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前沿
巴黎圣母院的涅槃重生:修复技术和理念的挑战
原作者: ICOMOSCHINA |
来自: 中国古迹遗址保护协会 |
发布时间:2024-8-15 23:20 |
查看: 817 | 发布者: gogoyy |
摘要: 2024年5月20-21日,由同济大学主办,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世界遗产培训与研究中心(上海)、上海同济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和法国建筑与遗产之城承办的“超越界限的遗产:面向可持续发展的中法遗产保护与文化旅游学术研讨会”在上海举行。来自中法两国的专家作了精彩发言,探讨中法在城市遗产保护与可持续发展、区域 ...
2024年5月20-21日,由同济大学主办,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世界遗产培训与研究中心(上海)、上海同济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和法国建筑与遗产之城承办的“超越界限的遗产:面向可持续发展的中法遗产保护与文化旅游学术研讨会”在上海举行。来自中法两国的专家作了精彩发言,探讨中法在城市遗产保护与可持续发展、区域性文化和自然遗产保护、乡土遗产和乡村振兴等方面的最新理论与实践。中国古迹遗址保护协会理事长宋新潮出席论坛,并作了《ICOMOS China与文化遗产的交流合作》为题的主旨发言。5月21日上午,中法论坛分论坛暨上规院“绿房子•名城说”学术交流活动在上海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铜仁路333号绿房子举办。在多位专家精彩的报告中,法国资深建筑遗产保护专家本杰明.穆栋先生的发言聚焦巴黎圣母院2019年灾后修复过程中经历的困难和挑战,全面揭示了这座中世纪教堂的重生之路。
目前火热进行中的奥运会再一次将全世界的目光聚焦巴黎这座历史城市,隔着屏幕,我们也能感受到古典与现代融合而来的法式松弛感,而巴黎的建筑遗产和法国人对待这些遗产的方式正是法兰西精神最完美的体现。
巴黎圣母院位于巴黎市中心的塞纳河西岱岛,是世界遗产“巴黎塞纳河畔”的核心构成。我们可能找不到任何一座单体建筑可以像巴黎圣母院一样,她的建造、变迁、破坏、重生...如此精准而完整地展现了法国建筑遗产形成、发展及其遗产保护理念与实践发展演变的全过程,它引发的社会讨论也始终与法兰西的时代精神互动并行。从浪漫主义到理性主义,从法国的风格式修复到国际通行的科学保护,巴黎圣母院不仅是伟大的建筑杰作,也是建筑遗产保护修复的杰作。2019年的大火以及之后近5年的国家行动带来的重生,也再次印证了这一点。维苏威火山喷发导致庞贝被整体掩埋,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却意外的为后世的考古学家保存了最丰富的历史信息。巴黎圣母院的火灾及其灾后修复也为当代建筑遗产保护提供了一个独特而珍贵的案例,展现了法国遗产保护国家队的集体智慧和努力,并引发了对遗产保护理念实践的新一轮思考。正值《威尼斯宪章》发布60周年之际,巴黎圣母院的保护过程几乎可为这一建筑遗产保护的纲领性文件提供最全面的当代注解。为此,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世界遗产培训与研究中心(上海分中心)和上海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的共同努力下,协会将法国遗产专家就巴黎圣母院灾后修复的报告发言做了尽可能全面的整理,与国内广大同行分享。因文字内容整理主要来自现场发言和专家PPT,难免有疏漏和理解不够准确之处,还请批评指正。什么是Monument(纪念物/文物建筑)?它是不是就像拜占廷的斐罗在公元前二世纪的《世界七大奇迹》里描述的非凡的建筑,展示了一种非常古老的表达?或者说,它是一个社会为了纪念伟大人物或伟大事件而建造的纪念碑?