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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兽为何守荒陵?

摘要: 古罗马帝国后期分裂为东西两个罗马,中国的汉代末叶也陷入军阀混战,形成三国鼎立的局面。在蛮族的攻击下,西罗马帝国于公元5世纪灭亡,而以君士坦丁堡为首都的东罗马帝国又称拜占庭帝国,继续维持了千年之久,在很大程度上保存了古典文化的基因。无独有偶,公元4世纪初中国的西晋王朝也因为“五胡乱华”而亡国,幸存的皇室以及王谢等世家大族将首都迁移到 ...


古罗马帝国后期分裂为东西两个罗马,中国的汉代末叶也陷入军阀混战,形成三国鼎立的局面。在蛮族的攻击下,西罗马帝国于公元5世纪灭亡,而以君士坦丁堡为首都的东罗马帝国又称拜占庭帝国,继续维持了千年之久,在很大程度上保存了古典文化的基因。无独有偶,公元4世纪初中国的西晋王朝也因为“五胡乱华”而亡国,幸存的皇室以及王谢等世家大族将首都迁移到东吴旧都建康(今江苏南京),建立东晋政权,史称“衣冠南渡”,使得华夏文明在南方得以延续并取得进一步的发展。


东晋顾恺之《洛神赋图》摹本局部。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

中国版图辽阔,通常以淮河至秦岭一线为界划分南北。历史上多数朝代都在北方定都,特别是长安、洛阳、开封、北京四大古都,占据了极其显赫的地位。


南京在不同时期曾分别叫做秣陵、金陵、建业、建邺、建康、应天、江宁,是南方地区唯一一座多次成为首都的城市,号称“十朝故都”,龙盘虎踞之地。但这些朝代除了明朝初年和国民政府时期之外,都只拥有半壁江山,或东南一隅之地。尤其是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六朝,总体上偏于文弱,不及秦汉隋唐那般雄强鼎盛,却以俊采风流、清雅婉约著称于世,至今余韵犹存。


东晋、南朝建康城平面图。图片来源:《中国古代建筑史》

从东吴到陈朝,持续了三百多年,其间战乱频仍,破坏剧烈,加之隋文帝灭陈之后下旨将建康全城荡为平地,导致六朝的建筑遗迹比其他任何一个朝代都要少得多。王南老师的“建筑史诗”第二本写秦汉建筑,在后记中感叹资料匮乏,“无米之炊”难做。待写到第四本,专讲六朝建筑的时候,发现资料更为有限,写作难度更大——秦汉时期毕竟还有巨大的帝陵封土和二十几处石阙留存于世,又发掘出大量的建筑明器和画像石、画像砖可供参考,可是六朝时期不但地面建筑全部消失,而且陵寝的随葬物品不多,可以找到的实物证据和图像资料实在是少之又少。


基于这一情况,王南将这本书的书名定为《六朝遗石》,内容更近于雕塑艺术史,主要讲述这一时期尚有留存的墓道石兽、石柱、石碑——这些都属于陵寝的附属物,而非严格意义上的建筑。


孙权墓。


三国时期东吴大帝孙权的蒋陵位于南京城东的紫金山南麓,现在仅存一碑、一桥和一尊石像。东晋实行薄葬制度,在建康城北的鸡笼山修造帝陵,地面不筑封土,墓室狭小,几乎没有装饰。宋齐梁陈四朝的帝陵较为崇宏,分布于建康城郊和丹阳一带,模仿汉代设置门阙、祭殿,但核心位置的封土大多只有一两丈高,地下墓室面积大约有几十平方米,规模远逊秦汉,其最大的特点在于封土前辟有长达数百米至一千米的神道,并在神道入口两侧布置一对巨大的石雕神兽。


梁代萧恢墓辟邪旧影。赫达·莫里逊1944年 摄


南朝帝陵麒麟旧影,旧传来自宋武帝刘裕初宁陵,王南认为是陈朝帝陵遗物。赫达·莫里逊1944年 摄


齐宣帝萧承永安陵天禄。

这些石兽在历史文献中有许多不同的名称,莫衷一是。民国时期学者朱偰先生将无角者称为辟邪,独角者称为麒麟,双角者称为天禄,为学界所普遍沿用,王南在书中也采纳了这个说法。三者之中,麒麟、天禄的地位高,用于帝陵,造型遒劲轻盈,颌下一绺长须飘洒胸前;而辟邪地位要低一些,用于诸侯王陵,体态健硕雄壮,巨口大开,一条长舌席卷而下,更具力量感。


实际上,辟邪、麒麟、天禄,还有传说善喷烟火的狻猊、只吃不拉的貔貅,都是以狮子为原型添加变化,拼凑想象出来的虚构形象。


百兽之中,狮虎最为凶猛,堪称王者。中国本土有东北虎、华南虎出没,并不出产狮子,偶尔有商人从西亚地区运来,作为贡品献给朝廷,豢养在皇家苑囿之中。历史上九州各地多次出现虎患,伤人甚重,因此老虎通常被视为恶兽大虫,而难得一见的狮子却被奉为瑞兽,经常以石雕的形式设立于宫殿、庙宇、衙署、府邸等重要建筑的大门前,进而演化为各种更加奇异的神兽,守护陵墓,震慑妖邪,降魔除恶。


