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案例

佛罗伦萨的大洪水与古迹修复(1966-1992)

摘要: SJTU-IRCAHC |2021域外视野编者按:近日,肆虐的暴雨,使“古建第一大省”山西遭受了严重损失,洪水除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外,也对珍贵的历史文物造成了极大破坏。灾害过后,对这些受损文物的抢救与修复将是接下来漫长且紧迫的工作。历史上由于洪水造成的城市灾难及文物受损,不乏其数,本文在此推送一篇关于佛罗伦萨百年一遇大洪水的译稿,既用以呈现昔日 ...


SJTU-IRCAHC | 2021
域外视野

编者按:

近日,肆虐的暴雨,使“古建第一大省”山西遭受了严重损失,洪水除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外,也对珍贵的历史文物造成了极大破坏。灾害过后,对这些受损文物的抢救与修复将是接下来漫长且紧迫的工作。

历史上由于洪水造成的城市灾难及文物受损,不乏其数,本文在此推送一篇关于佛罗伦萨百年一遇大洪水的译稿,既用以呈现昔日佛罗伦萨遭遇的洪水真实场景,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体验到洪水的灾难性破坏,也期待山西能够像佛罗伦萨那样,那些悠久而辉煌的文物古迹能够得以迅速修复,重新焕发活力。

作者:Christopher Hibbert
译者:D'AI

摘译自 FLORENCE: THE BIOGRAPHY OF A CITY 最后一章节 FLOOD AND RESTORATION 1966 – 92,该书的简体中文版将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甲骨文工作室推出。


上午9点45分,洪水冲进了主教座堂广场。

弗兰克·涅西尼

1966年11月3日半夜,佛罗伦萨宪兵队指挥上校被电话铃声吵醒。他被告知,菲利尼(Figlini)和阿诺(Arno)河谷一带传来了紧急求救:河水正快速上涨;农民们正把牛群往高处赶;一些人已经爬上了房顶。


△ 佛罗伦萨洪水场景

随着夜幕降临,佛罗伦萨收到了灾难将至的警告。

北边的穆诺内河(Mugnone)决堤,水流如瀑布般朝卡西内河(Cascine)倾泻而下,在那里,人们正竭尽全力抢救赛马场马厩里的马匹,其中70匹马已经被淹死;水开始涌入阿诺河周边建筑的地窖。

水流突然从下水道中奔涌而出,将铁制井盖高高冲向空中;电力和煤气的供应也被瞬间切断;

在感恩桥(Ponte alle Grazie)上方以及在圣三一桥(Ponte Santa Trinita)和老桥(Ponte Vecchio)之间,迅速上升的洪水涌入滨河道路,把挡在前方的车辆一并卷入洪流。老桥的桥拱几乎全部被淹没,桥体也似乎有倒塌的危险。


△ 被洪水冲击的桥拱

值班的守夜人打电话给老桥上开店的几个珠宝商,警告他们店铺面临危险。

一位金匠的妻子阿尔贝蒂娜·皮锡尼·瑞赛迪(Albertina Piccini-Risalti)女士回忆说——

我们拿起五六个箱子,就赶紧上车离开。这是一次危险的旅程,因为沿途还有许多飞驰的车辆。当我们赶到桥上时,雨下得很大……大约有15个相貌粗犷的青年开始在我们身后嬉闹,大笑并叫骂着。

我们进店时应该正好是两点。脚下的地板摇晃得厉害,外面的树干被水冲过来,好像要从窗户里撞进来。我们的第一反应是逃跑。能听到可怕的砰砰声和撞击的巨响,地板也在不停摇晃。水就在我们下方不超过一米处。

我们在第一间房里待了十几分钟,拿上了手边的东西和属于客户的物品。现在想起那些我们带不走的、失去的东西,我还是能哭出来……


△ 洪水中的古桥和上面的店铺

然后两个宪兵来了,他们敲门喊道:“快走!桥很危险!就要塌了!”

孩子们还在外面,一个朋友看到我回家了。我又拿了几个行李箱,回到桥上。

灯光已经熄灭了,一片漆黑,大雨依旧……我们又收拾了一些东西,但后来桥体开始剧烈晃动,我们以为桥随时会倒塌,就赶忙跑走了。

我记得的最后场景是,一截巨大的树干和一辆菲亚特1100撞在了商店的窗户上,我一度以为是自己精神错乱。

有些人还在桥上,宪兵大喊:“危险自负!”

