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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莫高窟第332窟涅槃经变
现存唐代最早的《涅槃经变》的壁画和塑像都在圣历元年(公元698年)建成的第332窟里。此窟平面方形,中间设中心塔柱,西壁开横长方形龛,内塑释迦牟尼涅槃像一身,头南脚北,右胁累足而卧,身长5.6米,经过后世重修。释迦涅槃像背后原有一排小塑像,大半已毁,现仅残存清塑两身。龛内西壁画十棵菩提树,北壁画摩耶夫人从忉利天乘云下娑罗双树间哀悼释迦牟尼。这是莫高窟《涅槃经变》绘塑结合的开始。
第332窟-西壁龛内涅槃像-初唐-吴健摄影
主室南壁画大幅《涅槃经变》一铺(高3.7米,宽6.08米)。这铺《涅槃经变》是古代画工揉合后秦佛陀耶舍与竺法念译《长阿含经》卷四《游行经》、萧齐昙景译《摩诃摩耶经》、北凉昙无谶译四十卷本《大般涅槃经》以及初唐若那跋陀罗译《大般涅槃经后分》而创作的。画面可分十组,从右至左,从下而上,又从左返右。现分组简介如下:
第一组临终遗教:画说法图一铺,释迦牟尼居中说法:“吾灭度后,汝等四众当勤护我大涅槃。”左右画菩萨、弟子、天龙八部簇拥听法。佛前下部跪两供养菩萨。菩萨下部跪四比丘,其中左侧一比丘坐在地毯上,似即《遗教品》中的阿泥楼逗(即阿那律)教阿难四问。比丘下部画四野兽,其中一只似狮子,余皆漫漶。昙译《大般涅槃经》卷一《寿命品》云:“复有二十恒河沙等师子兽王……持诸花果,稽首佛足,却住一面。”上述四野兽画面当即表现这段经文的。
说法图上部还有一个小插曲:画一大山,山前画一比丘与一婆罗门对话,这是迦叶向婆罗门询问释迦牟尼的病情。这个故事在隋代已经出现,但很简单,只画一个婆罗门站在莲花上,手持一似花之物。332窟的这个故事,既画有大山作背景,以示迦叶刚从耆阇崛山赶来,又有人物对话,而且比较生动,给过分肃穆的佛国说法图,增添了一丝人间的生活气息。
第二组双树病卧:《大般涅槃经后分》卷上《应尽还源品》云:“佛复告诸大众,我今时至,举身疼痛……于七宝床,又胁而卧……”在第一组画左侧画双树,树前画七宝床,释迦右胁而卧。左右画菩萨、弟子、天龙八部,此即表现双树病卧。七宝床前左侧画三比丘(前一立,后两跪),右侧画三世俗供养人,这是表现僧俗佛徒劝请释迦牟尼莫般涅槃。僧俗佛徒下部画一鸟二马,这仍然是按昙译本《大般涅槃经•寿命品》的记载,表现禽兽请佛莫般涅槃。在涅槃像右侧画一老年比丘,身穿白衣,双膝跪地,手抚佛足,表情悲哀,这是表现佛体入殓后又为迦叶现足的故事。这个故事本应画在第三组,这里可能是画工一时疏忽,误画于此。这种情况在敦煌壁画中亦非个别。
第三组入般涅槃:在双树病卧的左侧,画释迦牟尼右胁横卧于娑罗双树之间的七宝床上,左右画菩萨、弟子、天龙八部举哀,这是表现释迦牟尼已入涅槃。在释迦牟尼背后,似乎画一举哀者,投身释迦牟尼身光上(模糊不清)。释迦牟尼的右侧也画一身穿绿袍的举哀者,似在揪发。在七宝床左下角画一妇女,双膝跪地,两手拖地,悲号痛哭,这是按《摩诃摩耶经》记载,表现摩耶夫人的哀伤。七宝床右下角画须跋陀罗身先入灭。须跋陀罗右下侧画一人,躺在地上,这也是延续隋代的题材,表现执金刚密迹力士,见佛灭度,舍金刚杵,闷绝躄地。再往下画一马、二虎、二孔雀,表现禽兽对释迦牟尼涅槃的哀悼。
哀悼佛涅槃的双孔雀-初唐-吴健摄影
这里也有一段插曲需要说明。在前述第二组双树病卧上部画一比丘,乘彩云升天,这是按照《摩诃摩耶经》卷下的记载,表现阿那律上升忉利天给摩耶夫人报丧。
又在迦叶问外道上部,画一殿堂,表示忉利天宫。殿堂外右下侧连画数朵飞云,云上画一贵妇,乘云徐徐下降,表现摩耶夫人出忉利天宫,直奔娑罗双树哭佛。这个故事隋代洞窟已有,但情节简单,只画一名贵妇,坐在释迦牟尼头侧,而322窟已发展成连环画的形式,表现摩耶夫人飘游下凡,云移人动,彩带招展,颇有“满壁风动”之势。
第四组商办阇维:“阇维”本来是火葬的音译,这里宜作入殓解。《摩诃摩耶经》卷下云:“尔时阿难即便入城,普告力士,如来昨夜已入涅槃,汝等宜应供养阇维。诸力士等……即问阿难,我等不知云何阇维如来之身?”壁上画诸菩萨、弟子、天龙八部以及善男信女,围绕释迦牟尼棺椁,有的哀泣,有的张大嘴巴讲话,正商办入殓之事。
商办阇维-初唐-孙志军摄影
