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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弄化生——从衢州博物馆藏南宋金娃娃说起

摘要: 点击蓝字 关注 文物天地月刊七夕佳节之于宋人,是全民的节日,是全民的欢乐。“七夕前三五日,车马盈市,罗绮满街”,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又小儿须买新荷叶执之,盖效颦磨喝乐。儿童辈特地新装,竞夸鲜丽”。再过几日,到了“初六、七日晚,贵家多结彩楼于庭,谓之乞巧楼。铺陈磨喝乐、花瓜、酒炙、笔砚、针线,或儿童裁诗,女郎呈巧,焚香列拜,谓之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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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佳节之于宋人,是全民的节日,是全民的欢乐。“七夕前三五日,车马盈市,罗绮满街”,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又小儿须买新荷叶执之,盖效颦磨喝乐。儿童辈特地新装,竞夸鲜丽”。再过几日,到了“初六、七日晚,贵家多结彩楼于庭,谓之乞巧楼。铺陈磨喝乐、花瓜、酒炙、笔砚、针线,或儿童裁诗,女郎呈巧,焚香列拜,谓之乞巧。妇女望月穿针,或以小蜘蛛安合子内,次日看之,若网圆正,谓之得巧。里巷与妓馆,往往列之门首,争以侈靡相尚” 。今人读来,亦不禁心生向往。

文中提及的磨喝乐,或名摩睺罗,“乃小塑土偶耳”,正是有宋一代的七夕名物。其外形特征正是小儿手执荷叶,呈现憨态可掬的形态。宋人笔记中所载磨喝乐,多是“土木雕塑”,并“以造彩装襕座,用碧纱笼罩之,下以桌面架之,用青绿销金桌衣围护,或以金玉珠翠装饰尤佳” 。这样繁华富丽的装饰,透露出所有者虔诚祈拜的情绪。七夕之愿,乞巧之外,更有乞子之盼 :“唐人诗云 :七月七日长生殿,水拍银盘弄化生。或曰‘化生’,摩睺罗之异名,宫中设此,以为生子之祥。”而乞巧佳节,早在西晋时期便具有乞子意 :“七月七日,其夜洒扫于庭,露施儿筵,设酒脯时果,散香粉于筵上,以祈河鼓、织女。言此二星神当会。守夜者咸怀私愿,或云见天汉中有奕奕正白气,有耀五色,以此为征应。见者便拜而乞富乞寿,无子乞子,唯得乞一,不得兼求。三年乃得言之,颇有受其祚者。” 七夕节物磨喝乐,便承载着乞子求福的心愿,风靡有宋一代。

图一 南宋 金娃娃 浙江衢州南宋咸淳十年墓出土

图二 宋 捏像儿童角抵 江苏镇江出土

1974 年 11 月,浙江省衢州市发现南宋咸淳十年(1274)史绳祖与继配杨氏合葬墓,墓中出土一件金质娃娃,其造型为一裸体匍匐状童子,头略偏,似在咧嘴微笑,一手握一金质圆环,背上可见荷叶与荷花,双腿微弯曲,举首凝视,神态生动(图一)。如此造型,正合宋人笔下“市井儿童,手执新荷叶”之记载。其造型亦与镇江出土宋代捏像儿童角抵中的一件极为相似(图二)。金娃娃出土时置于一件精巧细致的银丝盒内。盒高 2.5、直径 7.5厘米,内层以银片打制,子母口 ;外层以银丝编织精细图案,盖面为一六角菱花(图三) 。盛放于如此器物之内,足见女主人对此件金娃娃的珍视爱护。就外形来看,此件金娃娃正是南宋金质磨喝乐的实例。娃娃长仅2 厘米,手中有金环,当是作佩戴装饰之用,可以遥想女子于七夕佳节佩挂如此饰件之风采。

