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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英军:“骏马出于水”母题在古代亚洲的流布——基于汉文和波斯—阿拉伯文古籍的考察

摘要: 来源:《西域研究》2022年第1期内容提要“骏马出于水”记述频见于古代亚洲诸多族群的文献记载和民间传说。通过考察古代汉文文献、波斯—阿拉伯文古典史地著作,乃至伊朗和操突厥语诸族群的史诗与民间文学中的有关内容,本文首先大致耙梳“骏马出于水”记述在古代亚洲诸地的分布,进而探讨类似记述之间相互影响的可能性,以及主要母题的流传轨迹。本文认为 ...


来源:《西域研究》2022年第1期

内容提要

“骏马出于水”记述频见于古代亚洲诸多族群的文献记载和民间传说。通过考察古代汉文文献、波斯—阿拉伯文古典史地著作,乃至伊朗和操突厥语诸族群的史诗与民间文学中的有关内容,本文首先大致耙梳“骏马出于水”记述在古代亚洲诸地的分布,进而探讨类似记述之间相互影响的可能性,以及主要母题的流传轨迹。本文认为,在“借助水中奇马求骏马”传说的发生与流传上,中亚草原与绿洲文明结合部地区起到枢纽作用;古代东西亚间海路交通带来的长距离信息传播也促进了“骏马出于水”记述在汉文和波斯—阿拉伯文古籍中的流布。

驯化和役使马匹,对形塑人类文明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大约由于野马常活动于水草丰美之地,诸多古代族群的文献记载和民间传说中都有“骏马出于水”的母题。此类记述中,又以古人借助出水野马繁育骏马的内容格外引人关注。通过考察古代汉文文献、古典波斯—阿拉伯文史地著作,乃至伊朗、操突厥语诸族群的史诗和民间文学中的有关内容,本文首先对“骏马出于水”记述在古代亚洲诸地的分布做大致耙梳,进而探讨各地类似记述之间相互影响的可能性,以及有关传说可能的流传轨迹。


神异之马出于水



先秦汉文古籍中的“马出于水”记述往往神话色彩浓重。《礼记·礼运》论天下大顺之状有言:“天降膏露,地出醴泉,山出器车,河出马图。”据孔颖达疏,“按《[尚书]中侯·握河纪》:‘尧时受河图,龙衔赤文绿色’,注云:‘龙而形象马,故云马图。’是龙马负图而出。”[2]即负图出河之龙马实为龙。另据《周礼》,“马八尺以上为龙,七尺以上为騋,六尺以上为马。”[3]龙亦骏马之名,故本文权以“龙马负图出河”引出诸多“马出于水”传说。

《山海经》多载出自水中的马状异兽,如滑水的水马,[4]旄水的马,[5]北海的騊駼、駮[6]等。但此类记载更近采摭奇迹传闻的“奇闻录”,重在言其奇异、可怖,似适于同凯尔特神话中的凯尔派(Kelpie)和水马(each uisge)相类比。[7]尽管如此,它们也大多与野马有关。例如出自北海的騊駼,在《尔雅·释畜》中便释为“野马”。[8]至于駮,《尔雅·释畜》亦有疏曰:“駮,亦野马名也。”[9]《诗·秦风·晨风》云“隰有六駮”,[10]因隰为低湿之地、下泽,亦可解为野马出于水。

汉武帝时,出于对匈奴作战需要以及武帝个人喜好,中国人对骏马的追求达到一个高峰,“野马出于水”的记载屡见于史料。据《汉书》,“[元鼎四年(前113)]秋,马生渥洼水中”;[11]“[元狩二年(前119)]夏,马生余吾水中。”[12]当时,偶得于野外、可遇而不可求的良马称作天马。汉廷为庆贺“马出渥洼水”,特作《天马歌》为赞,列为汉室郊祀之歌。[13]太始元年(前96)三月,武帝诏中又有“渥洼水出天马”[14]的辞句。《资治通鉴》亦有辑录:“[武帝元狩三年(前118)]是岁,得神马于渥洼水中。”胡三省注则清晰勾勒出古人煞费苦心套得水边野马的情景:


李斐曰:南阳新野有暴利长,当武帝时遭刑,屯田敦煌界,数于此水旁见群野马,中有奇马与凡马异,来饮此水。利长先作土人持勒绊于水傍,后马玩习。久之,代土人持勒绊,收得其马,献之,欲神异此马,云从水中出。[15]

再据成书于东晋的《华阳国志》载,“章帝时,蜀郡王阜为益州太守,治化尤异,神马四匹出滇池河中。”[16]此类野马出于水的记载中,“水”当解为水量丰沛之地,适于野马生息,谢成侠早已阐明这一点。[17]

《水经注》本为记载我国诸多河流及有关历史遗迹、人物掌故、神话传说的综合性地理著作,“马出于水”自然频见其中,如:


[土军]县有龙泉,出城东南,道左山下,牧马川上多产名驹骏,同滇池天马。[18]

湖水出桃林塞之夸父山……其中多野马,造父于此得骅骝、绿耳、盗骊之乘,以献周穆王,使之驭以见西王母。[19]

