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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玮:浅谈汉代画像中的鼎(下)

摘要: 从“泗水捞鼎” 故事阐释天命归汉,到“王者兴”而“神鼎出”的符瑞图像,鼎始终与王权、国家联系在一起。汉代鼎在日常生活中虽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但用鼎者仍被视为权贵豪门的象征,以鼎区别阶层等级的先秦遗风被不同程度地因袭和继承。张衡《西京赋》中描绘的“击钟鼎食,连骑相过” 为权贵们奢华生活的写照。陕西华县出土的一件汉代绿釉陶鼎的鼎盖上刻 ...

从“泗水捞鼎” 故事阐释天命归汉,到“王者兴”而“神鼎出”的符瑞图像,鼎始终与王权、国家联系在一起。汉代鼎在日常生活中虽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但用鼎者仍被视为权贵豪门的象征,以鼎区别阶层等级的先秦遗风被不同程度地因袭和继承。张衡《西京赋》中描绘的“击钟鼎食,连骑相过” 为权贵们奢华生活的写照。陕西华县出土的一件汉代绿釉陶鼎的鼎盖上刻有铭文 “用此器葬者后世富贵宜子孙”。这是以象征社会身份的鼎作为随葬品进而祈福子孙能够过上富贵的生活。特别是随着汉代长生神仙信仰的影响下,鼎作为富贵门第的象征,也与长生升仙及汉人追求的神仙世界联系起来。

长寿、考终命是人类一直所追求的目标。古人认为天地是永恒的,而人与天地同源,故人可仿效天地,顺理阴阳,获得长生,并进而使生命得到永恒 [8]。随着神仙信仰的流行,至战国以后人们更是在渴求生命的永恒的基础上,希冀像仙人一样永恒自由。秦皇汉武皆痴迷于求仙,推动了神仙信仰的发展。《汉书·郊祀志》载:“元鼎、元封之际,燕、齐之间方士瞋目扼腕,言有神仙祭祀致福之术者以万数。”西汉中期以后汉代神仙思想逐渐世俗化。先秦时期所描绘的仙人抛弃世间荣华富贵,独居深山不食人间烟火。至西汉中期,为迎合贵族阶层永享荣华富贵的心态,升仙故事如黄帝封禅不死升天、举家飞升等仙话产生[9]。《史记·封禅书》载:“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骑,群臣后宫从上者七十余人,龙乃上去。”《仙人唐公房碑则》记录了生活在新莽时期的唐公房在服食丹药后,与妻子甚至包括自家的房屋和家畜等财产一同飞升的故事[10]。汉代方士所描述的神仙世界是富贵逍遥的生活,对贵族及平民极具诱惑力,使神仙思想受到社会各阶层的广泛信仰。长生求仙也与富贵享乐的物质生活联系起来,特别是西汉晚期以后对神仙世界的描绘中更多地出现了世俗享乐题材[11]。

现世对成仙的向往也同样折射在墓葬中。汉代社会崇尚富贵,对富贵的追求更激发了世俗的享乐观念,“世以侈靡相竟”。受先秦两汉逐利求富贵思想的影响,汉代印章、玉器、铜镜、铜钱等器物上多有“日利”“日倍利”“富贵吉羊”“安乐富贵”“家常富贵”“君高迁”“宜官”“位至公侯”等祈福求贵的吉语祝辞。世俗贵族的荣华富贵生活与神仙信仰相结合,在汉画中描绘的神仙世界中就会看到大量存在于现实生活中象征身份地位的事物也出现在其中:有权贵豪门居住的豪宅庄园、食俸禄于太仓,歌舞宴乐、犬马游弋、车骑出行等。这些内容的画像表达了生者祈求死者死后到达神仙世界,得以享受富贵逍遥的生活。

