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金时期，汪古部被称作白达达，是游牧于今天内蒙古大青山（元代称“天山”）之北草原上的诸乣部族。成吉思汗南下进攻金朝，为金朝戍守界壕的汪古部投降，成吉思汗与汪古部部主阿剌兀思剔吉忽里结为按打（蒙古语“契交”之意）。1214年成吉思汗“甲戌分封”，汪古部受封四至五个千户。有元一代，汪古部部主获得了尚公主、封王的殊荣，尊宠有加。

汪古部的投下领地主要分布在今天大青山以北的漠南草原之上，元世祖时期（1260—1294）曾一度占据今呼和浩特平原之上的“西三州”（丰州、云内州、东胜州）之地，以及今乌兰察布黄旗海以北一带。元成宗（1294—1307年在位）即位之后，为了限制汪古部的势力，“西三州”不再归属汪古部，并在其投下领地之内设立路、总管府级行政建制，纳入中央王朝统一行政区划之内，不过这些路、总管府的长官依然由汪古部部主自主任命。据《元史·地理志》记载，元朝在汪古部领地内设立有“三路一府”，分别为德宁路、净州路、集宁路和砂井总管府。经考证，汪古部三路一府的治城，依次为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敖伦苏木古城、四子王旗城卜子古城、察右前旗集宁路古城和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木胡儿索卜嘎古城。其中，除集宁路古城位于黄旗海北岸之外，其他均在大青山以北的漠南草原之上。

汪古部部主世居于“黑水之阳”之地，黑水即今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境内的艾不盖河。艾不盖河位于金界壕以西一带，依附于金朝的汪古部驻牧于界壕外侧，为金朝守边。元世祖时，汪古部在艾不盖河流域建黑水新城（亦名“新城”），故址即敖伦苏木古城。元成宗大德九年（1305），以黑水新城为静安路，领倚郭静安一县；元英宗延祐五年（1318），改静安路为德宁路，静安县为德宁县。德宁路是自元世祖后期以来汪古部投下领地内的重要政治中心，元武宗至大二年（1309），汪古部部主被世封为赵王，自此德宁路通称赵王城。

除三路一府之外，汪古部还有一个名为按打堡子的城邑。关于按打堡子，最早见于元世祖至元八年（1271）文书的记载：蒙哥汗壬子年（1252）籍查“爱不花驸马位下人户”，计有“砂井、集宁、静州、按打堡子四处”。集宁路古城1976年出土的窖藏丝织物，有沾印“集宁路达鲁花赤总管府”“安答堡子照业军人”等墨书者，“安答堡子”“按打堡子”为同名异写。集宁路古城出土墨书表明，在集宁路建路之后，按打堡子依然独立存在。

蒙哥汗壬子年，按打堡子与净州、砂井、集宁并列，属于汪古部投下城之一。石坚军依此考证，按打堡子是蒙古前四汗时期汪古部的政治中心；后来，汪古部于金界壕之外建黑水新城，与按打堡子这座“旧城”并列为汪古部投下领地之内的政治中心。

按打堡子，类似于公主离宫。成吉思汗与汪古部部主阿剌兀思剔吉忽里结为按打，并将三女儿阿剌海别吉嫁给了阿剌兀思剔吉忽里。此后，依照北方游牧民族收继婚的习俗，阿剌海别吉先后嫁给汪古部部主不颜昔班、镇国、孛要合。阿剌海别吉在汪古部内的权力很大，号称“监国公主”。阿剌海别吉之后，蒙哥汗时期，下嫁汪古部的有独木干公主。独木干公主为蒙哥汗的亲妹妹，当时影响也很大，有“权倾朝野，威震一方”之说。周清澍推测，按打堡子的得名与成吉思汗和阿剌兀思剔吉忽里结为按打有关。那么按打堡子可能是阿剌海别吉的行宫，后为独木干公主所继承。

监国公主行宣差河北都总管之印，边长 10.8 厘米，厚 6.3 厘米

1974年，内蒙古自治区文物工作队在武川县东土城乡五家村曾征集铜印一方，为村民取土时发现。印为黄铜质，近方形，重1.4千克。长方形直纽，正面阳刻九叠篆体文“监国公主行宣差河北都总管之印”，正中有畏兀儿体蒙古文两行，意为“总管之印”。这里的监国公主，即为阿剌海别吉。据《元史·木华黎传》记载，1221年，主持中原汉地事务的太师、国王木华黎，准备借道西夏征金，“秋八月，从驻青冢，监国公主遣使来劳，大飨将士，由东胜渡河西”。上面提到的铜印，非常有可能就是木华黎屯驻青冢（今呼和浩特大黑河南岸“王昭君墓”）时赐予监国公主的。木华黎在远征之际，将其管辖的中原汉地事务暂时托付于监国公主，并制作专门的铜印交于监国公主派来的使者。