对于这些杰作的兴趣,最初仅限于学者和收藏家群体,除此之外,它们并没有其他的使命。在法国,这些杰作长期被人们欣赏。法国大革命期间,很多神职人员和贵族的财富受到破坏,大规模的破坏触发了社会反思,开始有反对的声音。1794年格雷戈瓦尔主教有一句名言,“野蛮人和奴隶仇恨科学和艺术的纪念碑,而自由的人热爱它们,并且保护它们”。当然,法国大革命的革命者都是自由人。这里提到了两个重要的概念,首先,科学和艺术的纪念碑,是文明价值观的代表。并且文物保护第一次被提及。之前谈到的都是单纯的学术研究或怀古的好奇心。19世纪初,在西欧,人们对历史建筑的兴趣日益增长,需要制定国家规则;而到了19世纪末,人们渴望国际交流和国际共识。“文物建筑与艺术品保护国际会议”于1889年在巴黎举行,提到了建筑纪念物/文物建筑(Monument D’Architecture/ Architectural Monument)的概念。40多年后,1931年,在雅典召开了“历史与艺术古迹保护大会”,历史古迹的品质得到了充分的肯定,提到要尊重文物建筑的历史和艺术特征,不是建筑价值,而是艺术品质。战后1957年,第一届“历史古迹建筑师与修复技师国际大会”在巴黎召开,会上提到了历史、美学、考古和可感知的价值。“对文物古迹的任何保护修复工作......必须首先是一件艺术杰作,以丰富要保护的建筑,包括其整体和细节,真实性,历史和美学特征,其考古和可感知的价值,其特定结构特征和自然特性...”1964年,第二届“历史古迹建筑师与修复技师国际大会”在威尼斯举行,本次会议提出的已经不再是建言,而是宪章,定义也更加精准。比如在前言中“人民世代相传的不朽建筑作品”,蕴含着往昔的精神,见证悠久的传统......为后代守护和传承人类共同的遗产是“人类共同的责任”。其中也对一些修复术语作出了界定。《威尼斯宪章》中的真实性更强调物质价值。1994年,《奈良真实性文件》在《威尼斯宪章》的基础上对真实性的内容做了补充,强调文化遗产的真实性包括“物质”和“非物质”的属性。文物古迹的定义似乎变得愈加精确,文化遗产保护的理论条件业已确立。巴黎圣母院或许是探讨这一理论实践的很好的案例。
怎样对巴黎圣母院进行定义?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中世纪的建筑杰作。1163年,巴黎新主教决定建造一座大教堂,采用当时新兴的独特的风格,即哥特式风格,当时也称之为法国风格。在不到60年的时间里,5位不知名的建筑大师建造了当时西方最大的教堂。1163-1220,13世纪的成就,12世纪的风格独特的建筑结构展现出工匠运用石材和木工的精湛技术。教堂采用了类拱顶的做法,通过飞扶壁控制平衡,使建筑能达到更高的高度,通过更大的窗户采光,彩色玻璃工艺也达到了技术和美学的巅峰,建筑立面构图完美。巴黎圣母院是无可否认的建筑杰作,体现了人们对宗教的热情。就像那个时代所有伟大的教堂一样,巴黎圣母院是受到普遍赞美的一座建筑,完全符合我们对“文物建筑”的定义。1220年建成时成为当之无愧的建筑杰作,充分展现了全社会的宗教热情但到16世纪初,在意大利,古希腊风格成为风尚,中世纪的建筑受到了谴责,并认为它是野蛮的,所以用了“哥特式”这个词来贬低它。昨日的杰作变成了平庸之作。巴黎圣母院不再是一座具有象征性光环的建筑,在1841年,它成为一座需要“救助”的建筑。考虑到修复的成本非常高,当时甚至准备将它拆除。损毁情况:1753:拆除彩色玻璃窗;1756:拆除中世纪圣器室;1772:入口损毁;1780:内部全部粉刷;1787:拆除建筑外突出部分,拆除尖塔;1793:系统性拆除雕像、大门和连廊,拆除并熔化钟:1794:用作酒库1841年,一座亟待挽救的建筑
