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而至孝：北魏孝子棺墓主身份考证

文ˉ 徐 津

【内容摘要】本文对洛阳出土北魏孝子棺（现藏美国堪萨斯城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的使用等级和墓主身份进行探讨。通过梳理文献和档案记录，推测孝子棺的主人有可能是9岁不幸夭折的林虑郡王元文（522－530）。结合近年出土的考古证据和北朝石葬具的相关研究成果，进一步证明孝子棺榜题和图像与元文墓志、生平的密切联系。

【关 键 词】孝子棺 元文墓志 北魏洛阳 《孝子传》

现藏美国堪萨斯城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The Nelson-Atkins Museum of Art，以下简称“纳尔逊博物馆”）的北魏孝子棺，是中国艺术史上当之无愧的瑰宝。[1]这件石棺20世纪初于洛阳被盗出土，1933年经北京古玩商之手，入藏纳尔逊博物馆。石棺现存后档和两侧棺帮，棺帮上刻画精美的孝子图像（图1）。1935年开幕的伦敦中国艺术国际展览会上，孝子棺首次隆重公开展出。[2]自此之后的近一个世纪里，石棺上的孝子图像作为南北朝视觉艺术的代表作，出现在海内外几乎所有重要的中国美术通史著作中。

图1ˉ 北魏孝子棺 ，洛阳出土，纳尔逊博物馆藏

令人遗憾的是，作为中国古代美术的一件经典之作，孝子棺的墓主人身份一直是一个谜。纳尔逊博物馆购买石棺时，并没有获得和石棺一同出土的墓志。博物馆的购买记录中，也没有任何石棺的出土资料。由于这些关键信息的缺失，一些美国学者曾对石棺的真伪产生质疑。最新的一篇质疑文章发表于2012年。已故中国美术史学者罗杰伟 （Roger Covey）从图像风格出发，试图证明孝子棺为民国伪造。[3]不过，罗杰伟所坚持的观点，并未被大多数学者接受。2016年，朱安耐（Annette Juliano）基于近二十年来新出土的北朝石葬具图像，反驳了他对石棺图像风格的质疑。[4]笔者在2020年发表的研究中也指出，孝子棺上6个孝子故事排列方式独特，只见于日本所藏、成书于六朝时期的阳明本《孝子传》。[5]该《孝子传》直到二战后才广为学界所知，不可能在30年代被造伪者利用。[6]

更重要的是，过去十余年的考古新发现和关于北朝石葬具的研究，为我们解决孝子棺的墓主身份问题提供了契机。2012年，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在洛龙区发掘北魏曹连墓，出土了现存唯一一件墓主身份明确、带有孝子图像的北魏石棺。[7]结合这一新发现，笔者曾对民国时期流失美国的3件北魏石葬具的墓主身份做出推测，这包括明尼阿波利斯艺术博物馆藏孝子升仙石棺（所谓“元谧石棺”）、波士顿美术馆藏孝子石棺床以及纳尔逊博物馆藏孝子石棺床。[8]鉴于孝子棺在中国美术史上的重要性，笔者觉得有必要对这件石棺的墓主身份进行专门探讨。结合考古资料和最新学术成果，本文将证明孝子棺的墓主人，有可能是年仅9岁就不幸夭折的北魏林虑郡王元文（522—530）。

一、孝子棺的收藏和研究

纳尔逊博物馆的购买记录并未显示孝子棺的出土地。该馆首任东方艺术部主任史克门（Lawrence Sickman, 1907—1988），通过比较石棺图像与洛阳出土墓志上的装饰纹样，判断石棺为北魏末年（约525）于洛阳制作，这一说法得到学术界普遍认可。[9]此外，石棺采用的石材很独特，带有暗紫色的天然纹理，是洛阳历史上流行的花青石。[10]根据博物馆记录，孝子棺的购买时间是1933年，出售石棺的是一家叫作华古山房（Hua Ku Shan Fang）的北京古董行（图2）。在民国时期文物名家陈重远编写的《鉴赏述往事》中，作者专门介绍过华古山房和它的主人祝续斋。祝氏在民国古董界颇为知名，曾和卢芹斋合作，负责其北京的业务。华古山房是双方停止合作后，祝氏自立门户创办的古董行。祝氏精于金石鉴定，和河南一带文物商的联系尤为紧密。[11]陈重远关于祝续斋的记述，部分解释了为什么洛阳出土的孝子棺会通过北京的华古山房销往美国。

图2ˉ 孝子棺购买记录，纳尔逊博物馆藏（图片来自Covey，“Canon Formation”）

负责购买孝子棺的是史克门。史克门1907年出生于科罗拉多州的丹佛市，20年代末就读哈佛大学期间，师从华尔纳 (Landon Warner, 1881—1955) 学习中国美术史。1931年，史克门大学毕业，随即获得哈佛燕京学社资助前往中国旅行。同年，他和华尔纳在北京会合，跟随后者与北京古董界建立了广泛的联系。华尔纳离开中国时，将史克门推荐给纳尔逊博物馆，委托其为该馆继续购买中国藏品。旅居北京的4年里，史克门几乎每年都会赴洛阳考察。尤其在目睹龙门石窟宾阳中洞浮雕惨遭盗凿后，他尽力购买收集到《文昭皇后礼佛图》的大部分残块，后于纳尔逊博物馆修复展出。1935年，史克门返回美国担任纳尔逊博物馆东方艺术部主任。[12]购买孝子棺的1933年年底，正是史克门从洛阳暂时回到北京的时间（图3）。

图3ˉ 史克门在洛阳，1932 年，纳尔逊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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