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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历史,敦煌人与事

摘要: 敦煌定若远,一信动经年。 | |︻南朝︼刘孝先  158窟 中唐(781-848)释迦牟尼涅槃卧佛  千年以降,敦煌曾像一朵孤独而璀璨的昙花,在荒漠中沉默地绽放。千年之后,所有守望敦煌的人,同样沉默,却恪守着自己持久的幸福。  《生活月刊》历时四年多,寻访老中青几代“敦煌人”,集结成这本《敦煌:众人受到召唤》。它将向读者展示,在那黄沙漫天、 ...

敦煌定若远,

一信动经年。

| |︻南朝︼刘孝先

  158窟 中唐(781-848)释迦牟尼涅槃卧佛

  千年以降,敦煌曾像一朵孤独而璀璨的昙花,在荒漠中沉默地绽放。千年之后,所有守望敦煌的人,同样沉默,却恪守着自己持久的幸福。

  《生活月刊》历时四年多,寻访老中青几代“敦煌人”,集结成这本《敦煌:众人受到召唤》。它将向读者展示,在那黄沙漫天、寂寥阔远的土地上,发生的悲欢离合。那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信念,那些缘起玄妙的召唤,那些彼此相伴的守候,都将借此书拂去尘土,显现于世人。

  下文摘自《敦煌:众人受到召唤》 撰文:张泉

  

  

  

  

燃 灯 传 世

二二〇窟 平山郁夫 胡伟 侯黎明 娄婕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日)长屋王子

  

平山郁夫一直追逐着那道熹微的光亮,他在阴冷的空气中揉着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然而,双目阖上的时候,脑海中依然清晰地印着那幅奇妙的壁画。

他熟悉那幅壁画上的每一处落笔时的起势与转折,菩萨像上每一根线条的走向,就像他从学校走回家的路一样熟悉而亲切。他清楚地记得,十年前在日本法隆寺,他用了一年的时间临摹过的那幅金堂壁画,与220窟的这一幅何其相仿,他在笔记中写道:“两处壁画的观音像从画风到肌肤的颜色、线条、花纹、璎珞的颜色完全一样。”

记忆在刹那间重叠在一处,两张相隔4000公里的壁画慢慢地融合起来,从每一根线条,到每一种色彩,仿佛失散多年的孪生姐妹。平山郁夫经过考证后发现,这两幅壁画应该是根据同一个底稿画出来的,都来自唐朝的长安画坊。此后,其中的一幅渡过沙漠与戈壁之海,西驰抵达敦煌;另一幅则远渡重洋,被遣唐使带到日本奈良。它们就此失散,长达1300余年。

这个发现令平山郁夫喜出望外。他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把这些离散千年的记忆重新续接起来,然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完成多少,就像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会在哪天戛然结束一样。

220窟 维摩诘

人的一生会有许多转折的节点,对平山郁夫的艺术之路而言,节点有两个——战争与敦煌。

1945年,在广岛,平山郁夫从原子弹爆炸的声浪中奇迹般地生还。这个15岁的孩子从老师与同学们的尸体堆中站起来,沿着街道惊恐地奔跑。他不断地掠过那些肢体残缺的幸存者,顺利地抵达军需厂。然而,核辐射还是从此纠缠了他一生。

22岁从东京美术学校日本画科毕业时,平山郁夫羸弱不堪,身体消瘦,面色苍白,白血球的数量仍在逐年下降,一度降到平常人一半以下。这个在艺术界寂寂无闻的年轻人对生命并不存幻想,他只有一个菲薄的愿望,“临死之前要画一幅令人称心的画,哪怕一幅”,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死神曾经松开的手何时又会将他紧紧攥住。

1958年,常书鸿携带了大批敦煌临摹壁画抵达东京,平山郁夫在狂热的人群中看完了这次“中国敦煌艺术展览会”,隐藏在遥远中国的这些神秘记忆,刺激着彷徨中的平山郁夫。后来回顾这次展览,他满怀感激地说,常书鸿先生是把敦煌的香火送来了。一年后,平山郁夫创作的《佛教传来》震惊日本画坛,画面中玄奘一直指向远方的手,似乎同样在指向他自己遥不可及的未来。在佛教绘画的影响下,他开始勤奋地创作,举办展览,逐渐奠定了自己的艺术风格。通过画笔这根拐杖,这个羸弱的年轻人,似乎终于跑赢了死神的脚步。