我们对着宪兵喊道:“你们为什么不开车去四处发警告?”

他们回答说:“我们没有接到命令。”可以看出他们也很局促不安。

佛罗伦萨的大多数人当时都还在睡觉,完全不知道这场灾难的规模,也不知道在圣十字广场(Piazza Sante Croce)、圣弗莱迪亚诺广场(San Frediano)和吉奇亚迪尼大街(Via Guicciardini)等位于城市低洼地带的店主们,正发了疯似的试图抢救他们的商品,将灌进来的泥浆和水从屋里舀出。

然而,当早晨到来时,毫无疑问,佛罗伦萨正遭遇着1844年以来最严重的洪水。

弗朗科·南奇尼(Franco Nencini)写道:“黄色的、不断涌出的河水激起的水雾将能见度降至最低。”他在《佛罗伦萨:洪水中的日子》(Firenze: I giorni del diluvio)中对那时的景象进行了生动的现场描述——


△ 洪水肆虐下的教堂

河水完全冲垮了河岸,冲走了护栏和树木,击碎了道路上的石块……上涨的河水卷走了数百辆汽车,将它们粗暴地甩在墙上、门上和路标上……

凄厉的[汽车喇叭坏掉的]声音整日伴随着洪水声不绝于耳,还有被困者的叫喊声、狗的狂吠声、水击打离地面9到10英尺高的建筑物墙壁的冲击声……

成千上万的房屋被淹,第一批受害者已经躺在泥浆之下……在城市较为贫穷的地区的低矮房屋屋顶上,人们徒劳地呼救……

上午9点45分,洪水冲进主教座堂广场。


△ 洪水中的古建筑

弗朗科·南奇尼在佛罗伦萨《国家报》新落成的办公室里,看到人们在房顶上挥舞着床单试图引起注意。随后,一架直升机救出了其中一些人,但电线和电视天线阻挠了救援行动。

一位军官从直升机上降下来,向受困的人们投掷面包和牛奶,还有食品罐头,但他们没有办法打开。

南奇尼时不时地听到响亮的广播:碳化物罐被成批抛出,储存的石蜡炸毁了,锅炉爆炸。

在圣乔瓦尼迪奥医院(San Giovanni di Dio),低层病房区的病人被转移至高层,而数千加仑的泥水正涌入底层,冲毁了医院储备的食物。

与此同时,乌菲兹博物馆和科学博物馆里的珍宝也被匆忙地搬运至高处,以避开危险。在洪水淹没的圣十字教堂和修道院里,一大捆手稿从附近的国家图书馆漂来,浮在水面上,而修士们则用桌子当作木筏,尽其所能进行打捞。

在圣乔瓦尼广场上,湍急的水流冲散了吉贝尔蒂和皮萨诺雕刻的门板,这些门板上现在沾满了油污和泥浆,遭到每小时近40英里速度的水流冲刷。

洪水所到之处尽情肆虐,裹挟着车辆、家具、门、窗框,以及连根拔起的树木。

枪声从圣特雷萨监狱(Santa Teresa)传来,囚犯们被押上顶楼。狱警们已经被制服,囚犯们相继跳入下面汹涌的水中,紧紧抓住树干和物体的残片。

一个年轻的囚犯犹豫了一下。“你想你能去得了哪里?”一个女人叫住他。

“去蒙塔卡蒂尼(Montecatini)取水。”他回喊道,随即跳入了死亡的深渊。(注:蒙塔卡蒂尼Montecatini,历史上是著名的市镇,因温泉水疗闻名)


△ 洪水中的佛罗伦萨,不远处可见教堂的大穹顶

一些逃出来的犯人穿过屋顶,来到曼佐尼大街(Via Manzoni)的一栋房子里。

“他们冷得发抖,全身湿透,”房子的主人回忆道,“其中一些人看起来像是相当难缠的主儿……但奇怪的是,他们似乎都很害羞和尴尬……表现得体,礼貌地交换着意见,递烟——而且从来不忘记使用烟灰缸。”

他们礼貌地接受了食物,然后沿着街道游走了。

卡洛·克乔里(Carlo Coccioli)在《日子》(Il Giorno)一书中写道:

