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古代军人经商,历朝历代都有,尤以宋朝为甚。军队作为准备作仗的武装集团，开经商之风必然导致职能严重社会化，肯定会出现军备废弛、腐败丛生。所以,有史家分析,宋之亡,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放纵了军队经商。宋朝允许军队经商是公开的、合法的，有制度和政策支持，其他朝代虽然也有军队经商的现象和事实，但缺乏国家政策支持，所以一般不见诸史料记载。有一方 ...

古代军人经商,历朝历代都有,尤以宋朝为甚。军队作为准备作仗的武装集团，开经商之风必然导致职能严重社会化，肯定会出现军备废弛、腐败丛生。所以,有史家分析,宋之亡,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放纵了军队经商。宋朝允许军队经商是公开的、合法的，有制度和政策支持，其他朝代虽然也有军队经商的现象和事实，但缺乏国家政策支持，所以一般不见诸史料记载。有一方唐代墓志却如实反映了唐代军队经商的事实，而这方墓志的主人是一位武威籍军人。

《大唐故银青光禄大夫 检校太子宾客 上柱国 阳武县开国子 充右神策军衙前正将 专知两市回易 武威贾公墓志铭并序》，简称《贾温墓志》，立于唐文宗大和九年（835），现存西安碑林。碑文简述了贾温祖上道德功名，重点述其突出的经商助军功绩，兼及姻亲、妻子、子女婚配等方面的基本情况。

志主贾温（782-834），武威人。曾任神策军衙前正将，专知两市回易，以经商助军功绩突出，被授以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上柱国、阳武县开国子等职务。《贾温墓志》记载了神策军的具体供军措施，为了解中唐以后军费收入提供了极为珍贵的个案材料。神策军以垄断京城主要商业供军费，为进一步解析唐代军队经商问题提供重要的线索。

唐代中后期诸道藩镇如何供给本道军费，但因为史料记载零散等原因，在一些领域留下不少尚待解决的问题。2003年河南洛阳市孟津县出土唐代《夏侯昇墓志》，记载了地方藩镇武宁军的具体供军措施，多处涉及到唐代藩镇特别是徐州武宁军的供军记录。武宁军以营田供军费、以工商助军费和参加作战争取出界粮等事例，某些方面弥补了传世文献对藩镇供军记载的不足，为进一步解析唐代藩镇军费问题提供了极为珍贵的个案材料和重要线索。《贾温墓志》与《夏侯昇墓志》两碑结合起来，提供了中唐以后整个军队系统经商的基本线索，对今天正确认识中唐以后的政治社会状况，特别是藩镇割据、宦官专权等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二碑可谓异曲同工。

唐朝军人经商原则上属于一种不合法的行为，所以没有明确的史料记载，而这两方唐代墓志却提供了军队经商的确凿证据。本文以《贾温墓志》为例，探讨武威籍军人贾温及神策军经商的有关事实。

《旧唐书·职官志》记载：“京师有东西两市，东都有南北两市。”由此可知，墓志中的两市即长安东西两市。“回易”，本意是交易，贸易，也就是经商。在中唐以后,演变成为军队从事赢利性活动的行为。“专知两市回易”职务不详，疑为神策军中掌管长安东西两市货物交易、以盈利供军为目的的一个重要职务，并且以此立功受爵。这说明唐代禁军有从事经济活动的职能，且形成一定的规模。墓志关于贾温以神策军高级将领身份主管长安东西两市的信息，可窥探唐代神策军的商业行为，对研究唐代禁军的经济活动具有重要价值。

神策军是唐朝中后期中央北衙禁军的主力。原为西北的戍边军，后进入京师成为朝廷的一支禁军，负责保卫京师和宿卫宫廷以及行征伐事，是维持皇权统治的最重要的武装力量。从天宝十三载(754)哥舒翰在磨环川设立，到天复三年(903)被正式废除，一共经历了150年的历史。神策军的领导权基本掌握在宦官手中，宦官集团以神策军为工具控制皇权，掌握皇帝的生死、废立大权。自唐穆宗（821-824）以后，共有九帝，除敬宗、哀帝外，其余均为宦官所立。穆宗以后，神策军渐渐腐化，军纪日益败坏，战斗力下降，其普通军士也非当年善战的边兵，多以工商富豪子弟充任，不堪一战。神策军的腐化孕育于其极盛之时拥有许多特权，这些特权又促成了其自身的腐化。神策军的特权主要表现在：给养三倍于其他军队，而且还有经常性的额外赏赐；其将校在迁转升任方面具有优先权；在法律上享有部分特权，御史不敢前去巡按监察。除此之外，神策军还有经商的职能，更加剧了其官兵腐败的进程 。

唐德宗建中四年（783），泾原之变，乱兵犯阙，德宗逃往奉天，出现神策军无法应敌的情况。神策军成为禁军之时，由鱼朝恩专典，因其恃权骄横，于唐代宗于大历五年（770）诛之，自此神策军委于武将，直到泾原事发。德宗对统兵的将领始终不大信任，最终没有恢复武将的神策军兵权，还是用宦官监神策军。德宗即位之初，本来对宦官预政十分警惕，但经历了泾原兵变后，他又开始重用宦官。自此，神策军成了宦官势力赖以蓬勃发展的倚仗，形成了唐中后期宦官弄权的政局。