2007年8月,平山郁夫在莫高窟写生

平山郁夫(1930—2009),日本知名画家。他曾沿丝绸之路到中亚以及印度等地考察和写生,创作了大量具有宗教情怀和审美的画作,包括《佛教传来》《入涅幻想》《大唐西域壁画》等。平山郁夫热心于协助中国保护敦煌文物以及中日文化交流,1975年起频繁访华和举办个人画展,1984年任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副会长,1986年被中国中央美术学院聘为名誉教授,1992年任日中友好协会会长。出版有《丝绸之路素描集》《敦煌—历史之旅》等。平山郁夫被授予“中日友好使者”“文化交流贡献奖”等荣誉称号。在中日民间,被誉为“ 当代唐玄奘”,为中日文化交流做出了巨大贡献。

平山郁夫第一次到达敦煌就惊叹不已,“我看到的是一座宝山,珍贵的文化遗产。石窟中的一切,使我如同触电一样原地不动地伫立着”。那时已经到了1979年,平山郁夫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常书鸿。然而,这次敦煌之行依然困难重重,洪水冲毁了县城的招待所,几经争取,平山郁夫住进敦煌文物研究所的办公室,这里被临时改成了接待室,年过古稀的常书鸿亲自到月牙泉钓了一条鱼,才解决了他们并不丰盛的晚餐。莫高窟的瑰宝与艰苦简陋的环境,形成巨大的反差,11年前的记忆从平山郁夫心中复活起来,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人生中的一份难得的礼物,在日本的佛教壁画之外,他找到了古老的根源—敦煌的天空。

平山郁夫开始频繁地重返敦煌。1988年,在他的建议下,日本首相竹下登访问敦煌,并决定援建敦煌莫高窟文物保护研究陈列中心。平山郁夫带头捐赠了200万美元,还把个人画展收入的2亿日元也捐赠给敦煌研究院,成立中国敦煌石窟保护研究基金会。通过平山郁夫的推进与促成,日本政府最终援助的捐款达1000万美元。作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亲善大使,平山郁夫的身份一分为二,他既是著名的艺术家,佛教艺术创作成就卓著,更是世界范围内文化遗产和慈善行动的发起人。战争毁灭了他的童年,他却试图用自己的艺术与情感,回馈这个曾对他异常残忍的世界。

220窟 初唐 (618-704)《舞乐图》

  此画是敦煌壁画中规模最大的舞乐图

  

莫高窟与法隆寺的双生壁画,只是历史上的一袭剪影,平山郁夫则是其间最重要的桥梁。中国古代壁画由遣唐使带到日本,在平山郁夫的时代发扬光大。平山郁夫从敦煌壁画中汲取到精神内核,又把这些来自中国的礼物重新回馈给他的中国弟子,回馈给中国。这条频繁往来的精神之路,跨越国界,将敦煌的衣钵传承至今。

  

1987年,胡伟拿着母亲的病危通知书,不知所措。他已经被平山郁夫录取为研究生,一个月后就要启程前往东京,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几天,母亲多年的骨癌突然转移到肺部,病情加剧。胡伟战战兢兢地给平山郁夫写了一封信,希望导师能够通融,暂时延缓他去日本的时间。不久,胡伟收到了平山郁夫的回信,老师对素未谋面的学生说,学业固然重要,但是留下来照顾母亲是儿子应尽的义务,你可以安心留下,我们也随时都欢迎你来。

三个月后,母亲的病居然奇迹般地好转,胡伟终于可以放心地前往日本。对于这位网开一面的老师,胡伟多年前就在《三彩》杂志上见过他的作品。20世纪80年代,日本《三彩》杂志在中国的广泛传播,如同“文革”时苏联的《星火》杂志,这本杂志完成了日本绘画对中国年轻人的最初启蒙。第一次见到平山郁夫,并没有出乎胡伟意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和善严谨的中年人,不苟言笑。多年来,老师保持着这样的表情,平和安定,喜怒不甚形于色。