我驱车赶往米开朗基罗广场,此时夜幕已经降临,看不到灯光;雨下个不停,佛罗伦萨躺在愤怒的河水中,任凭摆布。

没有提供意见的声音,没有探照的灯光,没有晚祷的钟声,没有人给予帮助——只有沉默。

佛罗伦萨人虽然平时爱说话、爱争论、爱挖苦,但他们现在却在沉默中上演着自己的哑剧。

只听见河水的声音;除了河水——混着油污和泥浆搅在一起,其他什么都没有。


△ 河水混着油污和泥浆搅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随着水位慢慢下降,街道上逐渐显现出厚厚的泥浆和油污,市民们拿出水桶、扫帚和铁锹,用破碎的门板和家具碎片做成临时工具,开始了清理洪水残迹的艰巨任务,这些污垢既不利于卫生,还阻碍交通,且有碍观瞻。

后来,人们对国家和地方当局提出了许多批评,认为他们没有对危机做出适时的反应;但市民们为恢复佛罗伦萨整洁而做的努力是无疑是一项善举。


△ 市民们清理洪水后的污迹

据估计,佛罗伦萨有超过15000辆汽车被毁,6000家商店停业,近14000户家庭无家可归。看着遭受破坏的艺术品、书籍、档案的清单,令人悲痛不已。

佛罗伦萨的困境也引发了全世界的同情:来自欧洲各地和美国的援助相继到来。

伦敦成立了意大利艺术和档案抢救基金,由四年前作为驻罗马大使、退休的阿什利·克拉克爵士(Sir Ashley Clarke)担任主席;该组织立即向意大利派出了《美第奇统治下的佛罗伦萨政府》的作者尼古拉·鲁宾斯坦(Nicolai Rubinstein)教授,以及当时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建筑和雕塑部的管理员约翰·波普·海尼希(John Pope-Hennessy)。


△ 洪水后受损的历史古迹和物品

波普·海尼希在回忆录中,描述了洪水对佛罗伦萨艺术品的灾难性破坏,他“想到了佛罗伦萨十五世纪绘画中的超自然灾难景象”:

从博洛尼亚出发的路上就预示了前方的灾难……一辆又一辆运输车正缓缓向北爬去,满载着锈迹斑斑的汽车……

我们刚离开公路,在远离河边的小镇西郊,就发现街道两旁建筑齐肩的高度已经开始出现油渍,每户门外都能看到一堆腐烂的木制品。

在城内,军人正在清理淤泥,尽管洪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星期,但圣十字广场的泥浆仍有脚踝深,而老桥南端的德巴迪街(Via de'Bardi)则满是泥泞和油污。

圣十字教堂餐厅里的珍宝被泥浆染黑了;教堂中殿右壁上,多纳泰罗的雕塑《卡瓦坎蒂报喜》的“圣母被油污浸染到了膝盖处”。

在帕齐小教堂内,水位已经上涨到约三分之二的塞茵那石拱门的高度(注:塞茵那石pietra serena,托斯卡纳地区建筑用的特殊石材,灰色,多作为装饰构件)。

洪水淹没了新圣母大殿(Santa Maria Novella)和诸圣教堂(Ognissanti)的修道院,并顺着吉贝利纳大街(Via Ghibellina)冲破了博纳罗蒂之家(Casa Buonarroti)(注:即米开朗基罗故居)的窗户。

霍恩博物馆、科学历史博物馆和考古博物馆都被水淹没,里面的物件受损严重。巴杰罗美术馆(Bargello)庭院的大理石雕塑裹上了厚厚的污渍。

事实上,在城市中心,几乎没有一座纪念物或教堂能够安然无恙。


△ 室内被洪水破坏的场景

但是,在精力充沛的市长皮耶罗·巴盖里尼(Piero Bargellini)和能力出众的艺术品监管人乌戈·普罗卡奇(Ugo Procacci)的鼓舞下,修复师们已经开始工作;其他人也很快参与其中。

费用由阿什利·克拉克爵士(Sir Ashley Clarke)的援助基金和意大利及其他国家类似的委员会支付。

达万扎蒂宫(Palazzo Davanzati)成立了修复工作室,在这里,“世界上最出色的意大利雕塑修复师”肯尼思·亨普尔(Kenneth Hempel)和伦敦国家美术馆研究实验室主任乔伊斯·普莱斯特斯(Joyce Plesters)一起,首次发现了“多纳泰罗的木雕作品玛格达伦头发上的镀金痕迹”,波普·海尼希记录道。


