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20世纪80年代以前，学界一般更多地将长江流域发现的玉器放到全国玉器发展体系中去考量，有关长江流域玉器的起源、发展、类型、体系、特征、地位等一系列问题尚未得到深入探讨。进入20世纪80年代中期，随着沿江地区一批玉器的出土，学界开始从中国玉器文化传统的生成、中国文化特质的化育、中国文明的起源等多种角度，认真对待长江流域的出土玉器，相关 ...

　　20世纪80年代以前，学界一般更多地将长江流域发现的玉器放到全国玉器发展体系中去考量，有关长江流域玉器的起源、发展、类型、体系、特征、地位等一系列问题尚未得到深入探讨。进入20世纪80年代中期，随着沿江地区一批玉器的出土，学界开始从中国玉器文化传统的生成、中国文化特质的化育、中国文明的起源等多种角度，认真对待长江流域的出土玉器，相关研究成为20世纪90年代中国及东亚学术界的研究热点。围绕长江流域早期玉器的分期及其特点，本报记者采访了南京大学历史学院教授贺云翱。

　　《中国社会科学报》：长江流域考古发掘的玉器非常丰富。从考古发掘角度来看，应该如何对长江流域早期玉器进行分期？

　　贺云翱：我们所说的长江流域早期玉器，指的是史前时期和先秦时期的玉器阶段。依据系列重要考古发现，这一时期的玉器发展大体经历过四个阶段。

　　第一个时期，起源和初步发展期，距今约8000年到5500年，包含考古学上的跨湖桥文化、河姆渡文化、马家浜文化、北阴阳营文化、大溪文化以及崧泽文化的前期。起源期的玉器主要有玦、璜、管、坠饰、环、镯等。最初的遗物主要见于长江下游的跨湖桥文化、河姆渡文化和马家浜文化遗址。据中国科学院地质研究所研究员闻广的研究，起源期的玉器之用材皆属假玉，如萤石，符合古人“美石为玉”的观念。玉璜这一器型是本阶段长江流域鲜明的创造，后来成了本区最具特色的玉器之一。到北阴阳营文化、崧泽文化早期，真玉制作的玉器开始出现。而长江中游玉器的出现，在时代上略晚于长江下游，而且在造型上也受长江下游之影响。

　　第二个时期，长江流域玉器发展的第一个高潮期，距今约5500年到4000年，包含考古学上的崧泽文化后期、薛家岗文化、凌家滩文化、屈家岭文化、良渚文化、石家河文化等。这一时期普遍使用真玉，玉器的“礼器化”也日益显著，出现玉钺等“玉兵”作品。前期以凌家滩文化玉器为代表，中期以良渚文化玉器为代表。此时的良渚文化已发展到早期国家阶段，玉器成为极其重要的文明符号，展现出极为复杂的工艺和文明象征意义。晚期以石家河文化玉器为代表，工艺上也是精美绝伦，其中部分为礼器。这一时期的长江流域玉器，对中国后来的玉礼器及玉饰品乃至由其发育成型的与国家文明相关的玉文化系统，形成了深刻的规范和影响，具有不可估量的历史地位。

　　第三个时期，长江流域玉器发展的第二个高峰期，出现在夏商时代尤其是商代中晚期。这一时期，长江流域的玉器，深受黄河流域玉器风格影响，但有自己的鲜明特点。这一时期，本区玉器仍保留了一定的地方传统，如1934年，在四川广汉出土的一件刻纹玉琮，与良渚晚期的简化纹玉琮非常接近。同时，出现了一些硕大无比的器物，如三星堆遗址出土的玉牙璋长近70厘米，最长的竟达1米多，石璧外径至70.5厘米，厚6.8厘米，重逾百斤；湖北黄陂盘龙城遗址曾出土过长近1米的大玉戈等。在某些器种上，本区仍有一些创新之举，按杨建芳先生所析，三星堆祭祀坑出土的一些工具或武器类玉器为蜀人固有品种，基本造型取自中原，但蜀人又加改造的则有鱼形及射部有透雕纹的牙璋，刻“祭祀图”的边璋等。大洋洲墓出土的绿松石蝉、蛙以及集人、兽、鸟特征于一身的侧身羽人佩饰也颇具个性。

　　第四个时期，东周时期。这一时期礼器更加少见，玉璧、玉环、玉璜等也大多作为佩件出现。出现了大量造型灵动、工艺精湛的龙形玉佩、凤形玉佩、龙凤形玉佩，充满力量运动感。即使是传统的璧、璜等器，人们也是力求突破原有的规范和传统，创造出了双联璧、出廓璧、双层璜、出廓璜等新奇的造型。与此同时，更是出现了一些新的器型。总之，这一时期，长江流域的玉器和全国其他地区一样，承继战国玉器品类并在制作工艺上加以革新，出现了一些新的器种，如玉韘、玉舞人、玉卮、玉飞熊、玉长方形龙马纹饰件等。