图三 南宋 银丝盒 浙江衢州南宋咸淳十年墓出土

“水拍银盘弄化生”,磨喝乐、化生与婴戏莲,此三者均是婴孩与莲花的组合,它们之间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婴孩与莲花的组合,最早见于佛教艺术中的装饰图案,便是“化生童子”。所谓“化生”,即佛教“四生”之一,化生者为无所依托,藉业力出现者,如天神、饿鬼及地狱中的受苦者 ,是一种由“无”生“有”的超自然的出生 。佛教艺术中的化生,除化生童子外,还可见成人、天人、菩萨等众多形象 ;至唐宋时期,童子形象成为主流 ,化生童子也已突破婴孩自莲花中诞生的构图方式,童子执莲的图案最为流行,并被赋予吉祥的含义,便是为世人所偏爱的“婴戏莲”纹样。伴随着世俗艺术中婴戏题材的不断发展,化生童子逐渐与传统婴戏题材产生合流,童子执莲的形象也愈加多见。唐代长沙窑就有釉下褐彩儿童扛莲壶,壶体正面以单线勾勒的白描手法绘一裸露肩背的童子,童子胸前挂围兜,腰缠飘带,手扛莲枝,并回首向远处眺望,神态悠然(图四)。与佛教中的莲花化生图案有明显不同,此件执壶所饰“婴戏莲”,童子形象占据着画面的绝对主体,莲花则作为点缀而存在。其中所折射出的,大概正是童子与莲这一经典组合在内涵上的微妙变化——从追求往生净土到祈盼“莲生贵子”,宗教意味逐渐消失。

图四 唐 长沙窑釉下褐彩儿童扛莲壶

而关于磨喝乐之来源,学术界有罗睺罗说、摩侯罗伽说、大黑天说、塔穆兹或阿多尼斯说等数种,至今仍无定论 。文献中对于磨喝乐的记载,唐及后晋时已可见,多写作“摩睺罗”。敦煌文献 P2917《某寺乙未年后常住什物点检历》有“汉摩睺罗二”,P3111《庚申年七月十五日于阗公主施舍纸布花树台子等历》有“摩睺罗十一”,P4004《庚子年后报恩寺交割常住什物点检历》亦有“摩睺罗共荷叶四事” 。至宋代,磨喝乐盛极一时。不过“化生”之称,宋代仍偶见于文献。南宋杨万里有《谢余处恭送七夕酒果蜜食化生儿》诗 :“巧楼后夜邀牛女,留钥今朝送化生。”化生在唐代是中元节物,薛能有《吴姬》诗云 :“身是三千第一名,内家丛里独分明。芙蓉殿上中元日,水拍银台弄化生。” 而杨万里诗中的化生,则应当指七夕节物磨喝乐。由此便可知,唐宋时期,化生与磨喝乐已逐渐被世人混淆。它们在宋人眼中已经不存在严格鲜明的界限,各自原本的来历与含义亦不再为人熟知,仅剩活泼可爱的孩童形象以及标志性的莲荷相伴其旁,并被人们赋予求子多福之意,成为七夕之风尚。

图五 宋 玉举莲花童子 故宫博物院藏

伴随着磨喝乐的兴盛,有宋一代形成了南、北两大磨喝乐制作的地区性中心——北有鄜州,南为平江府。那些能够制作出精美巧妙、栩栩如生的磨喝乐的匠人,也在文人笔下留有痕迹 :“承平时,鄜州田氏作泥孩儿,名天下。态度无穷,虽京师工效之,莫能及。一对至直十缣,一床至三十千……小者二三寸,大者尺余,无绝大者。予家旧藏一卧者,有小字云 :鄜时田玘制。绍兴初,避地东阳山中,归则亡之矣。” 陆游笔下“泥孩儿”即指磨喝乐。《姑苏志》卷五六《人物·杂伎》则载另一善塑之名家 :“袁遇昌,居吴县木渎,善塑化生摩睺罗,每搏埴一对,价三数十缗。” 今日读来,我们依旧惊叹于能工巧匠手下的情态生动,亦会为作者旧藏的丢失感到惋惜。