这方铜印的出土地，东距东土城古城约10公里。东土城古城为元代设置于大青山以北的一座市镇类城邑，向南正对抢盘河通道北口，抢盘河通道的南口向南正对云内州故城（今托克托县西白塔古城），东南方向为青冢。监国公主使者在返回途中不知何故，将铜印遗落在了东土城古城附近。

大青山南北金元时期古城分布示意

从东土城古城向北约43公里处，希拉穆仁河畔坐落有一座等级较高的元代城邑——波罗板升古城，初步考证该城址即为按打堡子故城。波罗板升古城位于今四子王旗乌兰花镇古城南村北侧，东邻希拉穆仁河，北距城卜子古城的直线距离约23公里。城址坐北朝南，分为内、外城。外城平面呈长方形，南北长约800米，东西宽约650米，正方向为北偏东20°。夯筑城墙，基宽约10米，残高约3米，夯层厚10—17厘米。东、南、西三墙中部辟门，东、西二门外均加筑马蹄形瓮城，瓮城门向南开，南门外加筑方形瓮城，瓮城门直开。东、西两墙之上各设8座马面，城门两侧各4座；北墙之上设7座马面；南墙之上设6座马面，南门两侧各3座；城墙四角有角台。城墙之上单体设施相互之间的距离，在80米左右。外城中部偏北处为内城，东西长约280米，南北宽约230米。内城之中有一座大型建筑台基，南北长约80米，东西宽约40米，残高1—2米，为城内现存最大的建筑基址，以前曾发现兽面纹瓦当、龙纹琉璃瓦当、莲花纹瓦当、龙纹琉璃滴水、鸟形琉璃建筑饰件和重唇板瓦等建筑构件。外城内还可见一些低矮的建筑基址，曾出土钧窑瓷碗、三系白瓷壶、铜牛和厌胜钱等遗物。

波罗板升古城最有可能是按打堡子，即汪古部最早的公主城。城址位于希拉穆仁河河谷之地，北邻净州，向南可通过抢盘河或白道进入呼和浩特平原，地理位置重要。受成吉思汗分封、管理原金朝西南路界壕防区的汪古部，在原金朝西南路界壕的军事指挥中心之一净州旁侧建立政治统治、军事指挥中心，标志着对这一地区的管领权。波罗板升古城可谓汪古部建立早期政治中心的绝佳之所，后来汪古部又在其“世居之地”艾不盖河河畔建新城，形成双政治中心。

波罗板升古城平面

从波罗板升古城往东过希拉穆仁河，在一座名为“王墓梁”的台地之上，分布有元代的汪古人墓地，1973年清理发掘21座墓葬。王墓梁墓地有边长约75米的土筑园墙，园墙四角有角柱，里面放置石龟趺墓碑、石翁仲、石羊、石猪、石狮子、石供桌和景教墓顶石等，整个墓地的规格很高。日本学者佐伯好郎通过释读墓地出土景教墓顶石之上的叙利亚文字，认为其中一块墓顶石上的铭刻为：“苏尔图·火思丹之墓阿门！”并指出这个火思丹为汪古部部主孛要合之孙、拙里不花之子，曾受封怀仁郡王。墓地出土有顾姑冠、金耳坠、金戒指、錾花金筒等，均为贵族用品。所以，王墓梁墓地应该就是驻守于按打堡子的汪古部部主家族墓地。

汪古部五座投下城邑，后来只有按打堡子没有升为路级建制，其他四座升为路级建制的均位于木怜道沿线。在集宁路和净州路之间，木怜道途经大同路平地县（今察右前旗大土城古城）、红城（今察右中旗广益隆古城），红城设有屯田万户府。这种“犬牙交错”的行政建制安排，是元朝中央政府限制汪古部势力范围的有效举措。按打堡子偏重于与大青山之南的交通联系，这与元世祖时期汪古部的势力范围曾一度扩张至“西三州”密切相关。元朝稳定了全国的统治之后，“内北国而外中国”，致力于笼络岭北诸王，黑水新城的兴建与当时元朝整体政治形势的变化有着密切关系，大量汉地财富通过木怜道运往岭北，而未能位于“国道”之上的按打堡子政治地位下降，这也是其未设路的缘由。

波罗板升古城及其所在希拉穆仁河河谷，古城南墙紧邻现代村落北侧

（作者为内蒙古博物院副院长、研究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