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阅读
文博忆往 | 王劲：在屈家岭和石家河的日子里—石龙过江水渠考古记事
在我国第一代女考古学家王劲老师逝世一周年之际，本报刊发她生前写出的回忆录开篇片断，以纪念这位将一生献给了中国考古事业的学者。这是她90高龄用五笔字形输入法自己一键键敲出来的，是一份十分珍贵的记忆。
王劲老师与十年动乱中不幸离世的丈夫张云鹏先生即将合茔在他们发现与发掘的屈家岭遗址近旁，是他们为我们将那里五千多年的历史揭示出来，让我们也记住他们的百年故事。
提起“石龙过江” 这条长水渠的名字，当年群众性保护文物的热潮，一群青年人关心工程工地发现文物古迹的激情，一幕幕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已是新中国建国初期的考古旧事了，半个多世纪过去，在我脑海里仍然记忆犹新，仿佛就在昨天。虽然许多人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可是那些热心于保护文物的故事，任凭岁月的流逝怎么也淡忘不了。
那里，是我从事考古工作起步的地方。
初出茅庐
1954年11月，我从北京大学历史系举办的第三期“考古工作人员训练班”学习结束回到单位后，刚从江陵做完一次田野考古调查归来，随即就又接到要去配合石龙过江水渠做考古调查工作的紧急任务。单位派出的文物调查工作组仅三个人，调查组明确由我负责。此时，我真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和激动，刚学的考古知识就有用武之地了，兴奋之余也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
石龙过江水渠工程线路跨京山和天门县境，我们赶到工程工地时，已是11月底了，水渠工程的不少工段已经千军万马破土动工了。要在年内跑完水渠工程全线的考古调查任务。困难很大，为此我日思亱想，坐卧不安。
我们食宿是在工程指挥部，指挥部的党组织要我担任团支部书记工作。指挥部的青年团员，是来自水渠工程的各个部门，团员中有各个工段的管理人员，也有在指挥部首脑机关办公的办事员。经过一翻思索，我想也好，青年是一批最活跃的力量，可以利用团组织发挥青年团员在保护文物工作中的作用。凭着我曾在农村做过群众工作的经验，先将青年团作为宣传保护文物的前沿阵地，首先在团内宣传了文物知识，让青年团员们懂得保护文物的重要意义。同时向工程部门的领导作宣传，以石龙过江水库工程指挥部的名义，给各工段下发了文物政策法令的文件。依靠工程指挥部领导，利用青年团的作用，打开了考古这项冷门工作的局面。没想到青年团的工作，不但没给我增加工作负担，反而为我们开展文物工作，起到了群策群力的重要作用。
建立文物保护信息网
当时文物工作调查组名为石龙过江指挥部文物工作组，指挥部的领导人多是水利专家或学者，和他们谈配合工程工地保护文物古迹的重要性，一说就通。工程部门办事雷厉风行。我们根据带在手边的文物政策法令精神，代指挥部拟好有关工程工地保护文物的文件后，一经指挥长签字，办公室的青年人马上就帮我们打印出来，宣传部门的青年伙伴及各工段的青年们，很快就将文件分头带到了各个工段，散发给了每个民工大队。
我在文件中提出的要求是，各民工队有责任保护工程中出土的文物，发现古物应交给各工程段的管理人员，并报告发现地点，如有重要发现，及时报告指挥部办公室，必要时局部暂时停工，等文物工作组去看后再作决定。与此同时，通过各工段的青年团员，在各个民工大队里成立了文物保护小组，并请他们配合我们宣传保护文物的知识。使各水渠工程段的广大民工，懂得了保护祖国文化遗产的重要意义。
这样一来，就好似在水渠工程工地，布下了一个保护文物的信息网，民工队的诸多文物保护小组，都是发现出土文物、保护文物古迹的通讯员。石龙过江水渠工程工地的文物调查、保护工作，就不只是我们几个人了。
“陶器大姐”
