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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坝遗址第一次考古发掘小记

摘要:   2017 年,距宣汉罗家坝遗址第一次考古发掘已整整十八年了。十八年来,罗家坝遗址先后经历了四次正式的考古发掘。我们对罗家坝遗址的认识也从最早的“战国土坑墓群”逐渐深入为“巴文化中心遗址”。今天我更愿意把亲历的罗家坝遗址第一次考古发掘中的几件小事记录下来,分享给大家。让我们记住那些曾经为罗家坝遗址做出过贡献的同志,特别是那些已经去世的同志。  一 缘起  1998 年秋的一天,我刚从日本回国,正在办公室整 ...

  2017 年,距宣汉罗家坝遗址第一次考古发掘已整整十八年了。十八年来,罗家坝遗址先后经历了四次正式的考古发掘。我们对罗家坝遗址的认识也从最早的“战国土坑墓群”逐渐深入为“巴文化中心遗址”。今天我更愿意把亲历的罗家坝遗址第一次考古发掘中的几件小事记录下来,分享给大家。让我们记住那些曾经为罗家坝遗址做出过贡献的同志,特别是那些已经去世的同志。

  一 缘起

  1998 年秋的一天,我刚从日本回国,正在办公室整理有关资料,时任达州地区文物管理所所长的马幸辛来到我位于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三楼的办公室,掏出一摞照片,都是战国时期巴式青铜兵器(包括剑、戈、矛、钺等),对我说:王队长,你看你看,这么好的器物,被破坏得太严重了,如果再不进行抢救发掘就太可惜了!马幸辛进办公室后,气都没有喘匀静,对着我就说了一通。马所长比我年长两岁,我们又是二十多年老朋友了,于是我赶紧站起身来,给马所长倒了一杯茶水,说:马所,不急,喝口水,慢慢说。通过马幸辛介绍,我大体知道了如下情况,达州地区宣汉县普光镇罗家坝在1986 年第二次全国文物普查过程中被发现,当时在一些老乡家中看到了他们自称是在耕种农田时挖到的青铜兵器,老乡还说,往往在下雨和涨水后,就会冲刷出一些青铜器来……由于当时的田野调查并未采集到相关陶片等,故在第二次全国文物普查表上把该地点定名为“罗家坝战国墓群”。马幸辛所长说,这个墓群的墓葬和器物都非常丰富,但每年要被中河、后河洪水冲刷,墓葬多有毁坏,如果再不进行抢救性发掘,将会造成巨大损失。我十分赞同马所长的意见,对他说:“马所,你回去把相关材料准备一下,将抢救性发掘的申请报告通过省文化厅报给国家文物局,争取列入明年发掘计划。”马所长回去后,我们按计划向国家文物局申报了罗家坝遗址的考古发掘,并于1999年获国家文物局批准,由我担任领队,对罗家坝战国墓群进行抢救性发掘(图一)。

  二 基本队伍

  1999 年9 月13 日,由我、何振华、李建伟三人组成的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罗家坝遗址考古队从成都乘坐火车前往达州。何振华是西北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毕业的大学生,刚刚毕业分配到我们考古队来。陕西汉中人氏,瘦高个,脸上总是带着陕西人憨厚的笑容,话不多,做事实在。我们乘坐的火车晚上10∶58 从成都出发,翌日晨6 点过到达州。中午,与当地同行吃饭,我问第一次一起出差的小何:“会喝酒吗?”小何淡淡地回了一句:“能喝一点。”根据我的经验,但凡在酒桌上敢说自己能喝一点的,其酒量都是骇人听闻的,我听小何这么一说,便放心地让小何去抵挡地方同行们的轮番敬酒。由于是午饭,饭后还要赶去宣汉,饭局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结束了,饭后,达州地区文化局派了一辆桑塔纳送我们去宣汉,从达州到宣汉二十多千米路程,小何自上车开始就昏昏欲睡,途中突然把头伸出窗外开始呕吐,一路折腾到宣汉方才消停,我心中不忍,嘀咕道:“这孩子太实诚,不能喝就吱声呀,这酒量还逞能!”从此以后,只要喝酒,我都要替小何抵挡,说他确实不能喝酒。李建伟,四川重庆人,四川美术学院毕业,在四川省博物馆搞雕塑,后来四川省博物馆与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分家,他被分到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由于考古所这边没有对口的雕塑专业岗位,他便分在考古队干考古绘图的工作,实在是有点大材小用。但是李建伟从来没有表露出一点不高兴,任何工作只要交给他,都是兢兢业业地完成。我们在罗家坝遗址刚刚开始发掘的时候,绘图工作量不大,我便让建伟负责我们考古队后勤方面的工作,建伟毫无怨言,快乐地承担起了我们的所有后勤工作,租房子、找民工、办伙食等,都是些要和当地老乡打交道的琐碎小事,建伟就像有这方面天赋似的,件件事都办得妥妥帖帖的。没过多久便和罗家坝村民打成一片,当地村民一提到考古队的“伟哥”,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个月下来,“伟哥”俨然已是罗家坝名人,那段时间,村里谁家鸡蛋多了,就会拿到考古队问“伟哥”要不要鸡蛋,谁家要是在山上打了野味,也会拿来找“伟哥”收购,这时候考古队就可以改善伙食了,可惜的是,“伟哥”因患病,于2015年去世,他是1954年出生的,刚退休一年,好日子刚刚开始,人就走了,我在写这篇小记的回忆文章时,眼前不断浮现和“伟哥”一起工作生活的日日夜夜,那情景就像昨日。如今,阴阳两隔,不觉潸然泪下。