19世纪初进入重要的修复时期,法国浪漫主义运动推崇中世纪的灵感和美学。在建筑领域,理性主义出现,建筑被认为应秉承坦率和诚实的价值观,拒绝过多的装饰,哥特式建筑激发了这个当时激进的社会运动。维克多.雨果的文学巨著《巴黎圣母院》拯救了巴黎圣母院。1844年,两位建筑师维奥莱.勒杜克和让.拉索斯被选中修复大教堂,工程一直持续到1864年,对建筑师提出的要求就是恢复哥特式大教堂的昔日荣光,这是当时法国最大、最重要的一个文物建筑修复项目,也是第一个由国家而不是教堂支付费用的修复项目,因为它是符合公共利益的。巴黎圣母院成为标志性的工程。修复过程中使用了中世纪的建材和工具进行修复和加固。修复消除了法国大革命对建筑造成的一些破坏。19世纪的雕塑家和工匠的风格化修复,使得圣母院西立面恢复了最初的威严,修复后的彩色玻璃恢复了中世纪的光辉,建筑外檐的雕塑也得到了修复,新的尖塔取代了法国大革命期间拆除的13世纪的尖塔。西立面“国王雕像长廊”和“中央大门”雕像的风格化复原当然这两位建筑师也经常受到批评,认为他们走得太远了,有些“过火”。然而我们必须记住,大教堂的状态当时非常破败,确实需要重大修复;更重要的是,有必要使这座哥特式教堂成为法国艺术新的标志和参照点。修复工作以理性的精神开展,非常忠实于中世纪教堂的最初的建造方法、工艺和材料。修复和加固工作均使用了19世纪的材料和技术,如使用了铁和铸铁技术。并且在这一充满创造性的修复工作中,建筑师优先考虑了建筑的整体和谐。这正回应了当时公众的一种文化需求。从某种程度来说,巴黎圣母院的修复工作提前一个世纪预示了我们现代文化遗产保护的理论框架。当然这些理念本身也受到了19世纪以来欧洲实践的启发,巴黎圣母院这样一个重要案例显然被包括在内。因此,这件中世纪的建筑艺术杰作在19世纪也成为文物建筑修复的杰作。1862年,巴黎圣母院被列为国家重要历史建筑(Monument Historique),包含此次修复的成果。1991年巴黎圣母院作为“巴黎塞纳河畔”的遗产构成要素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再次成为历史和建筑艺术的纪念碑。维克多.雨果在《巴黎圣母院》写道,建筑是人类的伟大著作,它表达了人的力量和智慧。因此我们也同意,如果说建筑遗产是一座巨大的“图书馆”,巴黎圣母院就是其中一部伟大的著作,它不仅美丽,还是一部必读之作,因为它承载和传达了很多知识,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似乎永恒的全球性偶像。
2019年4月15日下午6:18(起火),6:45响起警报,阁楼着火,呼叫消防员,大教堂人员疏散。晚7:00,火焰出现在尖塔东南方,600名消防员投入抢救。7:37火势失控,大火穿透了拱顶,迅速在屋顶蔓延。9:00后,北塔受灾,消防队员采取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大胆行动,在最后一刻进入塔楼。晚10:30,火灾发生4小时后,火势得到了控制。电视转播传遍了世界,展现了这场巨大的灾难。火灾后,铅屋顶熔化变形,具有850年历史的木构梁架在拱顶之上轰然倒塌,造成了建筑整体稳定的问题。用作修复的脚手架解体,烈火穿透了中殿的拱顶和耳堂北部。地面上布满了石块和烧焦的木头,掉落的木石构件又砸毁了地上的一些长椅。悲怆的光芒穿透拱顶,射入大教堂,地板上到处是水、铅块和灰尘,令人无比痛心的画面。它是否能重生?怎样重生?重生的形式是新建、重建还是修复?法国社会开启了技术、理论、结构等方面的大讨论。首先关于“新建”。许多建筑师立刻开始自我膨胀,提出了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方案。很多方案的背后缺乏反思和文化积累,并不理解巴黎圣母院的价值,大量社会力量参与其中,引发了对这一历史建筑灾后干预的讨论。
针对文化遗产,涉及“重建”和“修复”,以恢复遗产自身的和谐。重建,就是拆除以后重新建造的具体行动。修复,则给“重建”增加了对被拆除的原有部分保持忠实的维度。《威尼斯宪章》第九条规定,“修复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和揭示文物古迹的美学和历史价值...修复必须止于臆测”。显然,“修复”的概念涉及到对遗产价值进行科学严谨的分析,以及在科学评估为恰当的情况下恢复受损和消失的部分。巴黎圣母院即符合这种情况。