图六:江苏睢宁九女墩东汉墓出土“双犀护鼎”画像

江苏睢宁东汉晚期九女墩汉墓出土的“双犀护鼎”画像石上格图像中心刻一鼎,其他物像也基本是围绕该鼎展开。鼎旁有两只玉兔守护,两只背生羽翼的神犀头部相向拱卫鼎。鼎上有九穗嘉禾;嘉禾旁有一对凤凰,左上角刻一九尾狐,右上角刻一麒麟。画面左右还刻有祥瑞符号。(图六)[12]鼎上不再出现“泗水捞鼎”与“出神鼎”图像中所见的绳索、滑轮,反而在鼎周围出现大量的物像,如玉兔、神犀、嘉禾、凤鸟、九尾狐、麒麟等。这些物像常见于汉画中居住在西方昆仑山上的西王母仙境中。我们也注意到该鼎的形制也与上述鼎图像略有不同,鼎盖做成博山形状,中部突出。(图七)正如学者们指出,汉代博山装饰的流行与汉代求仙思想有密切关系。博山最初模拟的应是东方齐鲁地区神仙信仰中所提到的蓬莱、方丈、瀛洲等海外仙山的造型。这类带有博山盖鼎的实物也见于汉墓中,如河南南阳新野樊集汉画像砖墓出土有博山盖陶鼎[13]。此外东汉时期不少墓葬随葬的陶质明器上也都装饰有博山盖,如陶樽、陶仓、陶炉等,当是汉代神仙信仰在墓葬中的反映。前面提到的四川东汉时期汉画像石棺上刻画的西王母与鼎的图像也再次将鼎与长生升仙信仰联系起来。在汉代神仙信仰的强烈影响下,鼎和其他代表世俗富贵生活的事物出现在神仙世界中,成为汉代祈福、追求长生升仙的物象。

图七:“双犀护鼎”画像中的鼎

汉代的鼎除作为礼器外,还出现在百戏杂伎之中,成为展示力量、娱乐世俗的举重表演。汉代多称之为“乌获扛鼎”,在张衡《西京赋》和李尤《平乐观赋》中都有记载。这种力技竞赛在战国秦汉比较盛行,最初是训练个人的体能与力量。著名的秦武王与勇士孟说比赛举鼎,以秦武王举鼎折骨断胫而死结局。战国秦汉时“扛鼎”项目非常流行,能否举鼎成功成为判断勇士气力的标准,史书上也多称神力勇猛者为“力能抗鼎”之辈。到汉代,这种力技竞赛已经变成了表演节目,与倒立、弄壶、蹶张和顶竿等皆归入百戏表演节目中。

“扛鼎”表演图像出土不多。在江苏铜山洪楼祠堂“七力士画像”中,其中一力士两腿分立,挽袖,两手紧抓鼎之两耳,将鼎举过头并倒扣头顶。图像中的鼎圆球形,腹倒扣,三足上竖[14]。(图八)这幅作品将画面定格在力士举鼎过头,力量勃发的那一瞬间,场面惊险刺激,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图八 江苏铜山洪楼汉墓举鼎力士图

综上,通过对汉画中鼎图像的释读,结合文献及考古资料可知,汉代的鼎虽较商周时期的社会地位有所下降,但鼎作为礼器仍然被用在祭祀、庙堂、丧葬等礼仪活动中。特别是汉代统治者为宣扬王权正统的合法地位,强化鼎与王权的联系,“泗水捞鼎”故事在汉代大一统的政体制度下在各地广泛流行。随着谶纬学说的流行,鼎又被赋予了神奇的自然特质,进而成为统治者贤明、政治清明的符瑞。而汉代长生升仙信仰的流行,又使代表权贵门第的鼎加入神仙世界图像中,成为仙境中富贵逍遥生活的物象代表。除此之外,鼎又出现在百戏杂伎之中,成为展示力量、娱乐世俗的举重表演的道具。对汉代鼎的多重社会文化角色的解读,也是对汉代丰富的社会思想文化的一次探索。

注释:

[8] 葛兆光:《宇宙、身体、气与“假求于外物以自坚固”——道教的生命理论》,《中国哲学史》1999年第2期。

[9][美] 余英时:《东汉生死观》,侯旭东译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27—38页。

[10] 陈显远:《 汉“仙人唐公房碑”考》,《文博》1996年第2期。

[11] 武玮:《汉代模型明器所见的丧葬观念》,《中原文物》2014年第4期。

[12] 《中国画像石全集》第四卷,山东美术出版社2000年版,图112。

[13] 河南省南阳地区文物研究所:《新野樊集汉画像砖墓》,《考古学报》1990年第4期。

[14] 《中国画像石全集》第四卷,山东美术出版社2000年版,图44。

作者简介:武玮,女,研究馆员,历史学博士,河南省学术技术带头人,现担任河南博物院研究部主任,学术期刊《中原文物》编辑部主任,兼任河南省博物馆学会秘书长,中国汉画学会理事。长期从事博物馆学与考古学研究,主要完成学术论著5部,其中获得省部级奖项1项。先后策划、撰写院学术类文博图书近20部,获省部级及地厅级多项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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