  三 热爱文物的地方领导班子

  我们当天到达宣汉县城,那时的宣汉县城是川东北一个贫困小县城,整座县城没有一个像样的宾馆,我们被安排在县城最好的县政府招待所。令我吃惊的是,宣汉县政府对这次考古发掘的重视程度。当天在县政府迎接我们的有县委林书记,副县长向以立、县人大厦主席、县文化局副局长向华聪、县文物管理所副所长康丕成等,让我们一行受宠若惊。第二天一早,向以立副县长、向华聪副局长、县文物管理所向世和所长来到招待所,陪同我们吃早餐,我注意到,宣汉县向姓特多,第一天接触,从县长到所长都姓向,据说,南京军区原司令员向守志将军即是宣汉人。上午,向县长一行亲自陪同我们到普光镇,安排我们在普光小学招待所住下,伙食由学校方面负责,不用我们操心。

  普光镇与罗家坝遗址隔着一条河,叫后河,宽30 多米。实际上,罗家坝遗址位于中河与后河交汇的一级台地上,上面有三个坝子,分别叫张家坝、罗家坝和内坝。因为遗址的主要部分位于罗家坝,故统称罗家坝遗址。我们刚开始住在镇上,每天去工地要渡过后河,那时河上没有桥,只有一条小渡船,是平时供村民到镇上去的摆渡。每渡一人次收费0.5 元,很不方便。当地村民修桥的呼声很高,因为当时村上和镇上财政状况都不是太好,所以桥一直没建起来。我们来了以后,许多村民觉得修桥有望了,把建桥的指望寄托在考古队身上。而我们觉得,鉴于罗家坝遗址的重要性,出于对遗址的保护需要,还是不要修桥的好。有些村民表示不理解,跑来与我们理论,我们就对他们说,罗家坝遗址考古发掘,如果出土了重要的文物,国家就会在这里建立遗址博物馆和遗址公园,那时候这里将和三星堆一样蜚声内外,成为著名的旅游观光景点,你们的生活就会极大地改变。这个憧憬极大地鼓舞了当地领导和群众,以至于我们在后来的考古发掘中,一直得到当地各级领导和群众的大力支持。使得我们的发掘工作非常顺利,实际上,县里领导的想法与我们的规划是十分合拍的。这也是县委、县政府以及各部门十分重视这次考古发掘的主要因素。特别令人感慨的是,罗家坝考古发掘刚开始一个星期,恰逢中秋佳节。一般来说,考古工地是没有节假日和周末休息日的,因为野外工作赶得是时间,如果遇到雨天,就搞室内整理,然而,在1999 年中秋节这天,县政府由向以立副县长牵头,县委宣传部陈联德部长、县文教局邓本克局长、向华聪副局长等领导带着县电视台记者来到工地慰问我们,并且在全县宣传这次罗家坝的考古发掘,中午就在工地房边的老乡家里共进午餐,让我们考古队的同志们十分感动,在我数十年的考古生涯中,县委领导这么庞大的阵容专门到工地慰问考古队的,这还是第一次(图二)。县委、县政府领导对罗家坝遗址考古工作的重视与关心,使得我们之间的关系相处得十分密切,这种密切的同志加朋友的融洽关系,一直延续到考古发掘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宣汉县政府还聘任我作为宣汉县政府的文化顾问,使我意识到宣汉所有的文化工作都是我分内的责任,比如,在发掘工作结束后,我在罗家坝遗址筹建工作站,编写“十二·五”保护规划和申报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等后续工作上都尽力地亲力亲为,并且积极推动相关工作的开展,总觉得当了人家顾问就得尽到自己的责任,虽然这个顾问并没有一分钱的报酬。