在火灾发生后的15个月内,我们展开了全方位的调查研究,包括文献研究,各方调查和现场清理工作,以全面掌握圣母院的状况。例如对巴黎盆地原始采石场的岩相学研究。通过各种文献数据,了解圣母院不同构件的材料。巴黎盆地的地质图和剖面图。‘吕特斯期’对应剖面图顶部的黄色层。通过历史文献档案,对19世纪修复过程中使用的新构件进行分析,通过历史图纸、模型和扫描数据来了解建筑细部信息,全面掌握被烧毁的木构屋架的知识,其中包括1847年的工程图纸、2010年的建筑扫描、1906年和1970年的建筑模型,维奥莱.勒.杜克的原始设计图纸和2014年的现状研究图纸等。经过对历代文献档案的研究,在知识层面上不再有灰色地带,不再有臆测成分;而技术上,所有新技术和相关实践和经验都可以加以合理应用。因此,对巴黎圣母院进行修复是可能的,也是符合《威尼斯宪章》的。1906年研究中心亨利·德纳制作的17-18世纪中殿和圣坛屋顶模型雷米·弗罗蒙和塞德里克·特伦特索,巴黎夏约学院学生于2014年绘制的测绘图2020年7月9日,国家遗产委员会收到了由文物建筑主任建筑师菲利普.维列诺夫及其同为遗产建筑师和工程师的同事共同准备的《巴黎圣母院灾后评估报告》,这份分析报告厚达3000页,提供了完整的建筑诊断信息,包括木构梁架、维奥莱.勒.杜克设计的尖塔和铅屋顶在火灾之前的详细状况,并且依据研究提供了令人信服的修复方案。这份报告经委员会研究后得到批准,修复方案也得到一致通过。7月10日,法兰西共和国总统决定采纳国家委员会的建议,启动修复工作,也就是恢复木制梁架、铅制屋顶和维奥莱勒杜克设计的尖塔。建筑师和社会各界关于古代和现代的争论也就此结束了。自此,我们可以开始修复圣母院了。但它的真实性或忠实度,取决于施工条件和过程。首先是对砖石构件及材料的研究,要进行岩相学专题研究。原来的采石场已经开采殆尽了,因此,要精准定位可用于修复的石材,要有同样的物理-机械特性,并具有美学兼容性,对选择的石材进行详细编码。最终符合要求的大概有830立方米的新石材。现存石材鉴定:1.根据其物理-机械特性对大教堂的石材进行鉴定 2.鉴定具有相同特性的采石场及其兼容的石层高度 3. 在选定的采石场中,进行美学兼容性评估然后是对拱顶的现状评估。从中庭坍塌的部分可以看到,红色的是下沉的部分,蓝色的是隆起的部分,火灾后拱顶发生了变形,要研究怎样进行修复。拱顶中心放置了支撑拱架,左边是双梁的轮廓以及变形的情况,对照2010年的扫描图可以看到所有建筑构件的变形情况。右边黑色的是轮廓的形状,红色的是重建时的轮廓,砂浆凝聚以后会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修复使用了相同的石材、工具、工艺和操作方式。当然,有些拱顶没有坍塌,这是拱顶下面的基底部分,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烟灰沉淀物以及盐渍,用乳胶对其进行了清洗。清洗后,中殿、过道,可以看到非常明亮的教堂内部,在铅尘和烟灰之下,19世纪的石质构件和宏伟的装饰效果重新出现了,还有修复和清洗之后的彩色玻璃窗。彩色玻璃除尘
巴黎圣母院被焚毁的木构梁架非常独特。根据已有的文献资料,我们进行了全过程修复实验。2019年在塞农切森林进行特定木材选择,2020年采用12世纪的传统技术和工具进行伐木,法国传统伐木工艺已被列为人类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和锯木切割不同,斧头切割是沿着木材的纤维,不会切断纤维,从而更好地保留了木材的强度,并能保留原始截面,确保完美组装。所有这些传统知识,保证了对中世纪木构架的忠实修复。并严格保证了时间表,很好控制了成本。2020年8月,木架开始运到巴黎圣母院修复现场。2023年6月完成中殿木构架的组装,9月完成唱诗庭的框架组装和现场吊装。安装过程进展顺利,2024年2月16日木构架安装竣工。塞农切森林,2019年11月:木材选择;2020年6月:伐木2024年2月16日,完成圣坛半圆廊,木构架安装竣工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实验,在过程中我们克服了种种困难,解决了许多前所未有的具体问题。装配参考了很多研究成果和现有知识,制作了1:2的图纸和模型。图片展示了装配过程,直至拧紧最后一颗螺丝,2023年12月16日安装了塔顶的风信鸡。
2023年12月16日,安装风信鸡