  45窟 盛唐(705-781)

  佛祖的弟子阿难 摄影/吴健

然而,在东京,陪伴胡伟的是长达六七年的困惑。困惑不仅在于语言的障碍,异国生活的差异,更在于艺术理念本身。在去日本之前,胡伟已经给自己设定了坐标。当时,他对矿物色的应用有一些基本的掌握,天然矿物质颜料如石青、石绿、朱砂,在中国传统绘画中也会使用,箔也是如此,不过,并没有经过烧制,也没有深入地拓展。日本绘画对箔的应用则非常成熟,通过硫黄配合矿物色,出现的奇妙效果令中国画家为之倾倒,许多画家东渡后,学习箔技法一度都是他们最感兴趣的首要目标。

然而,在日本很长一段时间,无论是临摹还是创作,胡伟都舍不得放弃多年来形成的习惯。出国前,胡伟画过一大批工笔画,也尝试过各种可能,无论是中国画,还是一些西画的技巧,他都进行过一些探索和生发,他的《李大钊、瞿秋白、秋瑾》是“八五新潮”的代表作之一。对于自己秉承多年的艺术之路,胡伟很难接受它被无情地打断,于是,他在画中仍然会习惯性地试图表现墨色,传达中国画的书卷气。然而,在日本待得越久,对日本绘画了解得越深入,他就越发现,这些曾经苦求的中国传统概念和技法的积累,如今反而成为负担。胡伟一时无所适从,他不舍得放弃这些传统技法,又不可能像那时的一些带着傲慢与偏见的中国画家一样,只看不体验,担心受到日本画的“污染”与“腐蚀”。这两条路似乎都走不通。

胡伟带着这些困惑直到硕士毕业。随着创作与探索的深入,以及国际交流的增多,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已经自然而然地有了立场,也有了态度。“这个立场就是没有立场的立场,这个态度就是先进行广泛的吸收。当然,这种立场和态度也会有困惑,因为好东西太多了,以前有坐标是不累的,现在反而很累。不过,后来发现这样还是不错,收获非常大。回国后更加豁然开朗。在中国的土地上,我在画画的时候,觉得已经没有概念我是在画什么画了,是中国画,日本画,还是西画?这个概念没有了,我只是在画画。因为看过很多,体验也很多。这种状态极佳。”在日本师从平山郁夫学习的十年,令胡伟在艺术之路上脱胎换骨,也使他进入了创作的高峰期,“我觉得理想的状态是,进行过对各种技法的学习与尝试后,最终将这些技法都燃烧并熔化在思想的追逐中,把技法杀死了。这是所有艺术家都在追求的,有了这种追求,立场和态度就很容易去选择和把握”。

  455窟 盛唐(705-781)

  弥勒经变局部·剃度

回国后,胡伟在中央美院任教,现为中央美院中国画学院副院长。他像平山郁夫那样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带领学生进行创作。对于自己带回中国的这种新的艺术形式,他有着明确的界定,“中国美术家协会成立艺术委员会,由我来主持。在国外,画种的概念当然也有,但是半个多世纪以来,画种概念下的融通互渗,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画种的边缘早已模糊,只有中国似乎还在严守,尤其是国画。所以我说,我们就叫综合材料绘画吧,很朴素,大家都能明白。学术定义是,单画种材料技法的演进,多画种或多种材料技法的互渗融通”。

2008年11月,胡伟最后一次见到平山郁夫。当时汶川地震已经过去半年,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日本,都很少有人知道,平山郁夫除了呼吁日本政府捐款,还亲自为汶川地震募捐,筹集了大笔资金,建造了上万个临时房。

胡伟有一天翻看与老师近年来的合影,突然发现,老师的身体一直在慢慢萎缩。原子弹的后遗症,以及过度操劳,还是在不可避免地吞噬着平山郁夫的生命。2009年12月2日,平山郁夫在日本去世。他一直没有搁下他的笔,然而,他的笔还是跑不赢时间。

  321窟 初唐(618-704)

  丝绸之路东西商贸交往

  