中晚唐时期，河北藩镇局面形成，中央财政收入较开天之际大幅减少，政府财政吃紧，但要维持巨大的军费支出，只好采取了一些权宜而又不体面的“开源”作法，于是神策军经商应运而生。神策军采用了与官府贸易兴利，同时也通过多种灰色手段增加收入。在此过程中，神策军与朝廷要员勾结，诈骗国库，又与官府在两市进行商业竞争，更在京畿地区大肆采造、收税。这些举措虽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神策军的军费需求，但也带来了一系列政治、军事、经济问题，成为中晚唐时期尤为突出的社会问题。

《贾温墓志》记载，贾温“之姊适党氏；党之表妹王氏，适前护军中尉开府马公。当权左校之日，荐公以能默纪群货，心计百利，俾之总双鄽贾贸。未几，裨军实十五万贯。酬以衙前正将，奏以阳武国子。”据墓志，贾温卒于唐文宗太和八年（834）。护军中尉马公当是时任左神策军副使、左监门卫将军的马存亮(774-836 )。当时京师有东西两市，神策军掌管长安东西两市货物贩卖，以盈利供军费为目的，贾温的身份是神策军将领，而且专知两市回易。说明唐代禁军有从事经营活动的职能，并设置了专门机构，形成一定规模。要从事经商活动，神策军须与市井发生非常密切的关系，队伍中可能会夹杂大量的市井人员，这与神策军战斗力日益下降有重大干系，此是后话。

神策军常驻长安，窥伺繁荣的东西两市，开展商业行为的条件非常成熟，其经营活动的方式可能既有贸易，亦有放贷，抑或其他牟利活动。贾温“能默纪群货，心计百利，俾之总双鄽贾贸”，说明贾温有经商的天赋和能力，所任“专知两市回易”，既是机构，抑或是职务，是神策军中专管东西两市贸易的长官，可谓如鱼得水。以此看来，神策军于长安两市商业规模不小。马存亮任左神策军中尉在元和十三年（818）到唐穆宗长庆四年（824）之间。马存亮委任贾温专知两市回易，每年以15万贯营利充禁军军费，贾温也因此转任右神策军衙前正将，并封为阳武国子。

神策军乃皇帝禁军之一，时由宦官统领，权倾天下，皇帝废立皆出其可否，经营商业名曰充军费，实乃饱私囊。据此推测，神策军经商活动除去商业贸易和高利贷业务以外，可能还有一些重要的经济获利渠道，如奴婢买卖、倒卖军货等，也不乏欺行霸市、巧取豪夺行径，这些业务的部分利润，难免回流入神策军将领的囊中。墓志中的神策军官员马存亮、贾温属于唐朝贤官，但这样的贤官毕竟是凤毛麟角。

联想到中国历史上军队经商盈利的几种手段:利用特权，开设官店禁榷；设卡收税，侵夺征税重权；倒卖军资，经营特供商品牟利；违法越矩，侵夺政府和百姓土地谋利；率意而为，利用非财政手段强取豪夺等。神策军将领多与朝廷要员相勾结，凭借着神策军的地位优势，其利润恐怕也多为私占。对神策军将领的奖惩措施及社会影响在贾温墓志中也有反映，“未几，裨军实十五万贯，酬以衙前正将，奏以阳武国子”。衙前正将可能是护军中尉马存亮亲自提拔，阳武国子则是朝廷授予的高级爵位。可见，虽然“专知两市回易”一职并不见诸唐朝典籍，甚至有可能是神策军内私自设立的机构和职务，但其起到的筹措军费的作用，还是受到朝廷特别的肯定，因此，贾温获得了“衙前正将”和“阳武国子”的特殊奖励，并获得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上柱国的奉赠。

神策军经商，角逐于长安东西两市，共同与民争利，开军人经商之先河，其造成的影响不仅仅是京城的神策军，其驻外镇军也会浸染这种逐利之风。

神策军经商行为虽然未能写入典章成为制度，但凭借神策军令人窒息的特权压制，它日渐成为中晚唐长安市场经营活动中重要的组成部分。遗憾的是由于缺乏对神策军及其驻外镇军逐利局面的有效控制，随之产生的多种问题使唐王朝面临着越来越严峻的危机。唐僖宗时，黄巢起义军入关，僖宗仓皇南逃入蜀，神策军或溃败，或为藩镇招谕收容，队伍中夹杂大量的市井人员、工商富豪子弟而缺乏战斗力和忠诚度的后果在此暴露无遗。昭宗天复三年(903)，宣武节度使朱全忠进入关中，把神策军全部并入羽林、龙武、神武等六军，神策军就此解散。

供应一支庞大的军队，军费固然是头等大事。唐朝神策军经商的教训历历在目，宋朝重蹈覆辙的后果又一次敲响了警钟。为了养兵养战，宋朝推行军队经商之略,结果是武功荒疏,军纪涣散,面对金、辽、西夏小国,基本上是屡战屡败。金兵入侵时,中央政权失控，徽钦二帝被俘，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靖康之变”。南宋初期，财政拮据，军队经商更加活跃。名将岳飞曾专门任命“回易官”，经营酒库、典库、房钱、营田、博易场等，以弥补军费开支。韩世忠罢兵权时，上缴回易利息等钱100万贯。可见，军队经商所得，已经成为南宋军费的重要来源。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军队经商，只能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作法，不值得效法，更不得妄为。

作者简介王其英 凉州文化学者。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长期从事教育和党政工作，曾兼任《武威市志》总编。编著出版《武威金石录》《西部明珠凉州》《可爱的凉州》《凉州历史文化散论》《历代咏凉诗选析》《武威特色文化述要》等多部著作；编辑、修订、通稿地方志和地方文献资料20多部。获甘肃省地方史志先进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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