设立办事处。1947年4月，孔德成回到曲阜后，成立了以孔令儁（字灵叔）为主任的委员会管理府务，他本人则在南京工作生活。1948年，解放军在山东战场已经逐渐占据主动地位，解放曲阜只是时间问题。为此，孔德成开始安排将府内重要文物转移至南京，作为最重要的祭孔礼器，“十供”自然在列。3月1日，孔德成在赴美游学之前，亲自在南京召开会议，专门讨论“府中古物、祭器迁往安稳地带以保管案”，议决“十贡、汉五贡、特钟、特磬、编钟、编磬、明朝衣冠，着即派妥人监护入京”。当时孔府的经济已经非常紧张，捉襟见肘，为此孔令儁向驻守兖州的国民党李玉堂部致电求援，电文内称：“查本府存有商周十供及历代礼乐器，均为祀圣重要文物，为数不鲜，拟于最近期内装箱运京，以策安全。惟近年来本府收入毫无，此项运费筹措维艰，相应电请贵总司令察照，设法拨付铁皮火车一辆，以便派员押运赴京，妥为保存。”李玉堂部当时已是自顾不暇，以“祀圣重要文物核与军运条例不符” 为由婉拒了孔府的请求。无奈之下，孔令儁只好向第12军军长霍守义借用汽车，将该批文物运至兖州天主教堂临时存放。不待孔府协调到火车转运，铁路运输就被切断，兖州城很快解放，这批文物被全部查获。据说，在战争中，国民党飞机投弹烧毁了“十供”木箱边沿一角，所幸“十供”没有毁于战火。

　　

　　

孔府档案卷八九二九之民国时期孔府差役保管“商周十供”注意事项

据当时的《人民日报》报道，这批被查获的文物共有50箱，经接收机关移交山东古代文物管理委员会鉴别结果，其中“十供”后交由山东古代文物管理委员会保管。济南解放后，山东古代文物管理委员会迁至济南，曾在大明湖畔的省图书馆内举办古物展览会，“十供”作为重要文物展出。后来，“十供”又被重新运回曲阜，交由曲阜文管会保管。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后，曲阜首当其冲，三孔名胜古迹受到严重冲击，所幸在文物保护工作者的努力下，“十供”被妥善地保护下来，并未受到损坏。孔繁银先生回忆道：“1966年11月文革动乱初期，‘十供’及金钟玉磬等文物又被迁移到孔府西更道锅炉房内，因当时已多日熄火停业，就藏于锅炉下炉道中，事态平静以后，又迁入库房内保管。”为了更好地保护孔府旧藏文物与档案，国家在孔府东侧建设了孔府文物档案馆，1994年正式启用，“十供”入藏库房。

　　

　　

　　2018年11月26日，全新的孔子博物馆开馆试运行。“十供”作为首批重点文物入藏并上展，保存和展览环境得到极大改善，200多年来秘不示人的孔府重宝“商周十供”终于与社会各界见面，无声地诉说着过去不为人知的故事。

本文刊登于《文物天地》2020年第6期。

编辑：王龙霄

审核：耿 坤

监制：朱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