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阅读12月2日《光明日报》，知道我的老朋友向达（觉明）在1966年11月24日受迫害含冤而死，最近已获得平反，恢复名誉，北京大学为他开了追悼会。1972年我回到北京向接待人员提出要访问的亲友，第一个人便是觉明，得到回答说，已经去世了。我心中便觉得不妙，未追问下去，只是黯然神伤而已。觉明毕业于南京东南大学（后改为中央大学）史地系，是柳诒徴的学生, ...

向达（1900年2月19日—1966年11月24日）

阅读12月2日《光明日报》，知道我的老朋友向达（觉明）在1966年11月24日受迫害含冤而死，最近已获得平反，恢复名誉，北京大学为他开了追悼会。

1972年我回到北京向接待人员提出要访问的亲友，第一个人便是觉明，得到回答说，已经去世了。我心中便觉得不妙，未追问下去，只是黯然神伤而已。

觉明毕业于南京东南大学（后改为中央大学）史地系，是柳诒徴的学生,曾在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工作多年，其后到北京，在北平图书馆（即今北京图书馆）任编辑委员。那时北平图书馆中人才济济，觉明以外有贺昌群、刘节、王庸、孙楷第、王重民、赵万里、谢国桢等人。天津《大公报》有“图书副刊”一版，由觉明与贺昌群主编，我以徐森玉先生之介绍而认识觉明，二人十分投契，因此也时常为“图书副刊”写稿，笔名“海遗”。本稿用此署名，即纪念与觉明的交谊也。

那时在“图书副刊”写文章的图书馆诸人之外，有唐兰、王力、吴晗、浦江清、张荫麟、谭其骧等人，诚可谓盛极一时。

觉明学问渊博，为人也极诚恳爽直，专攻中西交通史与敦煌学，曾在大英博物院阅读敦煌卷子达一年之久。在同时治中西交通史学者中，觉明无疑应居首席，张星烺广博而精不及之，冯承钧译多于著，其他更无人能与之并驾齐医。而利用敦煌卷子研究唐代俗讲问题，他的发献也很巨大。

觉明著《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每一篇成，我均得先读，其学力之深邃，功夫之细密，我只有叹服。其书由《燕京学报》印为专刊，陈援庵、陈寅恪两先生大为称赞！援庵先生命我去请他进辅仁大学教课，觉明婉拒。事后推想，大约是由于辅仁历史系主任是张星烺，觉明虽佩服援庵先生之治学而不赞赏张氏，隔了一年，觉明受聘任教北京大学。

我与觉明有同好。我最初也研究中西交通史。想写《徐光启年谱》，援庵先生将所钞的《明经世文编》里的材料给了我，觉明也将他所知道材料告诉了我，而我始终未能写成，愧对师友，十分歉仄！我将读书时所看到的有关宋代摩尼教材料，告诉了觉明，觉明极力敦促，我才能写成文章。良朋益友，平生能有几人，执笔至此，不禁泫然泪下！

觉明搜罗古书往往是别人所不注意的，如作《诗经原始》的方玉润的日记》手稿，就是觉明所发现（似乎替北平图书馆买下），觉明曾作过文章发表（研究清中叶历史很有价值）。

觉明也搜集些记载地方风土之书，常茂徕的《如梦录》是记载明代汴梁的书，虽有刻本，而错误甚多。觉明为北平图书馆收到一部抄本《如梦录》，推断为常氏稿本，我们两人用刻本对校，抵掌共谈，欣然大乐（还买到一部抄本《常氏文集》）。

觉明喜欢研究民间唱歌的宝卷，我将搜集到的《何仙姑宝卷》送给了他。有一部宝卷目录（似乎是直隶省某地方官禁止境内流行宝卷目录），觉明和我都得到一部，我们也曾讨论过一番，后来觉明曾写过一篇文章，似乎发表在郑振铎主编的文学刊物上（忘其名）。

觉明对朋友虽极热诚，而对机关主管首长则绝对不丝毫委曲服从，在北平图书馆时曾同袁守和（馆长）稍因小事争执，拍过桌子说：“士可杀不可辱，我不干了！"结果由袁道歉了事。抗战时他曾到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一段时期，也同傅斯年发过一次脾气。以觉明这样硬骨头，他的受到迫害为必然之事，所以1972年我听到他已经死了的消息，这个坚强爽朗的湖南硬汉遭受迫害的情景就涌现在我心头，虽然接待人员不说，我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觉明读书极勤极精，每有所见，必以蝇头小楷一笔不苟地批在书上。他校的一本《蛮书》（已出版），我曾见过底本，密密麻麻批满书眉与行间，至于其它所读过而批过的书，肯定还有很多，他受迫害后，这些书与稿本不知遭到什么劫运，他的一生心血可能全部付诸东流。觉明学问方面很广，即以史学而论，二陈先生以外，应推为第一人，如此人才岂能再得！

悲愤哀悼之情，积压在胸中许久了，今天才能一吐。安息吧！觉明，你的学术生命是永远不会死亡的！

原载《新晚报》，1978年，月日不详，署名“海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