1989年抵达东京的侯黎明,面对过同样的困惑。他是平山郁夫所教的第二个来自中国的学位研究生,也是最后一个。

学油画出身的侯黎明与日本画的距离,比胡伟还要大。按照多年来形成的艺术观念,他最初甚至觉得日本绘画的技术并不高明。

让侯黎明震惊的是日本绘画对颜料的应用。在敦煌研究院工作时,侯黎明也不乏临摹敦煌壁画的经历,研究过前辈们的临摹,“他们是在中国体系下对壁画进行理解,他们非常注重画面的完整、气韵的贯通,线要流畅、有力度。日本画从气息上看,和敦煌壁画十分接近,但是更有质感”。福井爽人教授手把手教侯黎明临摹,平山郁夫还安排了两位讲师给他做助手,带他到当地的材料店里,告诉他每一种材料的做法和用法。当画材店老板告诉他,日本的很多材料来自中国,并拿出《芥子园画谱》中的描述给侯黎明看时,侯黎明在震惊之余,曾经有些波动的心才渐渐平息下来。

多年以来,侯黎明一直记得老师们对自己的关爱。刚刚到达东京时,平山郁夫就把他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在日本专心画画,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我毕竟是你的监护人。

考试时要交四张画,这时,老师们就会非常严厉甚至苛刻。轮到侯黎明时,他望着在前排就座的平山郁夫、加山又造等先生们,一时汗如雨下。“事先胡伟已经用日语教过我了,老师们可能怎么问,我该怎么说。我都写下来,全背下来了。结果平山先生一问,一紧张,全忘了。加山先生会一点中文,他就很和善地告诉我,平山先生是问你,你的这幅画是怎么构思的。我这才反应过来,后来40分钟也很顺利。结束后同学们说,你这小子玩得太大了,加山老师都成你的翻译了。”中国的传统礼教,学生对教师的尊敬,教师对学生的慈爱,那些从中国社会逐渐流失的精神,在那时的日本仍被坚决地秉承着。

  296窟 北周(557-581)

  丝路贸易

然而,侯黎明的困惑仍然没能开解,一直延续到回国前,当他开始回望自己几年来负笈求学的经历时,他才悟出许多从前未曾留意的道理,自己从平山郁夫那里学到的是画精神,而不是画技术,“我从日本回来后更加了解了日本”。

侯黎明回国后,同在敦煌研究院工作的妻子娄婕开始动身前往日本,她同样在平山郁夫的工作室学习与研究。此时,平山郁夫年事已高,曾经手把手教侯黎明的福井爽人成为娄婕的导师。不过,平山郁夫开创的传统,仍在日本坚定地延续着。娄婕经历了和侯黎明相似的惶惑与震惊,当画材店的老板给她看《芥子园画谱》时,当老师们教她制作材料与创作的技法时,娄婕突然愈发想念敦煌,她希望把这些传统的技艺带回敦煌,因为它们的根源在那里,还有很多工作在等待着她们这一代人来完成。

回国后,侯黎明和娄婕把敦煌壁画的技法与日本画的技法结合起来,各取所长。侯黎明刚刚回国时,就经常进行一些演示,教大家使用一些矿物质颜料,研究院的老先生们也非常支持。他们很快开始继续45窟的整窟临摹工作,剩余的那些尚未临摹完成的壁画,基本上都是用矿物质颜料完成的。然后是榆林窟第29窟作为一个项目,开始整窟临摹。

2007年,平山郁夫到中国见到了临摹完成的榆林窟第29窟,他对已经出任敦煌研究院美术所所长的学生说,我很满意,这正是我的初衷。3年后的今天,侯黎明叹息着告诉我:“那时我们也布置了一些岩彩展,但是做得不是很好,把工笔重彩也加到里面了。很遗憾。如果平山先生还健在,能看到这次在广州的‘东方色彩 中国意象’的展览,一定会很高兴。”

  

  本文摘自《敦煌:众人受到召唤》

  作者:《生活月刊》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新民说

  出版时间:2015年9月(2020年8月重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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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资料来源: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新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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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制:阮虹

  审核:刘泽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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