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俑表面原本拥有绚丽的色彩，是一支鲜活生动的地下军团。然而我们目前见到的大多数兵马俑，都呈现出暗沉冰冷的灰黑色泽。是什么，导致了那些彩绘的脱落？脱落的过程又是什么样的？

在很多人的认知里，兵马俑表面彩绘的脱落，是因为颜料在出土后被氧化了！人们都认为这个脱落的过程非常迅速——在十几秒到几分钟内，彩绘就会掉落下来！那么，兵马俑彩绘脱落的实际真相是这样么？

显然不是。

想要知道彩绘脱落的真相，就请读者朋友们和大上造君，一起进入今天的秦（zoǔ）俑（jìn）保（kē）护（xué）。 

要了解兵马俑彩绘脱落的真相，首先要了解彩绘是什么。

根据出土情况，兵马俑表面的彩绘由三类材料组成，分别是：生漆、矿物颜料、调和剂。

生漆又称中国大漆，是东亚地区特产的一种天然涂料。在遥远的东方，生长着一种神奇的树种——漆树。每年的四月到八月，割开漆树漆皮，割口会流出一种乳白色的液体，这种液体就是生漆。

生漆的主要成分是漆酚。乳白色的液体生漆接触空气后，颜色会逐渐变深，最终固化成为褐色的漆膜。在固化期间，生漆中大量的漆酚分子会形成网状的立体结构，使形成的漆膜具有良好的耐久性、耐化学腐蚀性、耐磨性、耐热性、电绝缘性，生漆因此也被称为“涂料之王”。

古代中国人很早就认识到生漆的价值，使用生漆作为人工制品表面的涂料，至今我们还能看到保存数千年的古代漆器。生漆的采集、保存、运输工艺都比较繁琐，在古代较为珍贵，兵马彩绘中使用了大量的生漆，这在当时是颇为奢侈的。

矿物颜料均为无机物，可以分为天然矿物颜料与人工矿物颜料。这些颜料的化学组成相对固定，色彩稳定、不易变色，往往历经数千年的时间色彩依旧艳丽。兵马俑彩绘中的矿物颜料包括朱砂、铅丹、土红、骨白、铅白、石青、石绿、中国紫等。有关一些典型矿物颜料的介绍，请移步兵马俑身上都有什么颜色 | 显微镜下的色彩世界。

矿物颜料的调和剂，是将颜料粘附在一起的材料，一般为具有粘性的天然有机高分子化合物，又称胶料。调和剂的类型可分为蛋白类、多糖类、天然树脂类、蜡、干性油等。常见的调和剂有皮胶、骨胶、明胶、鱼鳔胶、鸡蛋、酪素、清漆等。在多年的研究中，国内外学者使用了微量化学法、GC-MS（气象色谱-质谱联用）、ELISA（酶联免疫吸附测）、FTIR（傅里叶变换红外光谱）等方法对兵马俑表面的彩绘调和剂进行分析，但由于调和剂流失、老化以及颜料的干扰，只能鉴定出调和剂为蛋白类物质，未见油类、脂类、多糖类，具体的成分还有待进一步研究。

这三类材料是如何组成彩绘的呢？兵马俑表面的彩绘工艺是：髹漆+彩绘。在烧制好的兵马俑陶体上密涂生漆，在生漆层上进行彩绘。将颜料研磨充分后，加入调和剂调成颜料浆，涂刷在生漆之上。

依照上面的材料和工艺，兵马俑彩绘的结构一般是生漆底层+表层颜料的结构。不过从出土实物看，兵马俑表面的彩绘，也有一层生漆、两层生漆+一层颜料，一层生漆+两层颜料的。

我们知道，兵马俑在两千多年的埋藏中，经历了大火焚烧、俑坑坍塌掩埋、地下水侵扰，身上的大部分色彩被破坏殆尽。出土后残留的少部分彩绘，也面临着脱落的风险。

早期的工作人员观察了出土后自然干燥过程中彩绘的损害现象，可以分为六类：

1.生漆层和颜料层出土之时便整体从陶俑上脱落，粘在周围的填土里。

2.颜料层和生漆层分离。

3.多层颜料层的层次之间发生分离。

4.同一颜料层内部发生分裂。

5.颜料层轻擦即掉粉、轻压即散。

6.生漆层出土后，在干燥过程中，很快发生强烈的收缩、龟裂、起翘、卷曲、脱落，干燥后变得极易碎裂，触之即断，捻之成粉。

在一些人的认知里，彩绘的脱落速度往往很快，甚至有些人认为，如果不进行干预，彩绘会在4分钟内脱落下来。真相真的如此吗？

4分钟？不存在的。

我们只能说，如果不进行处理，彩绘会在较短的时间内脱落。出土后的彩绘，要么在出土时就已经从陶体上脱落，要么在环境中缓慢失水干燥脱落，后者脱落的时间从数小时到几十天都有。

所谓的“4分钟”，来源于一次模拟实验。早期的工作者将一块已经脱离陶体的生漆层碎片，先放入相对湿度100%的保湿箱中，再放入相对湿度60%的室内环境中，观察到漆皮在4分钟内发生了严重的起翘、卷曲。这一实验表明生漆层对环境湿度的变化非常敏感，但并不能完全代表出土漆皮的真实情况。

相对应的，当时的工作者还做了这样一个实验：将6片保存有彩绘的刚出土陶片，放在不同相对湿度的恒湿器中。结果表明，在相对湿度为44%、57%、67%的条件下，25天后彩绘开始脱落；在相对湿度为76%、83%的条件下，65天后彩绘开始脱落；相对湿度93%的条件下，100天后彩绘仍完好无损。

这才是彩绘脱落的真实速度。一般而言，在考古现场的环境条件下，并不会发生几分钟内肉眼可见的彩绘起翘、脱落。

经过研究，我们将出土彩绘脱落的原因归结为为两点：

第一，出土时彩绘的的保存状况很差，极易损坏。

首先，出土后的生漆底层已经老化。我们将兵马俑表面漆层与现代新制的漆膜进行对比。在显微镜下观察，古代漆层表现为显著的多孔结构，新制漆层的结构则比较致密。分析成分，古代漆层拥有更多含氧基团。这些证据都表明，古代漆层氧化老化严重。

同时，颜料中的调和剂也大多降解或流失，彩绘各层之间、底层与陶体之间以及颜料层内部的结合力都很微弱。在一次对彩绘的研究中，我们发现所有样品调和剂残留量的平均值为0.0089%！这说明调和剂流失非常严重。

如此“虚弱”的结构，出土后自然很难维持原状。

第二，生漆底层对含水量变化非常敏感，在失水过程中剧烈变形。这一点，我们从那个“4分钟”的实验便可见一斑。

至于颜料氧化？

拜托，兵马俑所使用的都是矿物颜料，化学成分相当稳定，是不易氧化的。

兵马俑表面彩绘在制作中使用了生漆、矿物颜料、调和剂三类材料，具有“生漆底层+表层彩绘”的结构。彩绘出土后，因生漆层老化、调和剂流失、环境湿度变化等原因，往往直接粘附在填土上，或者在空气中缓慢干燥脱落。彩绘脱落的原因并非“颜料氧化”，且真实彩绘的脱落并非在短短的几分钟内便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