图六 明 婴戏莲金掩鬓 江苏南京太平门外板仓出土

婴孩与莲的组合为世人所爱,伴随着“莲生贵子”的美好寓意世代相传。有宋一代,婴孩与莲已经多见于各类男女饰物,宋代的玉雕童子便以男童执荷的造型最为流行。故宫博物院藏宋玉举莲花童子,器形小巧精致,于白玉之上雕一童子,着细袖衫、肥裤,衫外罩一长马甲。童子头部向左侧,微倾,双手共举莲花一枝,花朵置于头顶(图五)。宋以后,磨喝乐玩偶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婴戏莲的纹样却是经久不衰。江苏无锡元钱裕墓出土一件“邓万四郎”款金高脚杯,杯内壁中心刻一孩童,手执缠枝莲花 。到明代,这一题材更多地出现在女性饰物中。南京太平门外板仓出土婴戏莲金掩鬓正是其中代表。钗首以云朵状金片为衬,用錾刻、锤鍱等工艺制作捧莲童子,童子披帛飘逸,似有飞天之遗韵(图六)。掩鬓之外,婴戏纹样亦见于其他种类的女性饰物(图七、图八) 。到清代,“婴戏”题材纹样愈趋丰富多样,成为时人祈求多子的一种生动的表现符号。故宫博物院藏银镀金嵌宝石婴戏簪一件,簪首图案极为丰富。主体部分为一蹲坐童子,童子头微侧,双臂张开,所穿上衣下裤以米珠、珊瑚等间隔镶嵌形成图案,童子左右各见一点翠蝙蝠,簪首最下方还缀有一点翠宝瓶,正合多子多福、平安喜乐之意(图九) 。这些精致细腻的饰物背后,正是历史长河中的女子们对多子多福、吉祥如意生活的殷殷期盼。

图七 明 童子戏花簪

江苏南京太平门外板仓出土(左)

图八 明 童子戏花金扣江苏南京太平门外板仓徐俌夫人墓出土(右)

而关于前述南宋金娃娃的主人,史绳祖的继室杨氏,今人从其墓志可以读出她一生经历的种种,却读不出她的悲欢喜乐。她和史绳祖的婚姻,墓志中仅以一句“自君之归,三十二年,相夫教子,睦族厚姻”加以概括。不过,从墓中出土的随葬品,我们或可窥得一丝端倪。除了银丝盒及其内金娃娃外,墓中还随葬有蔓草云纹金簪 3 件,鬲式炉形铜镜 1 件,玻璃簪及玻璃饰各 1 件。除了上述具有明显性别特征之物,还有玉荷叶杯、龙泉窑莲瓣纹碗、青瓷杯等文房及生活雅器 。这些属于女主人杨氏或是夫妻二人共有的物件,静静地为千年后的我们诉说着一名宋代女性的一生。她应当有着清雅恬淡的生活,亦有面对家国战乱时“了无惧意”的一腔豪情。这个女子的一生以及她与史绳祖 32 年的婚姻,随着咸淳七年(1271)冬季的到来走向结局,个中冷暖与酸甜,已随历史消散 ;但她生前所钟爱的金娃娃,却跨越千年的时光,承载着当年的繁华,还有一名女子虔诚的祈愿。

图九 清 银镀金嵌宝石婴戏簪 故宫博物院藏

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对于多子多孙的盼望,在中国古已有之。不论是化生还是磨喝乐,最初都是具有佛教意味的中元节物,却终被人赋予求子之愿,成为七夕佳节女性祈拜的对象。这在今人看来不免有些荒唐,却是千百年来多少女子的精神寄托。伴随着时光的流淌,这些风靡一时的七夕节物已无可寻觅,但承载着美好祝愿的婴戏莲纹样,历经朝代更迭而风行不衰。

本文刊登于《文物天地》2021年第4期

编辑:高文思

审核:耿 坤

监制:朱 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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