  四 申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我们于1999 年9 月17 日开始在罗家坝遗址布方发掘,发掘伊始,我们的初衷是寻找战国土坑墓群,因此布方是2米×8米的深沟。可是一做下去就发现不对。耕土层下有20厘米左右的近现代扰层,第三层就是比较纯净的汉代文化层,再下面就进入两周文化层。虽说地层中夹着比较密集的土坑墓,但遗址的文化堆积也是十分丰富,遗址的早期地层甚至到了新石器时代,这是我们始料未及的,这是一个重大发现,在我的了解中,四川东北地区还没有新石器时代遗址发现,特别是堆积这么完整、这么丰富,而且又这么大的巴文化遗址,也是绝无仅有的。罗家坝遗址第一次发掘面积不足50 平方米,在2000 年申报国保单位时,部分领导和专家不同意申报,理由是发掘面积太小,不足以证明其重要性。为此,我找到了当时省文化厅主管文物的副厅长梁旭仲先生,反复强调该遗址的重要性和申报国保成功的可行性,并在情急之中说出了这样的豪言壮语:咱们省里只管申报,我向国家文物局去汇报。最终,宣汉罗家坝遗址于2001 年获批成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个结果令许多同行目瞪口呆。一个只发掘了不到50 平方米的遗址,连省保单位都不是,直接成为国保单位,这在全国都是极为少见的。后来,据北京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专家对我说,罗家坝遗址获得通过的重要原因是因为我在申报书中的一段话打动了各位专家:“三峡大坝蓄水后,我国峡江地区的巴文化遗址荡然无存,而罗家坝遗址将是我国今后研究巴文化唯一的中心遗址,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性。”

  罗家坝遗址被评为国保单位后,在行业内外影响很大,社会上一些不法分子也开始觊觎罗家坝遗址的出土器物,后来还发生了罗家坝遗址古墓葬被盗事件。虽说案件被破获,失窃文物也被追回,但这一事件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使我们对罗家坝遗址的保护更加重视。

  五 马幸辛

  在整个罗家坝遗址发掘过程中,达州地区文物管理所所长马幸辛同志一直在工地上坚持和我们一起战斗在第一线。马幸辛,回族,1950 年出生,是四川老一辈的基层文物工作者,长期奔走在文物工作的第一线,在他身上,体现着一个基层文物工作者对工作的执着和热爱。在罗家坝遗址发掘期间,他身上的这种热情和干劲表现得尤为充分。我那时身体不太好,当我不在工地上的时候,工地上田野发掘等业务工作由何振华负责,其他大大小小的事物均由马所长操劳,马所长也乐在其中。在发掘工作进行期间,马所长还主持了全达州地区各县文物管理所同行轮流来工地参观学习。

  记得开县(今重庆市开州区)、渠县、万源县(今万源市)、大竹县和达州市文物管理所都来工地参观学习过。这一举动,充分体现了一个地区文物管理所长对全区文物干部培养的良苦用心,使我印象深刻。这里还有一件趣事,罗家坝遗址发掘时,马所长48 岁,在我们发掘队伍中年龄最大,他当时已头发花白。在工地做了几个月,回到家中,夫人见面问道:“你染头发了?”马所长一头雾水:“没染呀!”夫人说:“你咋没有白头发了呢?”马幸辛连忙拿镜子一照,果然头上没了白发,甚感奇怪,我们大家知道后亦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大家得出结论:罗家坝的水好,有治疗白发的功效。

  六 结语

  罗家坝遗址第一次考古发掘至2017 年整整十八年了,之后罗家坝遗址又经历了四次发掘,分别由我院陈祖军和陈卫东负责。我在2013 年便调离了考古队,先在基建考古办公室,后来又去了西部考古探险中心,如今已退休好几年了。但是,每当想起当年在工地上一起工作的同志,特别是宣汉县文物管理所的向世和所长、康丕成副所长以及张怀江、龙志强、袁书洪等同志,日日夜夜和我们工作、生活在一起,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是我人生一笔巨大的财富。

  附记:谨以此文纪念已经逝世的康丕成、张怀江、李建伟同志。

  (本文由孙莉、柴丽丽 摘编自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 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宣汉县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 编著《宣汉罗家坝遗址与巴文化研究》。内容有删节、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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