第五组自启棺盖,为母说法:画在第四组左侧。据《摩诃摩耶经》卷下记载,当摩耶夫人从忉利天下至娑罗双树时,见儿尸体已入殓完毕,便“呜呼苦哉,痛不可言”。“尔时世尊以大神力故,令诸棺盖,皆自开发,便从棺中,合掌而起……以梵软音,闻讯母言:‘远屈来下此阎浮提,诸行法尔,愿勿啼泣。’”壁画上画释迦牟尼佛坐在棺盖上,举手说法。释迦牟尼前面画摩耶夫人带二侍女,跪地听法。释迦牟尼两侧还有许多菩萨弟子跪地听法,经文与画面完全吻合。本来《涅槃经变》的主题是宣传释迦牟尼的“常乐”之死,但322窟的这铺《涅槃经变》却加进自启棺盖,为母说法的故事,用以宣传封建孝道。经中直言不讳地说:“尔时如来为后不孝诸众生故,从金棺出。”“用报所生恩,示我孝恋情。”“故我从棺起,合掌欢喜叹。”这个画面出现在武周时期,与当时的儒佛斗争有密切关系。众所周知,儒佛之争是唐朝时代一个大问题,并且往往与政治斗争交织在一起。儒家攻击佛教的一条惯用论据是“不忠不孝,削发而揖君亲”。特别是武则天为了实现她的所谓武周“革命”,把佛教抬高到儒教之上,儒家自然不甘屈服。佛教为了尽量剥弱反对力量,不得不适应中国国情的需要,在佛经里增添一些儒家道德规范的内容,致使佛教进一步中国化。322窟的这铺《涅槃经变》就是在上述历史背景下,佛教中国化的形象的历史见证。
自启棺盖,为母说法-初唐-孙志军摄影
第六组力士举棺:释迦牟尼给他母亲说完法后,“即便阖棺”。接着就是诸力士抬棺材到火葬场火化。据《大般涅槃经后分》卷下《机感荼毗品》记载,拘尸城的善男信女们,欲“贪善福”为己有,不让“天人”共抬佛棺,就在拘尸城内找了八大力士,共抬佛棺。可是,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怎么也抬不起来。在第五组壁画的右上侧,画八人共抬一棺行进。画面与经文有出入。
第七组金棺自举:据上述经文,释迦牟尼见诸力士抬不动棺材,乃大发慈悲,现“神通”,于是,金棺自举,“升虚空中”,从拘尸城西门入,东门出,自动往火葬场运行。但壁画中仍然画了一幅豪华的棺材,由八个比丘抬着行进。有趣的是棺盖顶上还画了一只大公鸡,雄赳赳地站在棺盖上。这可能是表现祝鸡翁的故事。据我国神话传说,祝鸡翁是名养鸡能手。他养的一种鸡名叫远飞鸡,晓飞四海,夕还依人。他养鸡百年,得钱千余万。后至吴山,飞升成仙。在《涅槃经变》里穿插进我国古代神仙故事。说明唐代佛教的涅槃思想与我国古代传统的神仙思想的溶合,表示释迦牟尼涅槃后也将升仙。棺材前面画八比丘举幡引路,三菩萨持香炉供养,棺材后面画大群菩萨、弟子、天龙八部送殡,场面十分排场。这实际上是唐代上层社会的送殡写实,是一份相当珍贵的民俗学历史资料。
金棺自举-初唐-孙志军摄影
第八组香楼荼毗:上述经云:如来金棺“渐渐空行,至荼毗所,徐徐垂空,下安七宝床上。”然后大众又把金棺至香楼上,诸大力士投火香炉,火自殓灭。“尔时如来以大悲力,从心胸中火踊棺外”,渐渐燃烧,经过七日,“焚妙香楼,尔乃方尽”。壁画上画熊熊大火,燃烧棺材。众多菩萨、弟子、天龙八部绕火哀悼。与此哀伤情景相反,在火化场的右下角,画二比丘,面向火化场,手舞足蹈。这是表现一批不守戒律的比丘,欣然庆祝释迦牟尼死后,再没有人来管束他们,从此可以自由自在,为所欲为了。
第九组八王分舍利:《长阿含经》卷四《游行经后》里对有关战争描写得很生动:“时诸国王即集群臣,众共立议,作颂告曰:‘吾等合议,远来拜首,逊言求分。如不见与,四兵在此,不惜身命。义而弗获,当以力取。’时拘尸国即集群臣,众共立议,以偈答曰:‘远劳诸军,屈辱拜首,如来遗形,不敢相许。彼欲举兵,吾斯亦有。毕命相抵,未之有畏。’”关于《八王分舍利》的图像,新疆克孜尔石窟较多,内地诸石窟很少。莫高窟第332窟的这幅《八王分舍利图》是玉门关以东诸石窟中现存最早的一幅。它是根据《长阿含经•游行品后》绘制的,画在第七组金棺自举图上部。画中恒河波涛汹涌,两军跃马挺矛执盾,激战于河边,把战争描绘得十分生动。
八王分舍利-初唐-孙志军摄影
第十组起塔供养:据经文记载,八王最后和解,平分舍利,“各归其国,起塔供养”。壁画中并未画八塔,只是在火葬场右上角画了一座三级佛塔,四周僧俗佛徒绕塔供养。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第332窟的《涅槃经变》,是在隋代《涅槃经变》的基础上创作的一铺全新的、民族化的、具有连环画形式的巨幅《涅槃经变》。它的出现绝不是偶然的。当时唐王朝正在“贞观之治”奠定的雄厚的物质基础上,蓬勃发展。在此基础上产生的敦煌艺术也像当时全国其他艺术一样,生机盎然,蒸蒸日上。它不受旧格式的限制,奋发创新。这个时期的《涅槃经变》,那严谨的构图,富丽的色彩,雄伟的气势,都称得起是敦煌壁画中的白眉之作,也是《涅槃经变》发展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