波塞波利斯宫殿人首翼狮浮雕。


辟邪、麒麟、天禄的身上都刻有一对翅膀,其源头可追溯到公元前6-5世纪波斯帝国波塞波利斯宫殿石雕中出现的死亡守护神格里芬的人首翼狮形象,后来逐步变成鹰首翼狮和翻唇吐舌的翼狮造型,与其他狮子原型一起传入中国,经过能工巧匠的改造,成为华夏神兽,更加富有神采和气韵,极具魅力。


梁代萧景墓辟邪。


齐武帝萧赜景安陵天禄。图片来源:《南朝陵墓石刻》

南朝陵前的石兽长达三四米,体型比真正的狮子更为宏伟,按照统一的模式雕琢而成,却又各具变化,昂首挺胸,生动传神,四足或蹲或跪,或伸或屈,动感十足。其中梁代宗室重臣萧景墓前的辟邪最为雄健,经常被用作南京这座城市的象征标志;齐武帝萧赜景安陵的天禄脖子超长,又因岁月磨蚀导致下巴脱落,看上去特别萌蠢可爱,好像在做鬼脸;齐梁两朝丹阳陵区入口处在运河左岸竖立一尊麒麟,右岸竖立一尊天禄,身长接近四米,是所有石兽中身形最大者,细部雕饰也最为华美精致。王南参考艺术史的研究成果,依据每一座石兽的雕刻手法,专门为它们排了一份家谱,让读者更容易理解其演变历程。


陈文帝陈蒨永宁陵麒麟头部形象。赫达·莫里逊1944年 摄


今人说到六朝,往往想到的是“一片降幡出石头”的屈辱,“乌衣巷口夕阳斜”的沧桑,“隔江犹唱后庭花”的萎靡,“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无奈。与北方强邻相比,江南政权似乎总是处于浪漫有余、勇武不足的境地,却也有赤壁之战、淝水之战的辉煌胜利,有刘裕“气吞万里如虎”的北伐功勋和陈庆之纵横千里、连下三十二城的无敌战绩,不乏威猛刚强的另一面,而南朝石兽狰狞奔放的模样正是这种气度的真实写照。


梁代萧景墓石表旧影。赫达·莫里逊1944年 摄


梁代萧秀墓石碑与石柱旧影。赫达·莫里逊1944年 摄

梁代陵寝墓道两侧除了石兽之外,还会设置一对石柱墓表,柱上凸出一块刻有文字的石板,再上为圆盘,承托一头缩小的石兽,比例严谨,纹饰繁复。有学者认为其形制可能受到古代波斯、印度、希腊石柱的影响。石板上的字或正或反,原因不详,王南在本书的第三章“石柱天书”中特意做了饶有趣味的推测,并在最后一节简单介绍了仅存的四座石碑。


《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局部。贾珺 摄


《六朝遗石》的最后一章“砖印七贤”讲述六朝陵墓的墓室雕饰与壁画,其中最重要的是一套被学界定名为《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的模印砖画。所在墓室的主人以及具体年代至今不能完全确定,只能约略知道肯定是六朝时期的作品,有人认为原画底稿可能出自东晋大画家顾恺之之手,也有人推断是南朝画家陆探微所绘。整幅画面由二百多块砖拼合而成,每块砖预先在土坯上以模具套印好凸起的线条,再烧制成砖,依次砌筑于墓室之中。画中的荣启期是春秋时期的隐士,曾经回答过孔子的问题,竹林七贤则是魏晋时期最受推崇的七位名士——嵇康、阮籍、山涛、王戎、向秀、刘伶、阮咸,神情各异,风度潇洒,背景的树木也刻画得非常精细。

东南大学校园内的六朝松。


南京六朝博物馆展厅。贾珺 摄

六朝陵墓遗石的所在地几乎都是荒郊野外,平时不容易探访。我大学时代在南京度过,却连一尊石兽实物都没有亲眼见过,只在南京博物院欣赏过那幅《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未免太过遗憾。对于六朝建筑的了解主要来自《三国志》《晋书》《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南史》和《建康实录》等史书,只有一点朦胧的印象。当年读书的校园中有一株六朝松,其实是一株桧柏,传说为梁武帝亲手所植,主干枯朽,却仍能长出绿枝。另外南京还有一座六朝博物馆,全面展示了这一时期的文化盛景,值得一去。


《六朝遗石》内页。

有赖于南哥的这本《六朝遗石》,让我有机会从一个特殊的角度来回顾六朝的历史文化。待日后有机会,还是应该认真跑一圈,好好瞻仰一下那些仰天长吼的荒陵巨兽,才不辜负风华绝代的金陵旧梦。

  

本文作者:贾珺
个人订阅号:十一贝子
《读库》“园林历史”系列文章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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