今西县嶓冢山,西汉水所导也……西流与马池水合,水出上邽西南六十余里,谓之龙渊水,言神马出水,事同余吾、来渊之异,故因名焉。《开山图》曰:陇西神马山有渊池,龙马所生。即是水也。[20]

若水又迳会无县,县有骏马河,水出县东高山,山有天马径,厥迹存焉。马日行千里,民家马牧之山下,或产骏驹,言是天马子。[21]

晋太元十四年(389),宁州刺史费统言:晋宁郡滇池县两神马,一白一黑,盘戏河水之上。[22]

诸如此类民间传说也见载于地方志类文献,如《礼县志》载有一则孤儿玉连降服野马河滩的食人野马并以之为坐骑的故事。[23]

朝鲜半岛在历史上长期受儒家思想影响,古籍以汉文写成,因此儒家经典所载“河出马图”亦见于朝鲜古代文献。中国史料所记“马出渥洼水中”也屡见于朝鲜诗文,如金麟厚(1510~1560)《天马歌》:君不见神龙飞出渥洼水,风鬃雾鬣非骊騧;[24]李珥(1537~1584)《天马》:当时不独月窟产,渥洼神驹绝潇洒;[25]金道洙(?~1742)《杂诗》:天马出渥洼,当年远致之。纵受黄金覊,不与凡马驰。[26]而据《三国史记》,“[高句丽大武神王三年]秋九月,王田骨句川,得神马,名駏。”[27]这是古代东北亚居民根据自己见闻所留“神马出于水”有关记载,事发公元20年,地点不详,因骨句川于《三国史记·杂志第六·地理四》被归入“三国有名未详地分”[28]项下,但可推断为当时高句丽控制地域的某条河流。后世学者李瀷(1681~1763)曾为此事作《駏䮫行》:月窟为骨句,龙媒出駏䮫。[29]駏䮫即朝鲜语kǒru,意为野马,朴恩用援引马尔蒂·莱塞宁(Martti Räsänen)的研究,指出该词大约并非高句丽固有名词,而与蒙古语的呼兰(khulan),回鹘语及其相关突厥诸语,比如察合台语的呼兰(kulan)同源。[30]

汉文史料还载有西域诸国某些传奇色彩浓厚的水中马状异兽。按《北史·西域传》:“伏卢尼国,都伏卢尼城,在波斯国北……东有大河南流,中有鸟,其形似人,亦有如橐驼、马者,皆有翼,常居水中,出水便死。”[31]专记域外诸国风物的《诸蕃志》有云:“[勿斯里国]江中有水骆駞、水马、时登岸啮草,见人则没入水。”[32]当然,汉文古籍中的“水马”也不一定都是出自水源地的野马。如《诸蕃志》所载勿斯里国的水马,勿斯里为Mir之对音,乃埃及,其江中之水骆駞、水马或为尼罗河流域河马(Hippopotamus)之属。

把视野拓展到波斯—阿拉伯文古典史地著作,我们会发现“马出水中”内容也多见其中。据9世纪成书的伊本·胡尔达兹比赫(Ibn Khurdāẕbih)所著《道里邦国志》(al-Masālik wa al-Mamālik),“印度地区”的扎比吉(al-Zābij[33]有一海岛叫做拜尔塔义勒(Barṭāyl[34],该地“海水中可腾跃出马,这种马颇类我们的马,只是这种马的鬃毛长可曳地”[35]。鬃毛长正是野马的典型外观特征。在印度文化辐射地区,海出神马传说可能与流传甚广的“搅乳海”神话有关——诸神从乳海里搅出的诸宝之中便有一匹疾如思想的乳白色神马。[36]

据11世纪初成书的菲尔多西(Firdawsī)《列王纪》(Shāhnāma[37]载,萨珊王朝耶兹德卡尔德一世(Yazdegerd I)为治鼻血流淌不止之症,来到图斯(Ṭūs)附近名为苏泉(chashma-yi Sū)之地的一条大河[38]边,见到一匹强壮而凶悍的白马从河中出来。当他给这匹水中马带上笼套和马鞍时,马踢中他的头,而后迅速没入水中,耶兹德卡尔德就这样死去了。[39]史料中关于耶兹德卡尔德一世之死有多种说法。据沙赫巴齐(Shapur Shahbazi):“流传甚广的当地民间说法是,当他在赫卡尼亚(Hyrcania)[40]留驻,被一匹从泉眼里出来,随后又隐没入那个泉眼的骏马杀死,人们就此说到,‘这匹马是真神派来的一位天使’,来终结国王的暴政。正如诺德克(Theodor Nöldeke)指出,这是一个由贵族们编造出来的神话,很可能是这些贵族在遥远的赫卡尼亚谋杀了他们所痛恨的王。”[41]《列王纪》所载与民间传言大致相符,地点略有差异。尽管《列王纪》这段叙事基于杜撰之说,但神异之马出于泉、河、湖、海的传说确在中亚到西亚地区广泛流传。下文更有详述。

古代亚洲诸地多有“神异之马出于水”的记述,难以尽索。以上自汉文文献中撷取一些古代中国和朝鲜半岛的有关记录,并从波斯—阿拉伯文古典史地著作中略举两例,意在展示此类记述流传时间和空间跨度之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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