　　《中国社会科学报》：长江流域早期玉器在工艺上有哪些特点？

　　贺云翱：制玉是一门难度很高，集科学、技术和艺术于一体的特种工艺。就过程而论，它牵涉对玉矿的勘探确认、采玉及运输、美术设计，制作过程中各种工具、材料、机械设备及使用方法，制作者内心对造型空间的把握，并要寄托某种精神理念等。以今天的知识论，其中包括地质学、材料学、数学和几何学、造型艺术、美学、机械及工艺学等多种学科知识，以及隐藏在其后的复杂的组织管理和成品的使用程序、礼仪规范等。如果是在史前时代，它一定代表了当时最尖端的科学和技术，是当时人们所能达到的最高智慧的结晶。

　　长江流域的古玉在工艺技术层面，有一个逐步认识、渐次提高的过程。以下游地区为例，距今约8000年至7000年前的跨湖桥文化、河姆渡文化、马家浜文化时期，所用玉材还是一些硬度较低的“假玉”，器型都是简单的饰品，构图以“圆”为主，如璜、镯、环、玦、珠、管等，加工技术主要是锯切割和大面积碾磨及钻孔、 抛光等，与制造石器的工艺特点和流程相似。但玉所蕴含的美丽、温润、透明、坚致、稀有等特性，却已为先人所认知。

　　经过千余年的摸索，到距今6000年前后的北阴阳营文化、崧泽文化时期，制玉技术已经成熟，真玉已经被发现和使用，造型开始复杂，器体从小向大的方向发展。设计上出现“方”的观念，玉礼器和玉兵器诞生，有了折角形璜、水滴形琀、近于长方形的玉钺及玉璧等，沙绳切割工艺开始出现，琢磨讲究精细，该时段晚期可能已出现了简单的砣机。

　　距今5500年到5000年前后，即相当于考古学上凌家滩文化和良渚文化早期，玉器工艺发生了重大转变，独特的玉雕工艺体系形成，真玉材料获得普遍使用，器形日益复杂，抽象和写实造型均有，玉器作为礼器“有意味的形式”和宗教情感符号及审美对象，在人们的社会生活中占有越来越重要的位置。这时的加工手段丰富，锯切割、线切割、砣切割三种技术都已使用，切割、钻孔（包括使用管钻和实心钻）、打眼、线刻、浮雕、立雕、透雕、微雕、镶嵌、抛光等多种工艺综合运用，使这一时期的玉器制作取得了很高的成就。

　　商周时代，和阗玉已经被输入到长江流域，与史前时代产于本地的玉材相比，它的质感更加优良，因而受到了喜爱。楚国玉器在春秋时代尽管已趋向于形成自我风格，但直到春秋晚期，其总体水平还是要低于中原。战国时代，随着楚国国力的强盛和文明主体意识的高涨，玉器工艺水平达到一个新的高度。在楚国境内出现了各种龙凤形佩，打破了过去玉器多为中轴对称式的造型样式和比较硬直的线条，转而以一种不对称的曲线构图形式出现，这类玉佩越是到战国后期，越是花样翻新，华丽精美。到了战国晚期，有的玉龙似张口欲吼，气势凌人，玉佩轮廓线条婉转流畅，刚劲有力，特别是边缘刀工洗练，干净利落，镂雕处也是内外转角分明。从雕刻技艺上说，这一时期除了圆雕、浮雕、透雕、阴刻等传统手法的水平得到大幅提高和广泛应用外，活环链技术的运用是这时的特色。

　　玉器用材多体型较小，但艺人总是调动一切工艺手法使之获得最佳的艺术效果，所以，战国楚玉大多成片状，以增加玉器透明感。圆雕、浮雕、透雕、阴刻等不同技法的交叉运用，使玉器不仅玲珑剔透，而且表面具有层次感，大大丰富了玉材的艺术表现力。特别是这一时期的玉器大多满饰花纹，且纹饰常为浮雕，凸起于器面，精美而工整，多角度的反射点能充分展示美玉的温润和剔透感。纹样以谷纹和云纹为主，还有涡纹、S纹、网纹、线纹、羽状纹、弦纹、蟠螭纹等，它们根据不同块面和空间需求，细密地铺陈在玉表，繁而有序，工整和谐，高低起伏，主次分明，使玉器的装饰效果达到了空前的高度。楚玉的装饰风格和工艺特点对后来的两汉玉器有着广泛影响，特别是对东楚和南楚的影响尤显深刻。

（文章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2年9月9日第248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