有了群众性保护文物的基础，我和调查组就将工作的重点，放在文物发现较多的工程线段上做实地调查工作。每调查一处古文化遗址，采集陶片标本，了解文化内涵；从地面观察遗物分布情况，找田间、地头、河坡断面刮看文化堆积，调查遗址大致范围；作文字记录和绘遗址所在地的地形草图，最后给遗址定名。每到一处遗址，在遗址上一呆就是半天，才能做完调查工作。
在古文化遗址上新挖的水渠断面，往往暴露着许多遗迹和遗物，每天调查结束，都带回采集的大包小包陶片，其中当然也有一些石斧和陶纺轮等类的小件器物。一回到指挥部，总会有不少人围上来问这问那，要看我们采集的东西，我们就一包一包地打开给他们看，藉此机会，向大家宣传保护文物的意义，讲这些陶器残片的价值和作用，大家常听得津津有味。
在那个人生中风华正茂的年代，我热爱自己从事的事业，工作起来觉得有着充沛的活力，见人就讲保护文物方面的故事，一群人问我们，我们很生动地给大家讲，一个人送来出土文物问我们，我也会很乐意地给他讲，从不知累。由于我每天都在与古代的陶片打交道，时间长了，有的小青年就管我叫“陶器大姐”，一下子陶器大姐的称呼很快就传开了，指挥部的人都叫我陶器大姐，都知道我是个保护陶器的大姐了。
我们每天出发时，指挥部总会有志愿者要与我们为伴，几乎每次都有业余文物爱好者同行。开挖的水渠主干渠暴露出许多红烧土、灰烬等遗迹，热心的伙伴们在渠道内跳上跳下和我们一起采集出土遗物。有的青年放工回来，带回一些各工地出土的文物，有石斧、石镰、石刀、箭镞、陶纺轮、陶网坠等遗物，向我们了解它们的时代和作用。我们问清发现地点和情况，将发现点纳入了我们的调查工作计划。
初战告捷
石龙过江水渠的文物调查工作，在京山和天门两县境内的水渠工程干线和支线上，调查发现古文化遗址10余处。已发现的这批古文化遗址暴露的遗迹、遗物都较丰富，多为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存。其中在天门西北与京山交界处的东河与西河之间的水渠主干渠工程线段上，发三房湾、土城、谭家岭等多处古文化遗址，分布比较密集。在京山县西南隅的青木河与青木垱河一带的水渠主干和支渠工程段线路上，发现了屈家岭、毛家岭、司马河、赵家坡等多处古文化遗址，分布相对集中。
这两片古文化遗址虽在两个县境，但相距仅数十公里。后来重点发扬的屈家岭和石家河遗址，就是这次调查的重要收获。
新中国建国之初的50年代，对新石器时代文化的了解只知道黄河流域的以彩陶为特色仰韶文化和以黑陶为特色的龙山文化。而在京山屈家岭遗址上，采集到了细泥薄胎的黑陶，同时也采集到了胎壁有如蛋壳的彩陶，这让我们既惊喜也茫然。屈家岭遗址上的这类考古发现，该归入哪类考古学文化呢？
由于工程进度很急迫，当年的12月我们将在石龙过江水渠工程线上的文物调查收获，书面向单位作了汇报，申请北京火速派专家来我指导开展考古发掘工作。我们初步选定，将京山县国营五三农场以西，青木河与青木垱河之间的一段水渠主干与支渠工程线上的几处古文化遗址，天门县石家河镇以北东河至西河的一段水渠主干上的罗家柏岭等几处古文化遗址，作为重点保护对象，以上工段水渠工程暂停，以待北京来考古专业人员确定发掘重点。我们当即给指挥部领导写了报告，很快获得了批准，部分工段工程暂停施工，保护遗址不再受到破坏。
得到报告以后，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派王伯洪、张云鹏两位先生来我省，在省文化局社文科和省文物管理委员工作人员的陪同下，来到了石龙过江水渠工程工地，复查确定了我们初选的几处重点遗址，作为石龙过江水渠工程中的重点发掘对象。
那是一个火热的年代，当年的那批青年人，一起宣传文物政策法令，宣传、组织广大民工热爱祖国文物，做文物保护工作。为了祖国的水利建设事业和文化事业，我们团结互助友好合作，亲密无间地战斗在一起。那段刻骨铭心的岁月，让我终身难忘。
编辑：张小筑
审核：李 政
本文刊于《中国文物报》
2021年2月5日4版
中国文物报《考古专刊》投稿邮箱
wwbkaogu@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