铅是非常重但很耐用的材料,传统上用于大教堂的尖顶,所有的铅覆盖物和铅饰都是在车间里预制完成的。车间里准备的材料,框架上钉有4cm多厚的橡木条板,为避免单宁酸和铅的接触,使用了聚乙烯覆盖的纸对板条进行保护。2024年1月至2月底完成安装,3月拆除脚手架。2024年3月
现在我们面临另外一个更加根本的问题,即学理方面的问题。通过我们系统设计和全过程严格实施的工作,所有参与者付出的努力和能量,唤醒了中世纪的精神,历代的工匠和设计师的才华和热情都献给了这位伟大的圣母,这座哥特式大教堂的天才杰作得以恢复其建筑和遗产的完整性。如果巴黎圣母院能回复其物理完整性,我们是否就能恢复其遗产真实性呢?这个问题从古希腊就一直存在,当然,遗产价值一直存在争议。我引用普鲁塔克一个非常雄辩的陈词,公元一世纪的时候他写到,忒修斯乘坐前往克里特岛并返回的那艘船是一艘有三十只桨的长船,雅典人努力将这艘船妥善保存和维护。每当船上的旧船板腐烂时,他们就会将其拆除,换上新的木板。因此,后来的哲学家们在讨论事物变化的问题时,总是引用这艘长船作为案例:有些人认为这仍然是同一艘船,而另一些人则坚决认为这已经不是同一艘船了。(普鲁塔克,《希腊罗马名人传》,公元一世纪)
左:13世纪英国国王亨利三世的印章 右:14世纪法国国王菲利普六世的印章真实性有助于我们区分原作及其发展变化。但在建筑学中,所谓“原作”及其“演变”又意味着什么?也有人提出“真实复制”的说法,文本可以复制,但对建筑而言,原创作品到底意味着什么?巴黎圣母院本身有多少真实性可言呢?按资历,12世纪的大教堂是最真实的吗?还是从13世纪初开始的教堂是真实的?或14世纪的哥特式教堂?是风格决定它的原创性吗?我们是否应该接受17世纪和18世纪对它的加固,那我们也要接受18世纪末和大革命时期对它的破坏吗?19世纪修复的大教堂真实吗?我们是否应该否认19世纪的修复?经过修复的作品是不是更有趣?今天我们还要继续修复么?用新的石材代替被损坏的石材,用新的木材取代糟朽或被焚毁的木构件,我们是在逐渐降低原材料的真实性吗?我们肩上的责任是多么沉重,修复者的忠诚度也受到质疑。所以真实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结束?我们如果试图将历史的钟表停留在某个时刻,则有可能将建筑变成木乃伊,使其失去在人类时间中的生命力。这些修复干预,都是历史和物质的实存,它们不该在真实性的领域中被接受么?从左至右,上:12世纪,13世纪,14世纪,18世纪 下:19世纪,20世纪,21世纪除此之外,火灾在全世界范围内激起了了巨大的情感浪潮,巴黎圣母院显然不再是一座简单的法国历史建筑。巴黎圣母院表达了人们内心对这类建筑深深的依恋,对遗产的强烈需求。它是一个永恒的象征,呼吁我们重新发现文化的多样性。埃德加.莫林2011年写道,“未来的前景需要保护它源自过去的实践和祖先的知识,让我们从伟大文化和思想的崇高宝藏中获得感动和自我丰富”。斯特劳斯补充说,“我们应倾听正在崛起的所有微弱的声音,以唤醒历史的召唤并与之共生。”过去并没有过时,它就像茶叶一样,融入我们的日常生活,使我们的生活充满了色彩和力量。巴黎圣母院是一种希望的象征,它的遗产价值,不仅关乎历史和物质,也关乎文化和艺术。它还是文学的,奇幻的、充满想象的。它是辉煌的,备受瞩目和赞美的,充满了无形的价值。同时它还是活生生的,它的真实性既是物质的又是非物质的,其非物质的真实性依赖于其物质完整性,它是科学的,文化的,它涉及的领域无比丰富和开放。“大钟升起”-1967 雅克·拉弗丹绘制,法国建筑修复师我们再回到忒修斯的例子,用新木头替代腐烂的木头,雅典人就可以继续航行。这条船是真实的、鲜活的,因人的积极活动而存在。所以,我们追求的不是圣母院的绝对的物质材料的真实性,因为它一部分的构造已经被焚毁。但大教堂真实地回归了。不修复它中世纪的木构架、维奥莱.勒.杜克的尖塔、屋顶的铅板和装饰,就是改变这座历史建筑的真实性。我以一本书为例。一本书里,即使用同样的纸,按同样的方法再装订,也是一本新的书,它的印刷也是新的。但恢复的文本,使得我们能重新阅读它,并重获它蕴含的所有丰富的信息。
巴黎圣母院也能这样重新传达它的物质和非物质的遗产价值,在这张饱受烈火摧残的面孔上,我们已经看到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