△ 洪水后的修复工作

十年过去了,除了墙壁上的痕迹暗示水位曾经到达的高度之外,几乎没有留下更多之前洪水破坏的证据。

佛罗伦萨的四百家酒店和疗养院挤满了游客,1971年有近五百万人来到这里,是常住人口的十倍有余。

他们发现这座城市似乎和中世纪时一样繁荣,纺织业兴旺,时装店、皮革作坊琳琅满目,古驰、璞琪、菲拉格慕等品牌也因此闻名于世。

尽管市中心已经现代化,飞驰的小摩托车让过街成为危险的体验,但佛罗伦萨的古老石头仍然坚固不变;没有一个游客不被这里的幽灵所迷惑,有感于围绕他们的昔日回忆。

在每一个角落,似乎总有人影从暗处瞬间浮现——

但丁愤怒地将铁匠的工具扔出作坊,因为铁匠将他的诗唱得如此难听;

米开朗基罗在主教堂阴影下的作坊里,努力从大理石块中释放被囚禁的肉体;

当建筑工人在建造庞大的斯特罗齐宫时,药剂师卢卡·兰杜奇被巨大的石块挡住通往药铺的去路,分外恼火;

豪华者洛伦佐为他在圣十字教堂前的骑马比武获胜而庆祝,列队阵容华美非凡;

安杰利科修士眼含泪水,在圣马可大殿画着十字架上的基督;

亚历山德罗和洛伦齐诺·德·美第奇穿着女人的衣服,骑着同一匹马在街上狂奔,对着路人大喊大叫;

萨沃纳罗拉言辞激昂、坚定不移地宣扬他的世界末日布道,以至皮科·德拉·米兰多拉感觉自己汗毛倒竖;

安娜·玛丽亚,美第奇家族的最后继承人,高大、自傲、背脊僵直,在皮蒂宫一个被银色家具包围得不太舒适的房间里度过晚年;

詹姆斯·博斯韦尔,“被欲望冲昏了头脑”,在老桥上勾搭两个女孩,而另一头的霍勒斯·沃波尔,被狂欢节的音乐所吸引,戴着草帽,穿着亚麻睡衣,漫步在圣三一桥上;

奥地利占领军的军官们穿着白色制服,在多尼咖啡馆外的桌子边休息,哥萨克人叉着香肠在新市场上奔跑;

萨克雷写了一首关于劳拉餐厅美味鱼汤的诗,而沃尔特·萨维奇·兰多却对他疗养院里的一顿饭菜甚是反感,气得把它扔出了窗外;

布朗宁夫人在圭迪之家(Casa Guidi)招待客人喝茶,带着他们在波波里花园散步;

亨利·詹姆斯在贝洛斯瓜多(Bellosguardo)创作《阿斯本文稿》,停笔抬头,凝视这“世界上最美丽的景色”;

维多利亚女王在马车里,捧着阿尔伯特王子的微缩雕像,驶向外立面刚完工的圣母百花大教堂;

圣十字教堂的修士,用桌子当作木筏,努力从湍急的洪水中拯救珍贵的手稿;

蒂莫特奥·卢卡洛尼从阿诺河床的泥浆中挖出弗朗卡维拉失落已久的春之雕像,它的获救象征着这座城市悠久而辉煌的过去即将复兴。


 图片来源 

1. GettyImage
2. https://www.visitflorence.com/blog/it/memoria-dellalluvione-del-1966/
3. https://www.meteoweb.eu/2016/11/alluvione-firenze-del-4-novembre-1966-dinamica-un-disastro-idrogeologico/779665/
4. https://www.visitflorence.com/blog/it/memoria-dellalluvione-del-1966/


审读 / 丛绿
编辑 / 丘博文





上海交大建筑文化遗产保护国际研究中心
一支联合国内外多学科方向 较早从事建筑遗产保护的产学研团队

/ 建筑遗产保护理论研究 / 安全监测
 / 病症勘察 / 修复技术 / 传统建筑再创作


分类: 中文 研究 域外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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